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启明制造厂

作品:《任务又失败了

    钟明跟几个车间主任在会场监督底下工人进行清理工作,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滞了一下,大步踩着纸钱焚烧的灰烬离开。

    身后的喊叫关心都被钟明撇下,他在路上疯跑,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急急慌慌的,最终在运河边找到了。

    那不是什么东西,是他精神世界的支撑点。

    他想抓住支撑点,又在半空收手,指关节僵硬颤动,近乎慌乱地说: “向宁,我感觉我妹知道了。

    陈子轻的手上倒拿着一根香蒲草,尖锐细长的上端被他朝下戳着松软的土地,他把钟明的不知所措看进眼里,抿抿嘴说: “钟菇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钟明的喘息粗犷而短促: “我感应到的。”

    陈子轻没有怀疑兄妹之间的血缘羁绊,他说: “也正常,今天是七月半。”

    钟明六神无主: “我要怎么办?”

    陈子轻只有躯壳属于这个世界,灵魂不是,他算是有上帝视角,那视角却又不够宽长,细细短短一条,有时候还不如完全没有来得轻松。

    因为一旦有了上帝视角,就会不满足地想,怎么才能看到这么点,不够啊,不够不够。要是能多看到一些就好了。

    没办法,他是个普通人,免不了会贪得无厌。

    陈子轻见钟明一个硬汉快要崩溃了,想到对方胸肌都被眼泪打湿的样子,他尽力掏掏心掏掏肺,看能不能掏出点什么。

    "都会走到这的。"

    陈子轻给了钟明薄弱却又坚硬的安慰: "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顺其自然。"“说不定还不错。”他说。

    钟明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啊,是啊……”

    陈子轻拿着香蒲草的手被一只宽不少的手拢住了,宗怀棠趴在他身后,无声地显露着占有欲。钟明搓了把冰凉发硬的脸,恢复了过来: "不打扰你们了。"

    壮硕的腿迈开一条又停住,对拿陈子轻的脑袋当桌子支着下巴的人说: “外面不像宿舍,你替他考虑点,他马上就要当副主任了。"

    宗怀棠当场就要发火,陈子轻及时转身捂住他的嘴,等钟明走远了才拿开。

    “那家伙怎么就知道我没有替你考虑?"宗怀棠脸色铁青,

    "你别拦着我,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陈子轻怕香蒲草戳到宗怀棠,就给丢地上,双手拍着他的背部,摸着他脑后的头发安抚道:"算了算了。"

    宗怀棠稍稍平息了点怒火: "用的着他说这些?显得他多成熟稳重,我多轻浮浪荡。"

    陈子轻说: "不至于不至于。"

    宗怀棠把他抱起来,让他踩在自己的皮鞋上面,跟他紧紧贴在一起: “要不是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我不可能这么算了。"

    “嗯嗯。”陈子轻附和着,他都不敢说人钟明也是为了我们好,宗技术心眼小着呢。两人手臂交缠着拥抱住彼此,一同沉默了下来。

    运河上有船只,幽灵似的在水面上慢行,船头挂着一个灯泡,船夫窝在灯底下,有那么几分要吟诗作对的气派。

    但那是诗文里的,糅杂了许多情怀,现实生活中只有老痰咳吐到水里的声音。陈子轻被那口老痰给整清醒了,他从宗怀棠的怀里抬起头: “我们现在去哪?”宗怀棠屈指弹他脸颊:"浪迹天涯。"

    陈子轻顺着宗技术的意: "行吧,浪吧,走吧。"

    他要捡起地上的香蒲草,宗怀棠说多得是,再给他掰一根更好的。他们沿着运河边走。

    陈子轻的手指都让宗怀棠给扣出汗了,他想抽出来,宗怀棠却扣着他的手拉到嘴边,漫不经心地咬了上来。

    不疼,细细密密的痒。

    陈子轻瞧了瞧黑漆漆的夜空,分神地想,钟明应该是去找钟菇了。

    钟明确实去找了,他在回家那条路上的湖边看见了妹妹。兄妹俩,抱头痛哭。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就只是哭。哭够了,搀扶着回家。

