“我抽到的是，呃，‘女上司’。”佐仓澪音展开纸条。
    “……意思是我们的观众里面还有在牛郎店上班的人么？”尹泽忍不住摇头，颇为可惜的说，“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卖弄声色场所？”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佐仓澪音轻声吐槽。她现在可还记得跟这位擅口技者初次见面时的情况。前些天又去那条商业街闲逛，骇然发现那间正经的西餐厅已经彻底被改造成了女性客户特化解压场所了。
    据社内的松田氏透露，某人似乎还是靠这项服务能力才被店长看重招收的，属于特招员工。
    “女上司是吧，反正我也习惯了。”尹泽默默接受这一切，“且让我给自己的角色再润色一下：女强人类型，性格高冷，妆浓具有侵略性，没有感情的黑丝袜和高跟鞋，被员工敬畏的称作监狱死牢の拷问者。嗯，很不错，形象立起来了。”
    “那还用得着演？”
    “？”
    “我是说，前辈演女上司有些不妥吧？”
    尹泽抱起手，好整以暇的，从头到脚的打量旁边的高中女学生。
    “起码我刚才写的人设立刻不能用了，得重新写个……唔，有了！”
    尹泽灵光闪烁。
    “京都24号是歌舞伎町里的百年老店，曾出过无数风华绝代，魅惑中老年妇女，提高街道离婚率的美男子，但王权没有永恒，服务业内卷严重，老牌豪强接连陨落。即便是京都24号，也是家道中落，父辈患病，人才凋零。为了拯救即将被收购夺走的祖产，年纪轻轻的孙女决定站出来成为店长。”
    “另一边，女性心理情感学中被誉为教科书级别的顶尖教授尹卿尘，因为种种原因遭到重点大学驱逐，离开学术圈，心灰意冷的他来到京都24号成了一个小小的前台。但拥有十年婚姻咨询经验的他，把青涩女店长的焦虑都看在了眼里。一大一小的两人，在互相交换梦想后，携手开始了重返巅峰之路。崭新别致的职场青春，街坊邻居的心灵港湾……
    尹泽像电视购物推销员一样语气轩昂。
    “——轻小说，《冷少枭宠俏上司》！又名《牛郎与织女：你骗我到上瘾》！”
    “？”
    「我竟然有一丝阅读欲望……」
    「书名更是重量级」
    「看似女性向，实则男性向，仔细再看，哟，儿童向」
    “前辈觉得这个设定如何？”尹泽邀功问。能在短短几息里构思出这样一个冲突戏剧性的背景，男人也难免有几分才子佳人该有的自得之意。
    “我主要是担心你撑不起角色啊。”尹泽沉吟，“……熟女的气质，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抓住的。”
    “照您这么说，这演戏倒还简单了？”
    “本来嘛。”
    “行，走着。”
    咚——！
    Staff们的反应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堪称人类恶。
    节目组搞气氛还是很到位的，这一秒，灯光衰弱暗淡，蓝紫色的魅惑光线飘荡，明亮堂皇的直播间立即被染成了情绪化的肉林酒池。鬼知道为什么会提前准备这么骚包的灯光效果。
    主持人顺应情绪，秒间入戏。他举起香槟，开始买醉，眼神变得迷离，风尘浪子的形象，在顷刻间就立住了。
    夜，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罩住了长街。被生活麻痹控制的人啊，吹熄梦里的蜡烛，恍惚的漫步，疲倦的来此寻求微弱的慰藉。京都24号今夜依旧不眠，灯色璀璨，一箱箱酒瓶倒映着扭动的腰肢和浮世的华澜，脂粉的香味弥漫，迷了谁的眼睛。
    黑夜会掩盖这个浮华世界的一切不纯粹。
    “星空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璀璨在夜空里，也许人的一生，必须如星空般孤单，才会如此灿烂……”
    男人拿着香槟，朝右手边的嘉宾靠拢，手肘搭在对方椅角上，柔声说。
    “也许是注定的，两只发光的萤火虫会在漆黑的夜里相遇。这位年轻的客人，你有什么烦恼，尽情向我倾诉吧。”
    可以看得出，风尘浪子的业务非常熟练。
    “我最近在烦恼升学。”佐仓澪音随口答，同时往后仰，抿嘴的表情里，混杂着好笑与难为情的躲避。别瞧她私底下有几分英气，但在生放送里，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还是有些拘谨。
    “哦呀，原来是用功读书的勤学Girl呢。”尹泽赞赏，“想必你一定有着清晰的人生规划吧？不如这样，今夜你我不谈风花雪月，也不推杯换盏，而是薯片橙汁论英雄，说说这古往今来，人类文明的逸事，开拓眼界的同时，还能补足历史知识，可否？”
    “你确定自己是牛郎，而不是私塾老师？”佐仓澪音隐晦的提示主持人不要偏离了主题。
    “看来客人对这一行还有许多误解。”尹泽轻酌慢饮，“与偶像一样，我们都属于贩卖希望的工作，只是前者享有更多的灯光镜头，更加光鲜，后者则更多隐匿在影子里。既然属性有相同之处，那运营也是大差不差的。此店有三千人设，不带重样，而我，正是本店‘三好学生’路线的Top。正所谓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仓库就堆着一摞各大院校的试卷，需要先做几张热热身，找找感觉吗？”
    正当浪子与客户愉快商谈时。
