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

    陆军第一镇幸存的将士已经极其疲惫了。

    短短半天时间，鏖战。

    似乎十分熬人。

    原本就深陷的眼眶，仅过去半天时间，就更加凹陷了，而眼眶内，一对眼睛却越发明亮。

    这般艰难的战斗，他们都打到现在。

    杀敌、伤敌数倍于己。

    并且还保住了城头阵地。

    所有兄弟们都明白，他们自身的强大！

    王爷陪着大家伙儿，数年如一日的艰苦训练，在今天得到了真正的检验。

    或许……

    或许……

    以前被百姓称为天下第一强军，他们真的有资格，配得上这个称号？

    一双双明亮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紧盯元军一个万人队骑兵集团再次冲锋未来。

    余光尊崇看着旁侧……

    朱棣和几名将士，抱着一门火炮。

    静静等待着。

    “三百步！”

    “放！”

    炮营管带闻奇突然大吼一声。

    嗵！嗵！嗵……

    炮管瞬间震动，一股淡淡甜腻从喉咙上涌，浑身瞬间麻木。

    朱棣努力张大嘴。

    他知道。

    内脏器官受损了。

    为了鼓舞士气，为了起表率作用。

    而且，是他把将士带到这里，他也必须顶在最危险的地方。

    所以，炮营将士轮换，而他从始至终都未轮换。

    连续的反震，器官受损了。

    不过没关系，并不碍事。

    这种伤势，以他的预估，人体还能自主修复。

    ……

    嗖嗖嗖……

    砰砰砰……

    从其他预备火炮匀出来的十数颗弹丸，带着强大动能，砸在北元骑兵冲锋前的阔地。

    高高弹起，所过之处，瞬间犁出一道血肉模糊，断臂残肢的通道。

    北元精骑的进攻势头只是短暂停滞刹那，随即，便紧盯城墙方向，一往无前往冲来。

    陆军第一镇将士，抱着必死之决心，要守住城头，证明军人的荣耀。

    打出天下第一强军的威名。

    北元一方，则誓要攻克城头，击败明四皇子朱棣！

    像天下宣誓，成吉思汗子孙的荣耀！

    两方打到现在，谁都不会退让，所有人都彻底遗忘胆怯。

    进攻！进攻！进攻！

    要么自己彻底倒下！要么将面前的对手击倒！

    这便是此刻，双方所有人的想法。

    内城。

    海童等人紧张盯着，谁都知道，此番进攻的重要性，关键性。

    “命令所有弓箭手，对准外城攒射！”海童突然冷硬下达命令。

    不管杀伤力有多少。

    只要能给陆军第一镇增加干扰。

    增加心理压力。

    都值得。

    之前一直没有这样做，是时机不到。

    一根稻草都能压垮一只强弩之末的骆驼。

    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时候，就是要不断给陆军第一镇这只坚韧性强悍的骆驼，增加稻草。

    几名万夫长瞬间明白。

    纷纷大声喝令：“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准备！”

    “放！放！放！”

    ……

    本就暗淡的天色，瞬间变黑。黑压压宛若蝗虫的箭雨，密集倾泻而下。

    至少一半箭矢，直接落在瓮城内。

    还有一半箭矢，失去力道，攒射垂落城头。

    军帽发出‘砰砰’敲打声。

    箭矢划破衣服，后背、胸膛都有纸甲保护。

    将士们的胳膊被箭矢刺破，却纹丝不动，举着火铳，紧盯前方。

    海童等人目睹这一幕，几名万夫长纷纷震惊。

    “明四皇子到底是如何练兵，才能把一群血肉之躯，练成如此？”

    他们哪里知道。

    这些年，陆军第一镇走了多少遍锋利的石子路。

    每天，赤脚踏着正步，目视前方，不得观察脚下，一遍遍走过锋利的石子路。

    每月，石子不够锋利，工坊匠人，都要轮着打锤，敲碎巨石，重新更换石子。

    数年如一日训练后，才有今日的表现。

    “不用管，继续攒射！”