    这晚厂里弥漫着一股子纸灰的气味,工人们放在走廊忘了收的衣服跟窗台的饭盒上都沾到了,哪里都有,无孔不入。

    生产区一片黑,保卫科的同志都没值班。生产区也没什么人走动。除了向师傅跟宗技术。

    陈子轻的鞋底被运河边的石头子酪得坑坑洼洼,他都走累了,宗怀棠的兴致依旧高涨。"鬼节我们出来约会。"陈子轻回头看看,走过的路阴森森的。“正因为是鬼节

    ,大家都不在外面乱走,所以我们才能想干嘛就干嘛。”宗怀棠说。

    显然是有预谋的。

    陈子轻抽抽嘴,把鬼节过成了情人节,还挺骄傲的样子。

    哎,明明下了决定只等五分钟,现在都快过去一小时了,东西没见着,人也没离开。他揉着鼻子想,像他这么优柔寡断的性子,干不成什么大事。

    幸好他也不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

    又走了一段路,陈子轻真不行了,他拽着宗怀棠上岸,张嘴就吃了什么。好像是块碎纸片。

    陈子轻脸上的血色一扫而空,是纸钱吧,肯定是了,他赶快吐掉,离开的念头在这一刻冲到了顶峰。

    "宗怀棠,你说要送我的东西呢?"

    宗怀棠不慌不忙地撇他一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陈子轻哭笑不得: “哥,我还心急啊,这都过去多久了。”

    他晃了晃跟宗怀棠扣在一起的手: “快点给我吧,我想要。”我看了就走。

    “猴急成什么样了,没羞没臊的。”宗怀棠嫌弃地把他捞到自己臂弯里,突兀地蹦出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亲热的时候你也会吗?"

    陈子轻没连上他的脑电波:"什么?"

    宗怀棠掐他腰,十分不纯洁地摩挲了一下:“别装。”

    陈子轻真心佩服他的状态: "鬼节就不讲这个了吧,而且还是在外面。""你怎么过一会就提鬼过一会就提鬼,什么心情都让你提没了。"宗怀棠"鬼来阳间窜门的日子嘛。"

    “还提!”

    宗怀棠在他手背上咬出了印子,又舍不得地减轻力道用舌尖掠了掠留下的齿痕,带他去林子里,中途没忘记答应了要给他再掰一根香蒲草。

    他们穿过林子,停在路灯下的草地上面,宗怀棠终于开始走流程了。"在这等我。"

    陈子轻盘腿坐下来,他用香蒲草打了打宗怀棠的裤腿: “那你快点。”

    我随时都会离开的,随时都会。

    宗怀棠没走多远,他就在几棵树后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悉悉索索声。

    />陈子轻的眼珠不停扫动,生怕出现个七窍流血的鬼脸跟他贴一起,或者是舌头拖老长全身腐烂的,长发挡着脸披散下来,穿一身白站在他面前的……

    什么都没有。

    陈子轻弯起香蒲草的长茎再放开,香蒲草的毛絮密密层层一点都没飞散,他上下捋了捋毛絮,眨个眼就僵住了。

    路对面有一个红色带花的瓷盆子,里面燃着火焰。是在烧纸,看不到人。

    陈子轻无意识地大叫: “宗怀棠!”

    宗怀棠听到他的叫声心一乱,什么也不管了就一瘸一拐地跑到他那里。陈子轻攥着宗怀棠的衣服,手指着路对面: "你看,你快看!"宗怀棠说: “看什么?”

    陈子轻瞳孔缩了缩,瓷盆没了,消失了,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讲了事情的经过:“吓死我了。

    宗怀棠笑他: "不都知道一堆鬼了,不都能跟鬼正常相处了。"陈子轻一言难尽,不一样,不是一回事。

    那瓷盆是某个工人的家属在祭拜他,让陈子轻给撞见了。

    不是这个时空,是五几年的吧,不然也不会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陈子轻被宗怀棠牵着走,不过…..

