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比赛日当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这样的天气对于户外活动自然十分理想，但对于玩偶服里的方瑜就没有么友好了。

    两个学长一齐提来了一个纸箱，里面塞着吉祥物玩偶服。学长打开箱子把东西拎起来，直接带起一阵灰尘。

    “呀!”旁边学生会的学姐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都不提前拿出来整理一下的吗?这样子你让人怎么穿啊!快去抖一抖灰。"

    两个男生被训了，赶紧灰溜溜提着东西走到场地边上，对着灌木丛，一个人提着衣服，一个人捂着脸用胳膊拍。

    每拍一下，就是哗啦啦一层灰。方瑜眼见着，嗓子已经开始发痒。

    “应该好了吧……”那两个男生拍了几分钟，回过头看看场地门口，“马上老师们就要来了，你先穿吧，我这有个口置，你要不带一下?"

    方瑜点点头，被两人协助着穿进了衣服，其中一人举起那个巨大的头套，慢慢从方瑜头顶置下去。

    他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烤箱里。闷热，沉重，狭小黑暗。唯一的亮光是玩偶服嘴部的那个开口。方瑜尝试动了动手脚，一下子甚至找不到重心。

    然后他下意识吸了口气，直接呛进了一大口灰。

    周围人就听到那个毛茸茸的玩偶捂着嘴巴发出一连串的喷嚏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的同学一下都笑了。好几个女生过来逗吉祥物玩，还拉着他毛茸茸的手引导方瑜往球场门口的地方走。

    方瑜站在门口，和入场的老师领导打招呼。他不用说话，只需要不停地挥手，点头，卖萌，拥抱就行了。

    然后就是两队的运动员渐次到了。

    从那个狭小的缺口中，方瑜一下就看到了黎宸。他在人群中是如此显眼，高挑，清爽又帅气。他背着运动包走进场，方瑜觉得他的眼神往自己身上落了落。

    黎宸看到那个吉祥物玩偶的动作一下定住了。明明玩偶脸上的表情是死的，可黎宸却莫名觉得这个小家伙在用力盯着自己。

    “要互动吗?”他问另一侧的志愿者。对方立刻点头： “可以拍张照什么的，整个球队一起吧。”

    “好。”黎宸说着，抬手招呼在场边的队员一起过来。

    方瑜

    看到黎宸向自己走过来了。

    黎宸越来越近了。

    黎宸站在了自己身边——哪怕玩偶服很厚，方瑜也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一点。

    “来!看镜头!”接替他进行拍照工作的同学在招呼。明明知道自己的表情露不出来，方瑜还是忍不住在玩偶服下咧开嘴笑了。他的脑袋也不自觉的偏向了左侧黎宸的方向。

    拍完了合照，方瑜清晰的感受到黎宸似乎是抬手在他的大脑袋背后轻拍了一下。

    那种隔空的的触感突然点醒了他。

    方瑜猛地转过身，举起自己的两只大手，对黎宸回以一个轻拍肩膀，然后又高举双手，做了个秀肌肉的动作。

    他昨晚这一套夸张的动作，自己禁不住脸红。而从那个小缺口里，他看到黎宸的表情先是微微惊讶，然后那清俊挺拔的五官缓缓舒展开来。

    黎宸笑了。

    这个人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啊，明明唇角只是很轻微的动了一下，但方瑜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他随即又想，这是对吉祥物的笑啊?那黎宸会对哪个真实的人这样笑吗?

    那个人一定特别幸福。

    球赛一如既往的激烈，方瑜觉得这层玩偶服在某种程度上给了他恣意妄为的空间，他不遗余力的在场边蹦蹦跳跳，给自家的学院加油，给黎宸加油。

    在中场休息时，他甚至跑到黎宸身后，伸出圆乎乎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背，然后递给了他一瓶水。黎宸接了过去： "谢谢。"

    “这玩偶是谁啊?方瑜?就那个方瑜?”

