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作品:《堕天后我觉醒了血脉

    第一百九十八章
    血霧之中, 幽深旋渦逐漸成?形,濃重得幾乎要化作實質的煞氣翻騰,昭示着不詳。
    通往九幽之地的大門, 将要打開?了。
    界門一旦成?形, 神?魔便可自九幽往來?于十四州, 屆時人族面對的便不只是姬明殊,而是無數實?力莫測的神?族。
    必須在界門成形之前, 将其斬滅!
    而要斷開?界門,唯有浮屠劍——
    李玄惑看着為血氣所?污的浮屠劍, 縱身而起,欲伸手執劍。
    若他能執浮屠劍, 便可運轉功法?, 将其中污穢血氣引于體內!即便希望渺茫, 他也定要一試。
    只?要,只?要他能握住浮屠劍,便——
    手中握住浮屠劍的剎那?,李玄惑為磅礴劍意震退, 身體倒飛出數十丈外?, 重重砸落在地, 噴湧的鮮血染紅了衣襟。
    他不顧體內傷勢,咬牙起身, 還要再試, 卻被謝寒衣自後?方?按住了肩頭。
    “師叔, 不必再試了。”
    謝寒衣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了自己, 但李玄惑不可能拿得起浮屠劍。
    就算他未曾在龍淵閣上身受重傷,全盛之時, 也不可能做到。
    因為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拿起浮屠劍。
    這是人族無數大能以神?魂凝練而成?的秩序法?則。
    所?以要除浮屠劍中血穢,唯有一法?——以諸子心火,重鑄浮屠。
    謝寒衣有靈火伴生,不過從前?,他只?以為這是尋常地火,直到周天星辰圖中,得東君殘魂賜下一縷餘焰,方?知自己體內是昔日燃盡建木的諸子心火。
    不,應該說?,他本就是諸子心火餘焰化身。
    十九年前?,蓬萊掌教謝渡出游,于建木餘燼中見一嬰孩,赤身露體,啼哭不止,故将其帶
    回蓬萊,取名寒衣,收為弟子。
    數日後?,閉關多年未出的招搖山掌教親至蓬萊,道破謝寒衣來?歷。
    他是諸子心火化身,天生道心通明,同樣,也是陰陽家?窺探到的,九州浩劫的一線生機。
    唯有他舍卻軀殼,以身化火,方?能濯淨浮屠。
    謝寒衣擡步向前?。
    葉望秋茫然地看着這一幕,衣袍血跡斑斑,他望向自己的師尊,師兄要做什麽?
    李玄惑沒有說?話,他本不相信所?謂天命,但當一切來?臨之時,方?覺在命運面前?,人又何其渺小。
    焚心化火,身祭浮屠,謝寒衣不會死,但此後?餘生,他的神?魂将永困于浮屠劍中,長眠渭水之下,直到意識泯滅的那?一日。
    謝寒衣才十九歲,李玄惑想,他才十九歲,卻要以餘生長困幽暗水澤之下。這是他看着長大的少年,如果可以,他寧肯以身代之——
    衣袍翻卷,謝寒衣神?情?平和,師尊與諸位仙門長輩為平息地脈震蕩散盡修為,不惜己身,而他不過畫地為牢便可重鑄浮屠,又何須猶疑。
    “寒衣!”在他身後?,李玄惑嘶聲開?口,“我蓬萊養你,從不是為了讓你應劫——”
    至少,他要知道這一點。
    “師叔,我知。”風中,謝寒衣袍袖獵獵,“但我既為蓬萊道子,這便是我的責任。”
    話音落下時,他馮虛禦風而起,腳下十方?蓮華綻放。
    “師兄!”
    葉望秋似乎意識到什麽,失聲喚道,卻又不知自己該說?什麽。
    在他身後?,無數身陷厮殺的蓬萊門人擡起頭,望着血霧中盛放的青蓮,有些怔然。
    姬瑤傾身避開?姬明殊展開?地重重殺陣,溯流光飛旋着斬斷向她收近的絲弦,清冷月輝灑落,她擡眸,對上了謝寒衣的目光。
    他對她笑着,一如平常。
    阿瑤,這便是我的志向了。
    這一剎那?,姬瑤不由想起了女子空無一物的雙眼。
    是不是早在千年前?,她就已經算到了今日?
    她助謝寒衣喚醒心火,為的便是今日重鑄浮屠,解人族危厄。
    那?些遺留在周天星辰圖中的舊日殘像,也是有意而為之嗎?