    瓷盆的样式跟现在厂里发的没差,几十年里都没变过啊。

    香蒲草扫进了灌木丛里受到阻碍,陈子轻还没做什么,宗怀棠就帮他把香蒲草抽出来,继续牵着他走。

    他们来到了今晚的唯——颗小星星底下,宗怀棠变魔术似的将一个四方正的砖块递给陈子轻:"拿着。"

    陈子轻伸手去接,那会儿让他在草地上,自己神神秘秘地走了,回来时手上就多了这个,不可能变出来,也不太可能提前藏好。

    他看看宗怀棠身上的外套,大夏天的穿这个,就为了揣东西吧。

    四方块是用报纸包着。

    陈子轻把报纸剥开,里面还是报纸,他又剥,一连剥了三层都是报纸。"不剥了。"向师傅耍起了小性子。

    宗怀棠很严厉地命令道: "必须给我剥完,这是情趣。"

    陈子轻:

    一两分钟后,他脚边一片报纸,手里是本字典。

    宗怀棠凑近看他快

    瞥到外婆家的嘴角: “向师傅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

    陈子轻不想说,自己特地没走,等着看礼物,就这个。他翻开字典的第一页,没有宗怀棠写的情诗之类,于是他便粗略地往后翻了翻,一顿。

    宗怀棠知道眼前人是看出来了,虽然光线暗,看不清写的什么,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得到。他家向师傅不是傻子,是精怪,能四两拨千斤地勾走了他的魂。

    宗怀棠见人还捧着字典,他低咳了两声,耳根微红,语气云淡风轻:“这个版本的封皮是最好看的,里面还带画,就是有部分字的注释不完整,我都给你补上了。"

    陈子轻合上字典: "礼轻情意重。"

    宗怀棠一笑: "向师傅会说话。"

    陈子轻说: "谢谢。"

    "这我不爱听,下次换别的。"宗怀棠揽着他的肩膀,带他朝着职工楼的方向走: “有字典了,就要好好学习了,别再让我发现错别字了,好吗,向师傅。"

    陈子轻默默握住了字典,他回家以后要实现旅行的梦想,风景看完了积蓄也没了,到时候他又要开始打工赚钱,再旅行,循环着来,怕是没有时间学习。

    手指搓了搓字典的封皮,还是学点吧。他才二十岁,人生刚开始,万一以后再遇到生命危急时刻,系统再次选中他,那他也要有个知识储备,不会让这次一样艰难。

    真要是将来还有机会,不知道会不会再来这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宗怀棠,你可以在宿舍里送我字典啊。 ”陈子轻说, "怎么是在路上送的。"宗怀棠很微妙地一语不发。

    陈子轻在心里嘀咕,难道还有?他想到什么,没在脑子里转一圈就说了出来: "你不会是要把自己送给我吧。"

    宗怀棠脚下一个踉跄,他面红耳赤: “向宁,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你就当没听见!”陈子轻拿字典挡嘴快步往前走,宗怀棠追上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竹叶。

    缓而沉的曲调从宗怀棠的唇间流了出来,随着风飘散开来。陈子轻听了一会,眼皮有点打架,脚步也飘了: "这是什么歌?"宗怀棠吹完最后

    一个音符,捏着竹叶扔掉: “安魂曲。”陈子轻头皮一紧。

    “我让孤魂野鬼都离我们向师傅远点,别总是吓他。”宗怀棠前一秒正经,下一秒就去摸陈子轻的眼睑下面, "看看这眼袋,要是再大点,我两只手都兜不住。"

    陈子轻:

    "

    到1号职工楼后面,宗怀棠停下了脚步,估计是知道陈子轻已经猜出他的字典拿出来前在外套里揣着,这次就不偷摸找个地方行事了。宗怀棠直接当着陈子轻的把手伸进外套里,摸出一张纸,就是原本放在抽屉里的承诺书。

    陈子轻之前画的框底下多了一行字。

    ——向师傅可以永远说话不算数。

    陈子轻写的是:宗技术永远说话算数。

    相当于是他给宗怀棠画地牢套枷锁,宗怀棠让他随便飞。反着来的。

    陈子轻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宗怀棠,你为什么……”

    宗怀棠甩着香蒲草,半空中是刷刷的破风中,他懒声: “还不是你最近时不时唉声叹气,发呆放空要变成蝴蝶飞走了,我不得给你准备点惊喜?"