    "啊……黎宸知不知道啊?我看起来好像不知道。""不懂，小情趣?啧啧啧好会哦。"

    “人家的爱情，咱不懂。”

    来观赛的大家不知道，作为志愿者的学生会内部人群都能看到群里的表格，方瑜能听到几句议论，但他又一次把这层玩偶服当成了面具，用鸵鸟心态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下半场打的很激烈，但最后他们学院还是以两分之差输了这场比赛。

    球员下场时，所有观赛的同学老师都奉上了掌声，方瑜感到身后也不知道是谁推了他一把，然后一束捧花就被塞到了他手里。

    他跌跌撞撞的

    穿过人群，把花束举到球队队长黎宸面前。

    失利让黎宸的表情并不太好，他看到鲜花，下意识觉得这是属于胜利者的，而现在他不该收下。但面前这个两米多的大型动物像一堵墙一样顶在他面前，把那束花拼命往他怀里塞。

    “要掉了要掉了，享一下吧。”方瑜是用两个掌心把花夹住的，此刻包装纸正顺着掌心的绒毛不断往下掉。

    黎宸第一次听到了来自玩偶的声音，急切的音调从狭窄的缝隙里钻出来，然后被变音成一个诡异又可爱的腔调。

    他赶紧一把把花抱过来，那大玩偶顿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比赛结束，日头也慢慢沉下去了。今天没赢下来，明天又是工作日要上课，球队和学生会就不安排庆祝聚餐了，大家吵吵闹闹三五成群的就散了。

    “诶，辛苦啦。我们帮你把衣服脱了。”学生会的人走过来招呼方瑜。

    “好。”方瑜低头弯腰，身前的人先帮他把头套给取下来了，他又一起身，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

    "诶!"

    “哐——!”一声巨响。

    方瑜刚直起身子，突然往后踉跄了两步，沉重的玩偶服拉扯着他的身体直接往后栽了过去，整个人直接撞在了球场边的铁丝网上。

    还得是玩偶设计的足够肥胖，才勉强护住了他的后脑勺，没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方瑜急喘了几口气，他实然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紧跟着就是热汗冷汗一起往下滚。

    “啪”一下，他眼里突然进了水，他下意识抬手去摸，竟然是他的头发一丝一缕的都粘在了额上，发梢滴滴答答的在往下滴水。

    “妈呀怎么这么多汗?是不是热死了?”“这有餐巾纸，你赶紧擦擦。”“我滴妈………这么多灰?!诶你别用手碰眼睛!”

    有人从后面把衣服拉链拆开，方瑜坐在地上，被从服装里完全剥离出来。他整个人都湿透了，衬衫和裤子都被汗水粘在了皮肤上。

    玩偶服内侧其实还有很多灰尘，他接过同学递来的纸往脸上一按，擦下来的汗水都带颜色。他现在一定狼狈极了。而且他头很晕，浑身又冷又热，还有点想吐。

    旁边有人把它搀起来： “你要不要紧啊?要不去下医务室?………那什么的，黎宸他……”

    />方瑜的胳膊猛地一抖，他如梦初醒一般瞪大了眼睛： "没事的!我直接回宿舍去洗个澡就行!"他现在没有那层玩偶服了，他又回到了那个身处起卦八卦中心的笑话。

    怎么现在好像随便一个人都觉得他有事就找黎宸啊?有人回到黎宸面前这么说吗?要是真有他肯定会很困扰的。

    "真没事?"一个学姐把整包纸都塞给了他。方瑜摇摇头，找到自己的书包： "谢谢学姐，我先走了。"

    方瑜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其实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可偏偏他面对的方向就是西边。于是那么大一个红艳艳的夕阳就放在他眼前。方瑜几乎抬不起头，他的皮肤依旧在不停的出汗，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生理性的眼泪，他现在眼睛都睁不开。

    背上的包好像越来越重，方瑜双腿发软，往前走几步就好像要断了似的。他不得不停下来，双手握着拳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而这时从他身后正好路过一辆车，车速倒也不快，可在从他身边经过的一瞬间，方瑜的鼻腔敏感的感受到了空气里的尾气味道。

    “呕——!”他一把捂住嘴。

    黎宸从厕所出来走向卫生间的洗手台，他摘下护腕，用凉水在脉搏上冲了冲。今天的比赛没哀，他比自己预想的心情还要糟糕一点。

    他努力让自己的大学生活去靠近他幻想中了解的，学生会，社团，比赛以及各种活动..他——参与了，收获其实颇丰。可当他总结起这些，心里还是空荡荡的。

    他狼狈的逃到这里来，希望能得到一段“正常生活”。可他真的能得到吗?