    海童捏紧拳头。

    陆军第一镇仿佛时时刻刻，都在予以他们震惊。

    似乎在这个对手身上，总会有新的优点展现。

    砰砰砰……

    密集的火铳声响起，海童骤然抬头，紧盯浓烟笼罩的外城城头。

    陆军第一镇的火铳声响起。

    一定是他们这边的步军发起冲锋了。

    而且，肯定冲进三十步之内了。

    城外。

    马哈木看着密集排枪后，冲在前面的步军，瞬间惨叫中倒下大片，喝令：“传令，压上去！”

    呜呜呜……

    催令号角声响起。

    北元铁骑一边攒射，一边开始前压。

    北元步军，扛起战死袍泽，丢在地上的云梯，继续顶着密集弹幕艰难往前冲。

    短短三十步。

    宛若天堑。

    陆军第一镇将士，脑袋已经完全一片空白，只记得装填弹药的几个步骤。

    宛若进入一种空灵状态。

    一时间，射击速度竟然比平日训练时，最好的成绩，耗时都短。

    啪啪啪……

    云梯拍打城墙的声音响起。

    北元步军开始蚁附攀爬。

    周浪带着骑兵标兄弟，拿着一根根长木杆冲过来。

    顶住云梯。

    “一二三！”

    十数人合力大喊，将云梯向外推出。

    云梯上的北元步军，惨叫中，重重砸在地上。

    火药不多了。

    不到万不得已，已经不能使用炸药包了。

    训练时，朱棣就没少讲战术战法。

    经过北征之后的鏖战。

    棚正、队官这个级别底层将领，对战场局势的判断，也已经十分敏锐。

    几乎所有棚正、队官第一时间做出最为正确的战术安排。

    “瞄准元军步军！”

    “瞄准元军步军！”

    “放！放！放！”

    兄弟们抓住机会，完全不管三十步左右攒射的北元骑兵，纷纷在各级棚正、队官的命令中，瞄准城下混乱的北元步军。

    砰砰砰……

    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响起。

    只是这一次。

    北元步军哪怕伤亡惨重，却也没有向后溃散。

    无数士卒冲到云梯附近，扒开压着云梯的战死袍泽，再次将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头上。

    北元步军再次开始攀爬。

    下面的北元士卒，有人死死压着云梯，有人则不顾城头密集射来的弹幕，将战死袍泽的尸体搬来，堆积在云梯附近。

    然后自己也被击中战死，爬在了袍泽尸体上。

    更多北元军如此反复。

    极为短暂的时间。

    一架架云梯下方，尸积如山。

    牢牢把云梯固定住。

    活着的北元步军，踩着袍泽的尸体，蚁附云梯而上。

    “刺！”

    城头，周浪为首的骑兵标兄弟，拿起了战死、受伤袍泽轮换下的火铳，装上铳剑，冒着北元骑兵重点攒射，守在一架架云梯前。

    每当有北元步军攀登露出脑袋时。

    总会有两三柄明晃晃的铳剑，狠狠刺去。

    ……

    炮击已经结束。

    至此，全军拢共也就只剩数十颗炮弹了。

    压箱底，最后的底牌了。

    朱棣双手滴血站在城头，观察城头情况，同时不时下令，将骑兵标三五人一组的预备队，派往城头最为凶险处。

    救护队，冒着箭雨，在城头穿梭，带走受伤失去战斗力的兄弟。

    ……

    城下。

    马哈木穿着普通北元精骑甲胄，隐藏在骑兵阵列中。

    一边攒射一边目睹步军，十分凶悍的进攻，陆军第一镇明明摇摇欲坠了，可始终就是攻不上去。

    啪！

    脸上冷硬一闪而逝。

    甩手扔掉弓。

    锵！

    拔刀同时，一跃翻身下马，盯着弹幕，冲向城头。

    铁骑中，悍勇的蒙古人见马哈木如此，纷纷效仿。

    马哈木冲到一座云梯前，奋力攀爬而上。

    三根明晃晃铳剑刺出。

    挥刀劈斩。

    咔嚓！

    力道之大，铳剑瞬间应声断裂。

    马哈木抓住机会，一跃跳上城头……

    “冲上去了！”

    “冲上去了！王爷，是马哈木！马哈木冲上去了！”

    ……

    后方，纳哈出身边将领，看到马哈木登城成功，逼得陆军第一镇士卒节节后退，己方士卒越来越多涌上城头，不断扩大登城点，顿时激动大吼。

    “好！”