    陈子轻心下震惊,原来他离开前的准备跟酝酿这么明显啊。他感慨: “今天像过生日。”

    宗怀棠眉头一皱,暗示要给他过生日?行吧,这个能惯着。

    宗怀棠用香蒲草圆润点的那头挑他下巴: "你生日是哪天?"

    陈子轻说:“三月十六。”

    "到时候给你准备。"宗怀棠记下了, "拿好承诺书,回宿舍。"末了吐槽一句: “安魂曲有没有用啊,妈的,怎么还有阴风在吹。”陈子

    进了宿舍,陈子轻收到了宗怀棠送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个杯子。

    黄瓷的,上面有只鸟。

    陈子轻打量杯子:“鸟是画上去的吗,怪好看的。”

    “什么鸟,这是天鹅。"宗大师当即就沉了脸, "天鹅懂不懂?”“我懂。”陈子轻见他瞪着自己,忙微笑着说, “我真的懂。”杯子,一辈子,谁会不懂呢。

    陈子轻摸了摸天鹅,费解地说: “你可以明天给我的,怎么在这天弄。”

    说完才想起来,明天他就不在这里了。

    宗怀棠不知道陈子轻所想,他压着嗓音开口: "今天眼皮直跳,跳得心烦,就都拿给你了。"

    也不管陈子轻听没听见,会不会给什么反应,宗怀棠解释完就说: “我去打水,你坐床上把鞋子

    脱了,我俩泡个脚。"

    "澡不洗了啊?"

    "参加祭奠前不是才洗过?"

    “可是后来我们走了那么多路。”陈子轻想起工厂的澡堂关门了,他就说, “那我们擦擦吧,你给我擦背,我给你擦。"

    宗怀棠冷酷拒绝: “不必。”

    脱了站一起,还能单纯地擦个背?逗呢。

    他可不想把神圣的第一次体验放在鬼节这晚,晦气。

    陈子轻等宗怀棠睡了,就下床翻字典写了一封信留给宗怀棠,一封信留给其他人,他一遍遍检查过,确定没有一个错别字才折起来,放进信封里。

    写好信,陈子轻用杯子喝了一杯水,他放下杯子在心里说: “陆系统,我想现在就提交任务答案。"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完整地从他嘴边跑出来,面前就出现了屏幕,投放板里还是甲乙对话,底下那条横线在等着陈子轻,只要他把自己的答案念出来,就会——落在那上面。他深呼吸,开始挨个念:"钟明,孙成志,白荣。"

    系统: "答案已获取,请陈宿主确认是否提交。"

    陈子轻到这一刻突然就迟疑了:“要不我还是……晚点再提交吧。”他把两封信藏在柜子的木板夹层里面,关掉台灯躺回床上,宗怀棠立刻就靠了过来。

    夏天的夜晚,很热,热得让人心里像揣了一窝小蚂蚁,在那爬啊爬的,不消停。

    陈子轻把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推开点,翻身去拿小桌上的蒲扇,刚扇了没几下,睡在里面的男人就把手臂伸过来。

    拿走了蒲扇,有力地给他扇风。

    陈子轻舒服地听着蛐蛐跟知了唱歌,夏天只剩一半了,过完剩下的一半再走吧。

    钟菇第二天没来上班,又过了一天才来的。她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不同,骑着辆二八大杠风风火

    火地出现在上班的队伍里,逢人就打招呼,蓬勃而充满韧性。

    公路边上,陈子轻吃着鸡蛋听宗怀棠训话,训的什么呢……真正的爱情不会被任何恶劣的环境影响。

    夏天嫌对象热,想分两头睡,这是一种不尊重,不包容,极其不正确的行为。该悔过悔过,该改正改正,下不为例。

    陈子轻把最后一口鸡蛋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伸手。

    宗怀棠趁人不注意打他手心,放进去一个大包子,豆沙馅的,一口下去就溢出来了。陈子轻连忙把流到嘴角的包子馅卷进嘴里。

    后头传来钟菇的喊声: “向宁,宗技术,早上好!”