    他甩干手腕关了水龙头，提了提背后的包准备立刻。可刚走到门口，一个声影猛地埋头就撞进来，两个人在门框中间一挤，那人径直冲向了洗手台的位置，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呕吐声。

    最开始应该是吐了一口水，然后就是干呕，嗓子撕扯的声音听的人心都颤。黎宸禁不住皱眉，可只是回头瞟了一眼，突然就愣住了： “方瑜?”

    埋头干呕的人应该是没听见，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几乎把整个头埋进池子里。脊背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

    黎宸快步走上去，抬手搭在他后背上，有些生疏的帮人顺气。

    被突然触碰的方瑜吓得一抖，他一下抬起头，从镜子里看清身后的人： “黎…

    …学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黎宸见他面色白的吓人，眼睛因为激烈的呕吐泛起一层泪光。

    方瑜立刻把头扭回头，打开水管，仓皇的往脸上抹了几下，转身就要跑。黎宸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音调严肃极了： “你回来!是不是中暑了?”

    他音量不高，可气场却一下把方瑜吓住了。他被人提到面前，黎宸竟然用掌心贴在了他的面颊上。

    黎宸的手好大，方瑜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对方手掌里的一颗鸡蛋。

    “那个吉祥物是你?”黎宸的眉峰紧锁着，像是生气了。

    方瑜禁不住发抖，他张了张嘴，不敢说谎，也不敢承认。

    他原本想着，要是什么时候黎宸从被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那也就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他还能继续当鸵鸟。可偏偏就这样被人当面抓住了，还是在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状态下。

    真的会被人当成是变态的吧。

    “就是……学生会安排工作，我就……”他小声找借口。

    黎宸此刻在脑内飞快的回想了一下一整天中那只吉祥物的记忆画面： “你把那个衣服穿了一整天?你一个人?”他说着把方瑜松开， “去医务室，你很可能中暑了。”

    “不要!”方瑜突然一吼。他的声音在整个卫生间里甚至产生了一丝回音。

    两个人皆是一愣。

    “我不，不用去了。”方瑜绷着脸，心一横，干脆一条路走到黑，“我回去洗个澡，喝点水，不要，紧，的。"

    硬邦邦的说完这几句，他又猛地露出一种快哭了的表情：“谢谢学长关心。”

    上次的鼻血事件有一次就够了，要是他再被黎宸带着去一趟医务室，往后要被怎么编排……他真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受不住。

    他往后撤了一步就要逃，可他却听到身后传来黎宸很缓慢的一句： “你为什么会把那张照片放在手机里?"

    方瑜猛地站在原地不动了。此时他心里只有四个字：天要亡我。

    他认命的闭了闭眼，攥着拳扭过身： "黎学长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黎宸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他那双异常帅气的眼睛含着方瑜猜不透的情绪。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精神失常了一般，眼前开始浮现出那个

    玩偶服的框架。

    他觉得自己又藏到了那层皮肤之后，然后他一下卸了力气，他听见自己说： “我喜欢黎学长。”说完，他扭头就跑。

    07

    告白的第一天，方瑜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上课差点在形体课上站着睡着。

    告白的第二天，方瑜崩溃的心态趋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他默默把学生会的群聊设为了“消息免打扰”,并移除出了置顶。

    告白的第三天，方瑜决定离开这个世界....

    “叮。”手机提示音。他把手机拿过来，微信上冒出一个红点——【“黎宸”从“学生会总群”向您发出好友申请】

    方瑜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加我好友?他要说什么?求求了放过我吧不要再……但其实他的手指已经点下了“通过”键。

    那边只停顿了几秒钟，黎宸的第一条消息就发了过来： "你好。"

    舍友： "小瑜你咋了?诶诶诶你坐稳啊!"

    舍友从隔壁一伸手，稳住方瑜摇摇欲坠的椅子： “哦哦，我，没事……”

    他给黎宸缓缓打字回复： “你好。”

    【你明天有空吗?想问问你校门口的集市上还有没有什么比较推荐的店铺。】方瑜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傻乎乎的回复： “你喜欢吃什么啊?”