    纳哈出一直紧绷着脸，此刻也忍不住激动大喊一声。

    “擂鼓！擂鼓！擂鼓！”

    咚咚咚……

    急促昂扬的鼓声突然响起。

    鼓点敲击在每一个人心头。

    北元军听闻鼓声，热血沸腾。

    陆军第一镇将士听闻鼓声，无形中，顿时压力倍增。

    “时机到了！”

    内城。

    海童瞬间握拳，骤然转身，冷硬喝令，“马上发起突袭！马上发起突袭！”

    几名万夫长谁都没说话，转身激动、紧张，紧紧捏着拳头，步履匆匆离开。

    内城通往外城的通道。

    中间出现一个一人高，凹陷深坑。

    外城陆军第一镇方向，深坑边缘，装土的麻袋，砌成一道墙，堵住通道。

    每条通道，都有一个队将士以及一门火炮防守。

    无论城头多么艰险。

    朱棣都没有调动这里的兵力。

    “杀！”

    将士们藏身在工事后面，严阵以待时，喊杀声突然响起。

    元军弓箭手冲出来，拉近距离攒射。

    后方，扛着同样装土麻袋的元军拼命往深坑边缘冲。

    “放！”

    砰砰砰……

    排枪射击中，冲在前面的元军倒下，后面的元军扛起袍泽遗落的麻袋，继续往前冲。

    更后面元军冲上来，抬着袍泽的尸体往前冲。

    元军距离深坑只数十步距离。

    可在一个百人队，连续不断的五轮排射中每一次前进都要付出巨大伤亡代价。

    向前挺进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万夫长，用大炮轰吧！”一名万夫长身边，千夫长看着麾下将士不断死伤，心疼道。

    万夫长扭头瞪目，“没卵就给老子滚到后面去，我告诉你！没有把深坑填起来，就是你死了，都得继续填，填起来后，才能动用火炮！”

    他现在已经十分相信海童了。

    而且，经过白天的鏖战。

    已经证明，对待陆军第一镇绝不能心存侥幸。

    就是用人命填，都要把深坑填起来。

    然后再动用火炮。

    炮轰明四皇子布置在通道上的工事以及陆军第一镇守军。

    一举冲垮陆军第一镇防守，冲上外城城头。

    这个机会，只此一次！

    这一刻，每一条通道都在上演着相同一幕幕。

    当装土的麻包、尸体扔到深坑后，深坑肉眼可见恢复。

    一门漆黑笨重的火炮在北元步军挡在前面掩下，悄无声息抬到通道上。

    架在一个明显临时打造的木头架子上，平放对准，对面陆军第一镇的工事。

    后方的北元士卒，开始悄悄避让到通道两侧。

    双腿颤抖，生怕火炮射偏，打在自己身上。

    可军令如山。

    上面的将军，进攻前就对每个人说了，必须站在通道两侧，哪怕被己方火炮炮击，也不准后退。

    在轰开陆军第一镇工事时，第一时间扑上去，涌向外城！

    负责指挥的万夫长，看着己方将士，已经和陆军第一镇隔着工事，相互进攻。

    扭头，冷冷命令道：“点火！”

    负责点火的炮兵看了眼前方，正在战斗的十几个己方袍泽，微微愣怔。

    这名万夫长明显是个急性子。

    一把夺过炮兵手中火把，同时一脚踹开炮兵，猛地挥舞火把，对准引线。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为了打垮陆军第一镇，今天半天时间，已经损失了多少将士？

    前面十几个己方将士，被己方火炮轰击，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打垮陆军第一镇。

    付出再大代价都值得！

    轰!

    突兀的轰鸣声突然接二连三从通道方向传来。

    朱棣看着谭渊压不住马哈木，拎着刀，提步刚走出几步，听到轰鸣声瞬间顿足。

    “杀！”

    “杀！活捉明四皇子！”

    ……

    激昂亢奋的喊杀声从内城方向传来。

    朱棣目睹，最东侧一条通道，一个队的步军将士一个战着的也没有了。

    炮兵营一个棚的炮兵，抄刀冲上去。

    “第4、5小队去三号通道！”