    陈子轻差点噎到,他高高举起拿着包子的那只手,挥了挥: “早上好。”手放下来时拐一下宗怀棠, "你也要说。"

    宗怀棠扯扯唇,用吓陈子轻一跳的音量吼: "钟同志,早上好——"

    陈子轻包子都要吓掉了,他瞪宗怀棠一眼,就在这时,一股花香扑到他的鼻子里。几个女同志的头上别着栀子花,说说笑笑地骑着自行车走了。陈子轻吃着包子问宗怀棠: "厂里的栀子花开了吗?"

    "嗯。"

    宗怀棠刚应声,后面的钟菇就骑上来了,她说: “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多!”陈子轻扭头看骑到他旁边的钟菇: “那你怎么没别上?”

    “我?算了吧。”钟菇下来推着车,她哈哈道, “我别什么花啊,能把人笑死。”陈子轻让钟菇带他去找栀子花,他从一棵上面摘了一朵: “给你。”

    "别别别。"钟菇搓着胳膊把头摇成拨浪鼓,一副完全不能接受,打死都不会要的架势。陈子轻二话不说就把花|插到了她的头发里。

    她比他高,还下意识屈了点腿,让他不那么费力。“别得住,不会掉。”陈子轻放下手,仔细瞅了瞅自己的大作。

    钟菇不自在地摸了摸短发: “你摘的这朵好,枝不长不短,不跑是掉不下来。”她把自行车的撑子勾下来撑好,去旁边的小水洼照了照。

    "我真不爱别花花草草的。"

    钟菇个子高,挺多人叫她“大个子”,觉得她不像女的,时间久了,她也不把自己当女的。陈子轻真心实意

    地说: “挺好看的啊。”

    "是吗?"钟菇捏着栀子花往前拽,又往后推,来回调位置, "蛮不习惯的。"“我搁这扭捏个啥劲。”她起身说, "不拿了,别就别着吧!"

    陈子轻把手塞进工作裤的兜里,不动声色地观察钟菇,她忽然对他挤眉弄眼,他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凑近点。

    钟菇在他耳边说:“向宁,宗技术似乎也挺想别一朵,你瞅他看栀子花都看入迷了。”陈子轻心想,怕是要给他别,千万不要。

    向师傅料事如神,并且反抗无效。

    宗怀棠带陈子轻跑遍了整座山,挑了半天,挑了一朵最饱满洁白的栀子花别到了他的耳边。

    陈子轻两眼一闭,人都木了。

    "带花的向师傅,害羞起来了。"宗怀棠跟个老变态似的,闻他耳边的花,闻他染了花香的耳朵,手捏着他的脸,不让他把头转过去, "瞧瞧这脸红的,比女同志抹的化妆品还要红。"

    陈子轻不冷不热地说: “宗技术很了解女同志啊。”

    宗怀棠的后背瞬间就绷了起来,他面上游刃有余,唇边还扬了抹笑意: “别翻旧账,没意思,人是往前看的,我前面就你。"

    陈子轻取下耳边的栀子花,塞进宗怀棠衬衣前的口袋里,自个走了。

    宗怀棠一整天都没有把花拿下来,任由那朵花在他的口袋里盛开,萎缩,蔫了吧唧。车间都在传,宗技术铁定是有情况了。

    陈子轻没掺和进大家的闲聊里,汤小光抱着一摞表发给工人们,发到他那儿,就跟他叽里呱啦。"轻轻,怀棠哥口袋里的栀子花都蔫了,他也不丢,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陈子轻知道,宗怀棠不会丢的,这是在等着被他表扬呢。

    “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插了支花上班,本来就跟个花蝴蝶一样,今天尤其花。 ”汤小光啧啧啧,"太不正经了,花到没边了。"

    陈子轻忍不住替宗怀棠澄清: "他只是外表看着风流爱玩,内里很专一。"

    汤小光瞪大眼睛眨了眨: "你怎么知道?"

    陈子轻面不改色地说

    : “我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得出来的。”

    "可怜的轻轻,你被骗啦。"汤小光同情地摇摇头, "他那桃花脸,桃花眼,骗死人不偿命。"陈子轻: "...