    一个涂着浓妆，气质存在感强烈的都市女性缓缓走过来。她浑身带着与这间店格格不入的冷气和干练。
    她不需要向谁倾诉，因为她与这些人不同，坚强无比，根本不曾迷惘。
    “请便请便。”佐仓同学还是太守规矩，都不做一丁点阻拦，她只希望游戏能顺利进行下去。脱身后，立马窝在旁边喝水看戏。
    风尘浪子和女上司面对面，对峙住了。
    “老板有什么事吗？”尹泽不情愿的说，“还特地过来，一副训话的样子。”
    “自然，您给我开工资，乃是鄙人的衣食父母。”尹泽微笑。
    “这么说，你对我还挺尊敬？”
    “当然了。”
    “实话实说，卿尘，我对你如何？”女上司的眼神锐利。
    “呃，非，非常好？”浪子犹豫，隐隐觉得对话的流向有点不对劲。
    女上司静默几秒，旋即开口。
    “叔叔离开前，把你托付给我，你从斯坦福养殖专业毕业后，就来到公司，也是我手把手带你做项目，我担心你没有归属感，就把名下的一套别墅划给你，你核对错了订单和数据，也是我通宵帮你纠正补错……”
    女上司越说，脸色越是绷紧。
    浪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临时加的设定？
    “好，很好。”尹泽只能顺着说。
    “老板的公司不就是这间牛郎店吗？”但抗性已经点满的尹泽抓住核心，很是不解，“我刚还在拉业务呢。”
    啊这。
    尹泽陷入短暂的沉思。
    题目确实是“在牛郎店如何应对刁难自己的女上司”，但没规定上司和员工都属于这间店。这倒是他的思维被局限了。
    “这其中有很深的缘由。”
    尹泽心中闪过几个剧本，然后故作高深的叹了口气。
    “人渴望被承认，也就是别人的目光，但是同时，当别人的目光围拢过来的时候，他又感到窒息，感到不自由。获得承认和追求自由之间，我选择自由。呵，像老板您这样的成功人士，一定不懂吧？”
    “……那敢问我该如何称呼？”尹泽心中没底。
    “抱歉，老板。”
    男人沉默片刻，笑容苍白且无力。
    “其实，我不幸得了世所罕见的奇怪病症，记忆仿佛被设定了上限，记住新事物的同时，就会被迫忘记其他事。现在，我也只是对你有些印象，但不管心脏如何颤抖，也回忆不起更多了。”
    “算了，离开了还是会回来，再回来也无法选择不走，灵魂渴望自由，但它做不了身体的主，更做不了命运的主。”尹泽写意而潇洒的说，“既是旧友相逢，应该庆祝，来，我们喝一杯，一笑泯恩仇。”
    “？？？”
    “你要试着习惯分别。”尹泽充满禅意的叹息，“没有谁能陪伴到宇宙的尽头，我们生来孤独。”
    “分别？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日高爱菜攥紧小手，声音里的坚韧在逐渐融化，夹带一丝哭腔。情绪层层堆叠，在这里终于彻底释放爆发。
    “我送你的戒指，你还带在身上吗？！”
    尹泽歪歪头，他有点被这一套连招打的施展不开，但他还是负隅顽抗，“别像看罪人那样盯着我……那我呢，我送你的戒指，你难道还随身带着吗？”
    旋即助手用行动证明了，她从口袋里神奇般的掏出一个质感明显的指环，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绝杀，全场呜呼沸腾，男人彻底傻眼。
    “……”尹泽继续傻眼。
    “你给我等会。”尹泽目光灼灼，指着那指环，喝问，“这分明是上手工课时，穿针缝线所用的顶针吧！我老家的针线盒里有好几个这东西，你可别想蒙人。再穷我也不会送这玩意儿来订婚啊，你这是诽谤和污蔑！”
    这我能上哪里去给你摸一个出来？！
    男人暗自咬牙，想不到这竟变成了道具赛。
    “不在了！”尹泽竟是掀了桌子，沉声说。
    “卖了！换牛肉饭吃了！”
    “什么？！”
    “还有你手里这个。”男人凶神恶煞的说，“还给我，我也要拿去卖掉！”
    “一个顶针，百元店买一送一，你还要找回去，还要二手卖掉？？”这回轮到少女彻底震惊了。
    “对，卖了，换几张试卷，送给我刚刚新认识的好朋友！”尹泽大声说，“老老实实交出来，否则我要明抢了！”
    “？”佐仓澪音。
    「这场面为什么似曾相识」
    「前辈送别墅以藏娇，娇无一物以报前辈，错付错付，叹叹叹！」
    「最低！」
    日高爱菜表情变幻，应对这粗鲁的反制，她最后还是怅然一叹。
    “你以前说。针的步履是艰难的，需要借助顶针来完成，就这样一针一线，一线一步，一步一环，环环相扣，一如生活的艰辛，一步一步循环往复的往前走。”
    “……我没说，你可不要胡编。”
    说完。
    少女拉过男人的手，轻轻的把指环戴在对方的无名指上。
    叮叮咚——！
    Staff们精准敲响结束的声音。
    「泪目，终究是合身的旧衣裳，不如新外套来的好看」
    「丘比特一箭一个负心汉！」
    「主持人别主持了，先做个人吧」
    「这不给他的推号炎上了？纯爱军队出击！」
    主持人面色青黑。
    助手不屑轻笑。
    “好狠毒啊，前辈桑。”尹泽深深呼吸。
    “呵呵，出来混的，说要拿去卖，就得拿去卖，否则岂不是教人看轻？”尹泽气鼓鼓的把顶针摘下来，麻溜的塞进裤包了。
    这是男人最后的倔强，也叫做，止损。
    “……”
    日高爱菜一时间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