    姬瑤不知,可她心中清楚,就算不曾得見舊日人族慘象,謝寒衣還是會這麽做。
    因為他是謝寒衣。
    蓬萊将他教養得很好,所?以最後?,他可以從容為天下蒼生自困浮屠。
    謝寒衣身周燃起烈焰,離開?蓬萊這三年餘,他見識過了險惡人心,肮髒權謀,陰詭算計……
    這天下,實?在有太多不好。
    可這世上總還有很多真心,公義和意氣。
    他閉上眼,任火焰将身體吞沒,剎那?間,天際像是為青色烈焰點燃。
    當謝寒衣消失在火焰中時,姬瑤的身形有一息遲滞,便是因此,絲弦在頸側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阿瑤,你分心了。”姬明殊指尖微動,無數絲弦織就密網,将她困于其中,殺機畢現。
    姬瑤站定身形,擡眸時有冰冷鋒芒閃掠,身周現出重重陣紋,靈光明滅,溯流光将要在身上交織分割的絲弦盡數湮滅,天仙境的靈力碰撞,攪動空中血霧,場面宏大。
    體內破碎的仙骨散發?着瑩潤光芒,仙力伴随着劇痛在體內流淌,姬瑤每一次動用殘存的力量,都如同有酷刑加身,她卻未曾表露分毫。
    姬明殊被逼退兩步,眸中神?色微暗,姬瑤如今表現出的實?力着實?不像身有重傷,讓她心中多了幾?分驚疑,只?是不曾顯露。
    餘光注意到自浮屠劍上生出的火焰,她身形如靈蛇,磅礴力量傾瀉。
    姬明殊當然不會容許有人阻止魔界界門重開?。
    在她身後?,姬瑤雙手結印,繁複禁制加持,令姬明殊一時無法?脫身。
    她自上方?逼視着姬瑤,笑意冰冷:“阿瑤,你何必攔我,這人族對你好像很重要,難道你要看着他送死嗎?”
    “我如此,可是在幫你。”
    姬瑤神?情?漠然,目光自浮屠劍上掠過,什麽也沒有說?。
    她不會阻止謝寒衣。
    這是他的志向,就像截天之戰中無數以身證道的人族先賢一般,雖百死猶不悔。
    這是謝寒衣的道。
    只?是這一刻,姬瑤心底生出無法?言喻的鈍痛,比之體內破碎仙骨更為難忍。
    做人,原來?這樣痛麽?
    姬瑤有些遲鈍地想,她看向姬明殊,以體內所?有力量鎖禁她身周氣機。
    姬明殊回望向姬瑤,神?情?殺意畢現。
    靈力自身周洶湧而起,雲氣升騰,在血色霧氣中異常顯眼,她回身,無形中絲弦震響,悍然撲向姬瑤。
    以九章臺為中心,姬瑤站在原地,腳下有巨大陣紋顯露。每一道陣紋,都是方?才她與姬明殊交手之時掠過的痕跡。
    姬明殊破空而來?,快得幾?乎要将空間撕裂,她冷笑着道:“想用陣法?殺我,阿瑤,你未免太天真了。”
    她的陣法?,都是她姬氏所?授!
    “殺不殺得了,一試便知。”姬瑤語氣平靜,身周陣紋浮起,與姬明殊身形相撞,飛速破碎為靈光。
    這些都是姬明殊再谙熟不過的陣紋,要破解起來?再簡單不過,短短幾?息之間,她與姬瑤的距離已經縮短至不過數丈,少女臉上揚起獰笑,神?情?扭曲。
    就在此時,陣紋再度轉變,卻是與之前?全然不同,其中變化竟是姬明殊從未見過,令她頗有些猝不及防。
    姬瑤在十四州這幾?載歲月,未曾虛度。人族道統,或也有可取之處。
    交織的陣紋閃爍,這是姬明殊從前?并未習過的法?理,也就不能如之前?一般心念微動便将之破解。
    她心中暗惱,也失了耐心,靈力湧動,強行将之破解。
    陣紋湮碎為浮光,姬明殊還未來?得及近前?,九章臺上煞氣驟然爆發?開?來?,挾裹着浮光卷向高處。
    也就在此時,姬瑤體內仙骨應聲消散為齑粉,九霄神?域千載,自此煙消雲散。
    煞氣蜂擁湧入體內,血脈星辰漸次亮起,随着大量煞氣入體,原本黯淡的第四十九枚血脈星辰也終于亮起起來?,至此,姬瑤體內血脈星圖盡數被點亮。
    九幽觞的頭顱浮空,以其為中心,地面現出魔族咒印,而姬明殊正好被困在當中。
    千載已過,九幽觞殘存的力量在九州河山氣運的消磨下,已經近乎被消磨殆盡,尤其是作為核心的頭顱。
    不過,這枚頭顱的力量,至少還夠做一件事。
    數道煞氣自咒印邊緣升起,将試圖退走的姬明殊攔下,在她面前?,那?顆頭顱睜開?了眼。
    魔族第九序列天賦,混沌。這是獨屬于九幽氏的血脈天賦,在九幽觞隕落千年後?,借頭顱殘留之力再現世間。
    只?是一眼,姬明殊的神?魂便開?始消湮,她口中發?出凄厲尖叫,靈力震蕩,卻無法?阻止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毀滅。
    姬瑤身後?寬大翅羽展開?,她神?情?如霜雪,似仙似魔。