    黎宸： 【都可以，来问问你的推荐。】

    方瑜一板一眼给他打了一连串的名字过去。

    黎宸：【可以约你去吗?】

    【我没有自己去过。不太熟悉，担心尴尬。】

    放在其他人身上非常尴尬且生硬的理由，可被黎宸说出来，方瑜却觉得异常合理。尤其是再联想到上一次他们在校门口吃饭时，黎宸那略带好奇和生疏的状态。

    方瑜突然有点想哭。

    他已经打字回复同意了黎宸的邀约，他根本无法拒绝。就是好喜欢这个人，想多看他几眼，想和他待在一块。转过天的周五。他们结束了下午的课。

    教学楼里的学生鱼贯而出，方瑜他们一个宿舍一起下楼，刚出大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倚靠在不远处的花坛边的黎宸。

    宿舍四人皆是脚下一顿，然后

    其中三人都不约而同的瞟向了方瑜。而后者正心虚的盯着黎宸。那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看向他，然后起身向他走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方瑜轻声问。

    黎宸半低下头："我们老师今天提前下课了，回宿舍时间不划算，就先过来了。"“好的。”方瑜把头埋的更低。

    舍友们一个个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挤眉弄眼的跑了。黎宸又道： “那我们走吧?”方瑜一个劲点头，抬腿跟上。

    在方瑜的众多推荐中黎宸最后选择了一家卖酸辣粉的店，他们点了菜，找到了两个并排的，面墙的空位。

    这是方瑜目前来说最感激的事——他努力盯着墙上老旧的瓷砖缝隙发呆，而尽量不去想近在咫尺的黎宸。

    但后者似乎从不放弃单刀直入的风格： "最近，我好像给你造成了一些困扰。"

    方瑜一惊：“没有!”他立刻坚定的否认， “是……是我让你困扰了。”

    黎宸很认真的转过头： “我没有太困扰。”

    他的面色平静极了，方瑜看着他的眼睛，他只觉得对方强大的令他着迷。而他也立刻想到了自己的状态，焦躁不安，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两相对比起来真是惨烈。

    黎宸继续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方瑜松下一口气：“学长，算不上困扰，是我自己……”心虚，他想说这个词。

    “那我要怎么做可以让你好受一些?”黎宸问他。这是方瑜从未想过的问题。他有些茫然的和黎宸对视： "什么?"

    黎宸的坐姿端正的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他严肃，但又有一种很莫名的单纯。方瑜听到他说： “我是不是可以和你谈恋爱?”

    方瑜：我绝不能在这里晕过去。

    “诶你们是18号吗?诶你俩的面好了啊。筷子左手边自己拿。”大嗓门的老板娘一手一只碗，从他们中间挤进来。

    面碗被放到面前，方瑜回过身：刚才是一场梦吗?一定是的!这时黎宸已经拿到了筷子，并递给了他一双： “是我唐突了吗?”方瑜十根手指紧扣在一起，他面对黎宸张了张哺： "我……我不明白。"这是实话，他真的，真的完全蒙了。

    />

    方瑜像是个生锈的机器： “你要是谈恋爱，你的……粉丝什么的?公司那边?你应该不能……谈，吧……"

    黎宸疑惑的歪了一下头： “是吗?”

    随即他就说：“应该不会，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方面的要求……我知道你签了公司，他们不允许你谈恋爱吗?"

    等一下怎么话题一下进入了谈工作的感觉啊?方瑜抓狂。

    “倒也没有……”我的经纪人要是在这听到你说这话，肯定恨不得直接把我打包成一个圣诞礼物盒，直接邮寄到你家去。

    “那?”两个人突然异常默契的都转向了自己的面碗。热气盒香气蒙住视线，方瑜听到黎宸在说话。

    “你第一次过来拍照的时候我就对你有印象，后来我想起来，我在学生会招新那天就见过你。你好像是没座位，站在最后面的。"

    “你出鼻血那件事，我没有多想什么你是故意的。你当时晕的可……可实在了。”

    "然后从那之后，我觉得我经常会想起你。""前天你和我说喜欢我，我还，挺高兴的。"

    说完这一连串的话，黎宸立刻从碗里挑起一筷子，飞快的吃进嘴里去。

    好不真实啊。那么一个星星般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好呀。”方瑜说， “那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勇敢的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