    “你等我会,我忙完再来好好跟你说一说他的风流韵事。”汤小光去给别人发表格,他离开了一会再去找陈子轻的时候,人不在岗位上了。

    汤小光一打听就去了技术员的办公室。

    宗怀棠刚好从门里出来,手上捧着个茶杯,胳膊里夹着一份报纸,看样子是要去哪喝茶看报纸,一坐坐很久的那种,像个惬意的老头子。

    汤小光话到嘴边突然失声,几秒后惊叫道: “怀棠哥,你有对象了?”宗怀棠神色严肃: “你怎么知道的?”

    汤小光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敞开的衬衣领口,主要看他喉结上那颗小痣上的牙印。只要不是瞎子,一看你喉结上的牙印都能知道你有对象了吧,你还问我???

    我呸!看把你得意的!

    领口敞那么大,意图就差写脸上了!

    汤小光一边不耻,一边埋怨: “轻轻有对象了,你也有对象了,你们集体有对象了,谁也不告诉我。"

    宗怀棠笑道: "怎么,兜里钱多了花不完,急着给我们红包?"

    汤小光拧眉心: "是你跟你对象,轻轻跟他对象,别用‘我们’这个词,听着多怪啊。"

    宗怀棠眼里的笑意淡了下去: "怪吗,不觉得。"

    汤小光不知怎么感觉宗怀棠周身冒冷气,他后退一步,想到自己的目的又站回去: “轻轻在里面吧,我去找轻轻。"

    "在睡觉。”宗怀棠说, “别去吵他。"

    汤小光呵呵: "怎么我去就是吵他,我看你就是嫉妒,你嫉妒轻轻跟我感情好。"宗怀棠抹了抹喉结上的牙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汤小光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决定不管他先去找轻轻,刚有这想法就被拽住了衣领。

    “叫你别进去吵他,你还要进去,他昨晚没睡好,前晚也没睡好,最近都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刚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宗怀棠冷声道, "你

    一定要用你的叽叽喳喳吵醒他?"

    “我不去了,让轻轻睡吧。”汤小光自我谴责, "轻轻睡觉重要。"宗怀棠松开他的衣领: “那你在门口替他守着,我出去溜一圈。”汤小光摆摆手: “知道知道。”

    陈子轻的状态在低谷趴了一段时间,慢慢就起来了,眼袋也没了,宗怀棠一天到晚有点机会就亲他,厂里但凡隐秘点的地儿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宗怀棠亲完就说难受,憋着难受。自找的。

    七月底的时候,张副转去纺织厂的手续终于走完了。

    陈子轻坐上了那个位子,从组长摇身一变成了副主任,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新官上任总要表现一把。

    陈子轻表现了三把,一是向厂里申请给每个车间装一个意见箱,大家有意见就写纸上,投到意见箱里,李科长会看,看完上交给厂长。

    二是提出工人忙完了有空闲可以窜岗,出车间散散步,这样一来就更灵活,人性化。前提是必须完成当天的量。

    三是提出不强制打卡。

    最后一点受到了工人们的大力支持,以及领导们的激烈反对,不打卡,那岂不是助长不良作风。

    陈子轻有宗怀棠给他开路,所以厂长的意思是,给同志们半个月的考察期,看看效果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实施这个政策。

    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子,每个车间都有人逮着这个时机迟到早退,一天两天过去,三天五天过去,他们发现其他人都按时上班,就也跟着自觉起来了,个人情绪得到了照顾,生产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那反对的领导们就没话讲了。

    陈子轻被表扬以后坐在厂房外面吹风,心里头突然就犯起了嘀咕,这不会是他临死前的幻想吧?什么系统,什么宿主,都是他想象的,他任务一做完就两腿一蹬。

    陈子轻掐脸,嘶,怪疼的。他放下手按在地上,手指似乎碰到了个东西,下意识捏了捏才垂头去看。这一看就赶紧把手甩开: "这手不能要了。"

    "怎么不能要了,我看看。"

    宗怀棠握着他的腕部,闻了闻他翘起来的手指,一脸要被臭昏过去的样子: “捏过臭屁虫了,确实不能要了,剁了吧。”

    “……”陈子轻把那只手伸

    得离自己远点,起身去水龙头那里洗手。宗怀棠跟过去,丢给他肥皂: "多打点。"陈子轻把手上打出了一层沫沫: “我梦到的未来,臭屁虫是道菜。”