    墨羽飄落,羽翼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姬瑤指尖穿透姬明殊心口下三寸,藏在她神?魂中的鴻蒙元息落在了姬瑤掌心。
    “不……”姬明殊開?口,眼底終于現出極致恐懼,沒有鴻蒙元息,她就……
    她擡起手,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麽,身形卻已經在瞬息破滅。
    上方?,在青色火焰中,浮屠劍上血污終于被寸寸燃盡。當最後?一縷血色褪去,墨色劍身盛放出蘊藉靈光,姬瑤擡起頭,只?見靈光所?過之處,血煞逐漸消湮。
    清亮劍鳴聲響起,天問原上所?有人族都擡起頭來?,只?見長劍劈斬而下,将要成?形的界門在劍光下四分五裂。
    浮屠劍光華曜曜,籠罩在九州大地的血霧都如影遇光,寸寸消弭。
    “不可能——”
    利刃自背後?刺穿公離嬰心口,瀕死之際,她望着天幕,口中仍舊道:“唯有神?族……方?有資格為十四州之主……”
    人族卑弱,血脈肮髒,唯有神?族,才有資格做這十四州的主人。
    她分明是人族,卻鄙棄自己的出身,将神?族當做信仰,為此,她的女兒,她的夫君,大淵子民,都可以奉為犧牲。
    何其悲哀可笑。
    重臨九州的明明天光下,姬瑤的身體自空中墜落,黑羽飄零,她眼底映出自心火中重鑄的浮屠劍。
    劍身靈光熠熠,也是在這樣的靈光下,姬瑤的翅羽無火自燃。
    九幽觞的頭顱血肉枯萎,化為白?骨,進而消散于天地之間。
    浮屠劍下,神?魔辟易。
    實?力已至飛升的姬瑤,也不該存留于十四州。
    九章臺上,素羽霓裳光華流轉,為姬瑤抵禦下劍光灼身,只?是便以仙器之力,也難以完全消弭劍光。
    眼見姬瑤翅羽燃起,姚靜深逼出體內最後?一點靈力,落在九章臺上,為她撐起障壁。
    但只?是一剎,障壁便在劍光下破碎開?來?,姚靜深的身形被震退開?來?,嘔出一口血。
    在他心中焦灼之時,有不同靈力自四面八方?而來?,為姬瑤遮擋下劍光灼燃。
    妙嘉,宿子歇,桓少白?,陳雲起,蕭禦,司徒銀朱,陳肆,許鏡,葉望秋,李玄惑……
    姬瑤曾經識得的,不識得的人族,一同出手,為她撐起屏障。
    許多人沒有出手,但也未曾阻止。畢竟,她剛剛助人族化解了一場浩劫。
    姬瑤體內靈力耗盡,她跌在九章臺上,紛紛揚揚的細雪自空中飛落。
    雪落入眼中,像是一滴淚。
    姬瑤看向姚靜深,喃喃道:“姚靜深,我不想做人了。”
    做人真痛苦啊。
    姚靜深看着她,如同父親看着自己的女兒:“那?就不做人,你做阿瑤就好。”
    真奇怪,教她做人的是他,如今讓她不必這樣做的,也是他。
    但對如今的姚靜深而言,人也好,魔也好,她都是阿瑤。
    她只?是阿瑤。
    人真奇怪,姬瑤的目光自周圍無數張臉上掠過,每張臉上的神?情?都不同,淪為戰場的天問原上,喜怒哀懼,在同一時刻現于衆人臉上。
    浮屠劍顫動,謝寒衣的虛影現在半空,盛放的劍光終于滞緩瞬息。
    随着他擡手,陳雲起手中染血的大夏龍雀忽地鳴嘯起來?,低頭的剎那?,只?見有煞氣自刀中湧出,化作龍雀,長唳一聲,振翅而起,落向九章臺。
    龍雀的翅翼卷起姬瑤,飛速向将要消散的界門而去。
    “阿瑤。”錯身而過之際,謝寒衣看向姬瑤,輕聲喚出她的名字,最後?,卻只?是道,“阿瑤,再見……”
    他終究還是沒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
    天元四十七年春,謝寒衣出蓬萊。
    天元五十年冬,他于天問原上,身祭浮屠,從此畫地為牢,永沉渭水之下。
    謝寒衣的虛影驟然在空中破碎。
    界門将要泯滅,龍雀帶着姬瑤沖破漩渦,呼嘯的風聲中,她伸出手,天光自指尖漏過,什麽也沒能抓住。
    天問原的細雪中,諸多人族無言看着這一幕,最後?,躬身向姬瑤一禮。
    姬瑤離開?的第一個春天,軒轅氏扶稚童登天子位,為大淵第九位天子,改元元啓,為穩定局面,大封九州。
    與浮屠劍共眠于渭水之下的謝寒衣,因此得封寒衣侯。
    那?一日天問原上發?生了很多事,但在人族史冊上也不過寥寥幾?行,有關謝寒衣和姬瑤的,更是不過只?言片語。
    世人後?來?只?記得,天元五十年那?個冬天,還是蓬萊道子的寒衣侯身祭浮屠,成?為十四州上永遠的守劍人。
    同一日,那?位曾在十四州留下濃墨重彩的瑤山君,終歸于九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