    朱棣向左侧最凶险的通道奔冲过去时，大喊着给预备队下令。

    等朱棣冲到最左侧通道时。

    炮营的一个棚已经全都战死。

    幸好，附近城墙上的棚正、队官战术指挥能力不差，不顾城外北元进攻，迅速抽调了三个棚暂时顶上去，没被内城北元军直接倾泻到外城。

    朱棣迅速给火炮装填火药、弹丸，

    抄起火把，另一只手，猛地抓住炮车扶手。

    “让开！”

    大吼一声，推着炮车往前冲。

    嗵！

    前方将士让开瞬间，炮击声响起。

    朱棣身子猛地向后倒退。

    然后咬牙继续推着炮车往前冲。

    射出的弹丸，在密集涌来的北元军中，犁出一条血色空洞。

    “杀！”

    周围陆军第一镇将士，回过神，大喊一声，跟着朱棣往前冲。

    杀得冲过来的北元军节节后退。

    一直冲到被炮击冲垮的工事前，朱棣才停下，将士们跨过垮塌，变低矮的工事，三五一组，拼刺对抗涌来的北元军。

    朱棣则在几名士卒配合下，重新装填弹丸。

    砰砰砰！

    炮击声在几条通道接连响起。

    砰！

    海童目睹陆军第一镇渐渐稳住几条通道，咬牙，猛地一拳砸在墙垛上，冷硬喝令：“不计伤亡，不计代价！持续不断派兵往前冲！”

    索性，陆军第一镇的兵力本来就越来越少。

    随着他这边发力。

    陆军第一镇被迫从对外防守的阵列中抽调兵力。

    短短片刻时间。

    马哈木的登城点不断扩大同时，己方将士，又攻破了七八处城墙段，建立起了坚固的登城点。

    这个时候，就算用命填，也要让陆军第一镇不断抽调兵力！

    ……

    通道上。

    将北元军赶回坍塌的工事后，增援赶来，战线稳住后，朱棣抓住身边一名将士，“去，传令其他几条通道，把炮车推进去！”

    火炮会不会被损毁。

    他已经顾不了了。

    现在只能把炮车推到通道，给元军向外城倾泻设置障碍，如此，少量兵力，就能守住一条通道了。

    如今陆军第一镇。

    兵力抓襟见肘。

    兵力高效运用，比火炮更重要。

    将士领命后，奔冲离开。

    朱棣确保几条通道勉强守住了。

    叮嘱几句，转身快步离开。

    城头的情况越来越危险了！

    总计十段城头被城外北元步军突破。

    将士们不得不分兵对付攻上城头的北元军，以至于，对外打击力减弱。

    如此，陷入恶性循环。

    对外打击力度减弱，会让越来越多北元军涌上城头。

    若是不尽快想办法，把登城点的北元军一个个拔掉。

    局势会不断恶化。

    最终整个城头阵线，千疮百孔，轰然坍塌！

    ……

    二十里外。

    朱能、丘福、朱橚等人率领一支三千人骑兵前锋已经赶来。

    斥候从和林城方向，奔冲折返回来。

    “报！报！报！”

    远远，便急促大喊。

    吁！

    丘福猛地举手。

    三千精骑瞬间勒马顿足。

    斥候抵近后，急切道：“禀丘指挥使，北元军正在连夜猛攻城头，卑职折返时，已经有北元军攻破城头，占据一处登城点！”

    丘福拧眉。

    前进中，他们就收到第一波消息。

    好消息是老四竟然仅凭陆军第一镇，攻克和林外城，占据了城头。

    坏消息是，老四被数十万北元军以车轮战术进攻。

    朱橚见丘福沉默，焦急大喊：“丘指挥使，还想什么，现在四哥最需要咱们支援，咱们三千人突然奔冲攻城北元军，哪怕不成功，北元军也不敢继续进攻了！”

    此番先行的四万骑兵精锐。

    除了大辽河卫配属的骑兵。

    绝大多数，都是从他们藩王卫抽调出来的。

    三叔派他跟着丘福行动。

    就是担心丘福震慑不住骑兵将领。

    毕竟，这些将领级别虽然没丘福高。

    可都是跟随父皇开国的老兄弟，而且还是他们藩王的亲信。

    未必会对丘福、朱能这样新崛起的年轻将领言听计从。

    这种情况。

    说实话，他就是不请示丘福。

    都能调动骑兵。

    四哥不在，他就是兄弟们的主心骨！

    “不！”

    丘福否决声，武断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