    "别让我把早饭都吐池子里。"宗怀棠嫌恶到了极点,他忽然侧身,充满深意的眼神盯向陈子轻, "你那梦做得还挺细啊,什么都能在你梦里出现。"

    陈子轻对着水龙头搓手冲洗: "我也觉得很奇妙。我给你讲讲未来的手机,电脑,无线网……"就在这个长着青苔的水池旁,陈子轻对宗怀棠描述了他的那个时代。

    宗怀棠听是听了,看不出有向往跟好奇,他只催促陈子轻再多打几遍肥皂。

    “够了吧。”陈子轻说。

    "你不亲当然无所谓,我是要亲的。”宗怀棠严格地监工, “一点臭屁虫的气味都不能留,不然我亲了你的手,再去亲你,舌头伸你嘴里,你就会吃到我吃过的东西的味道,你自己看着办。"

    陈子轻:什么也不说了,这就多打几遍肥皂。

    陈子轻这天写完了诗集的最后一页,当场就将诗集送给了陪他来写诗的宗怀棠。生活中给他洗衣做饭,工作上为他排忧解难,灵魂上能产生共鸣。都符合。

    他在等宗怀棠给他回应,给了就算完事了。尽管他早就已经不需要遵守那几个标准了,直接填完答案便能走。

    宗怀棠躺在陈子轻的腿上午休,怀里塞进来一个死沉死沉的本子,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他还没睁眼,唇角就先弯了起来。

    "写完了,送我了?"

    陈子轻盖上笔帽: “是啊,送你了。”

    宗怀棠把诗集拿起来,举在眼前翻看: “是我送你东西的回礼?”"不是。”陈子轻说, “我本来就打算要给你的。"

    宗怀棠轻嗤:“扯棉花是吧,你怎么不干脆说就是为我写的?”

    “那不是,我写到三分之二才开始……”陈子轻忽然止住声音,不往下说了。宗怀棠却来了劲,他拿着诗集坐起来:"才开始什么?"

    陈子轻装作没有听见。

    />

    陈子轻不肯说: "诗集你要不要,不要我就,"

    宗怀棠厉声打断: "怎样,我不要,你就转手送给谁?"

    陈子轻也有了脾气: "你哪来的假想敌啊,整个厂里除了我俩,还有谁是同性恋啊!"

    宗怀棠冷哼: “说不准。”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跟一个同志打啵,这不就打了。”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停顿地拿出宗怀棠想吃的糖果:“我写到三分之二才开始想要勾搭,勾引你的,我可劲的惦记你,想跟你好。"

    他在宗怀棠的愣怔中说: "满意了?宗技术。"

    宗怀棠吃了这颗糖,从里到外都舒坦了,他拍拍诗集本: "你这诗集,我留着当传家宝,代代传下去。"

    操,没有后代,传个屁。

    传不下去也好,省得让人看到他对象后期的字嘲笑一通,那就死的时候一起烧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梅雨季来的时候,宗怀棠的左腿没有不适,谁知道梅雨季过去了,他那腿反而疼了起来。

    宗怀棠疼得意识不清醒了,让陈子轻卷起了他的裤腿。他的左腿比右腿要细,穿着裤子看不出来,脱了就能一眼发现。

    肌肉要薄弱很多,整条腿都有伤疤,膝盖以下最严重,皮肉凹凸不平,皱巴巴的。陈子轻伸手去摸。

    大概是他摸的时间有点久了,宗怀棠的意识有了恢复的征兆,他把堆在腿根的裤腿往下放: “别看了,丑死了。"

    陈子轻没说话,他要说不丑,那就假了。

    说丑吧,伤宗技术的自尊心。

    陈子轻想了想,最终只是替宗怀棠把放下来的裤腿整理了一下。

    宗怀棠睡不好,半夜缩在陈子轻怀里发抖。

    陈子轻拿票买了两个暖水瓶,一天打四瓶水,晚上给宗怀棠热敷。

    走了就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了,就不会有感觉了。

    哪像现在,哎。

    陈子轻把热毛巾挤了挤,搭在宗怀棠的左小腿上面。

    宗怀棠拉

    过他的手: "怎么都让水烫肿了?"

    陈子轻这会儿才感觉到灼烧的痛感: "没注意到。"

    宗怀棠把腿上的毛巾扯下来,用力砸进洗脸盆里: "不敷了。"

    跟“我不住了”一个口气,都挺幼稚。

    陈子轻去拿毛巾,宗怀棠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唇边:“我说不敷了就不敷了。”"别孩子气。”陈子轻说, “敷了肯定舒服点。"

    宗怀棠满脸烦躁:“那你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我看着你这手,心里头能好受?还不如让我腿疼。"

    陈子轻难得强势,一定要他把毛巾给自己,一定要把他的腿敷上。

    宿舍里陷入了难以言明的寂静中。

    陈子轻从宗怀棠手中拽走毛巾,反被扣住了手腕。

    宗怀棠凌厉的目光里裹着偏执: “实话跟你说,我每年的这个时候腿都会很疼,尤其是晚上,疼到下个床都费劲,你今年给我敷了,明年就也要给我敷,后年,大后年,往后年年都要给我敷。"

    "现在给你选,要么不敷了,要么敷到老,你想好了。"

    陈子轻没有思考就说: “都给你敷。”

    反正承诺书上写了,向师傅可以永远说话不算话。

    夏天不知不觉就过完了,陈子轻趴在走廊拽树叶,心里想着等叶子黄了就走。然而厂里大部分的树都光秃了,他还在这个世界。不行,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又得从头来过….

    于是深秋的一个晚上,陈子轻让宗怀棠压着自己亲了很久,也由着他把被子一掀,在被窝里把他弄出了一身汗。

    宗怀棠能耍的都耍了,也耍够了,他像平时一样,手脚齐上阵缠着陈子轻,满足地沉沉睡去。

    陈子轻睁眼到后半夜,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抠出藏在柜子板缝里的两封信,捋了捋褶皱,把信放在桌上,用宗怀棠送给他的杯子压着。

    做完这些,陈子轻蹲在床边,伸手瞄了瞄男人十分英俊的轮廓。"宗怀棠,我要回家了,再见。"

    陈子轻结束了告别,他吸吸鼻子调整好情绪就打开宿舍的门走出去,带上门填答案,这次没

    有犹豫,一口气完成了步骤。

    系统: “陈宿主,很不幸,你此次的任务失败了。”

    陈子轻:

    陈子轻: "???"

    【经检测,陈宿主完成所有标注,且全部符合标准,因此获得开启隐藏板块的权限。】

    【是否使用权限?】

    陈子轻脑子不会转了,他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鼻子跟耳朵被寒风吹得发红,整个人呆呆地站在走廊。

    任务怎么会失败了呢,为什么啊?

    系统:"你有五秒的选择时间,五秒内不做出选择,自动放弃。"

    陈子轻条件反射地说: "使,使用。"

    【叮,陈宿主使用权限,隐藏板块正在开启。】

    系统:"倒计时,30秒。"

    倒计时开始的那一瞬间,陈子轻发现厂里的所有电都在闪,他的世界里,整个厂都在以不可抗力的恐怖速度摇晃震动,火光冲天,爆炸声刺入他脑中,他承受不住地失去了意识。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一个房间里。

    墙壁跟地板上覆盖着密集的文字,不细看会感觉是什么符文咒语,密密麻麻地结在一起勾成一种恐怖的仪式,看得人眼晕想吐,根本不想认真去辨认划了写了什么内容,只想离开这里。

    “下一个是谁!”

    男人拿着一张纸蹲在地上,喉咙深处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喊: "我看看下一个是谁!"

    陈子轻乍一听脑子就懵了,怎么像李科长说话的调调,他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舌头,用牙咬破,在渗出的血腥味里找回理智,对着不该出现在这个陌生房间的男人,叫着最熟悉的名字: “宗怀棠……"

    宗怀棠神经质地歪着头,嘴里咬着的钢笔墨水流出来,唇齿泛着些许蓝色,诡异瘳人,他直勾勾地盯着陈子轻。

    "啪"

    钢笔甩着墨水掉在了地上,被一只脚踩过。

    宗怀棠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跑到陈子轻面前,动作生硬地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微微眯起,问出的话既有一股孩童的天真,又有一股疯子的

    癫狂。

    "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