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拧着眉头。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四周极其安静。

    时间好像凝滞静止了。

    克里斯并不喜欢这种过分安静的氛围。

    “奚奚……为什么会生气呢？”

    克里斯半跪着，仰着头，平静温和的蓝眸仰望她。

    “我是在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祂脑后的银发本来就束得不紧,此时光滑的缎带早已彻底散开,银白的发丝像是绽放的花蕾，铺在雪白的地毯上。

    仰起的脖颈修长，纤秀白皙,能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还有浅浅的青筋。

    云奚目光扫向祂脖子，突然恶劣地升起一个想法,比起兰洛欧,克里斯更适合戴上项圈。

    从洞悉一切、掌控万物的傲慢到垂下头颅，带上代表管制束缚的项圈。傲慢之人折断头骨，一定非常美。

    云奚本来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这么恶劣的人，但是克里斯总能平静地激发她心底最恶劣的想法。

    “我不需要。”云奚冷冷淡淡地道。

    她恶向胆边生,看着在自己面前仰起、一脸平和的脸，伸出手，五指掐住瘦削苍白的下巴。

    入手的触感光滑如玉，微微带着凉意。

    这近乎上位掌控下位的姿态，并没有让习惯掌控的时空主宰出现任何被羞辱的恼怒，祂反而适从地将整个脑袋的重量亲昵地放在云奚手上,唇角轻轻翘起，包容柔和的蓝眸含笑看向云奚，眸底微微发亮。

    少女冰冷的脸上面无表情,倾身俯视祂，漆黑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一柄锋利的利矢,眸底深处燃烧着静默的暗火。

    “你确定是在‘帮我实现愿望’？而不是在满足你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克里斯银白的睫毛轻轻抖了抖，深邃的蓝眸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湖。

    云奚甩开了下巴，然后拍了拍手，冷漠道，“这么久了，你一直都没有变。”

    “原来奚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对我这么警惕。”克里斯微微垂下头，映着浅光的宝石耳饰随着祂的动作滑落，显出几分忧郁和温驯。

    甚至有些委屈。

    祂双瞳像是破碎的蓝宝石，里面的星光彻底熄灭。

    克里斯的脸俊雅柔和，单看祂的模样很难升起警戒心，当祂露出抑郁脆弱的情绪时，很容易叫人心生同情，但云奚却并不会被祂外表欺骗。

    祂也许是真的委屈，认为自己是在帮助她，却被她

    误解、警惕、厌恶。

    祂某种意义上像极了反社会人格，普通罪犯是意识到错误但为了利益铤而走险，而反社会人格自有一套逻辑自冾的世界观，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错。

    他们只是在践行自己的观点而已。

    云奚冷漠看向她，

    “一个时时刻刻都想控制、操纵你的人，我不该警惕吗？”

    “就算你建造的世界再庞大。”云奚双眼冷漠，“你做的一切，都和囚禁没有区别。”

    “原来奚奚是这样认为的吗？”出乎意料的，祂笑了。

    克里斯站了起来，双手垂落，手指尖还嘀嗒嘀嗒掉落着水滴。

    “哪怕是为了保护，也是一种错误，对吗？”

    祂唇边闲适优雅的笑弧消失，云奚发现祂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认真起来了。

    云奚直觉这也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克里斯好像话中藏有其他深意。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克里斯已经自己开口了。

    祂粲然一笑，薄薄的唇再次翘起，唇珠饱满，让祂的笑容显出几分散漫随意。

    好像刚才严肃认真的模样只是云奚的错觉。

    祂微微歪了歪头，轻笑，“可，哪种智慧生物不是在被囚禁呢？”

    “在人类没有踏出星空之前，被困在星球之内，不也是被囚禁在母星中吗？哪怕如今，依然有人类终其一生，不会离开自己的星球，甚至不会离开出生的城市。

    所有生物都是被困在或大或小的空间内。你看，他们无知无觉，就不会感觉愤怒。”

    克里斯说的还真没错。

    在她所在的鸣海星，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踏出星球，生于此，长于此，最后埋葬在那里。

    不过……

    云奚摇了摇头，否定克里斯的说法，“愿不愿意离开和能不能离开是两码事。”

    “选择权在每一个自由的个体，而不是在别人。”

    “就像人类数千年前，明知道星海危险，不也依然踏出了星球。”云奚看向祂，“也许有人愿意偏居一隅，安稳生活，但是人类探索星海的脚步从没停下。”

    她顿了一下，补充，“哪怕星空中有辐射有虫族，危机环伺，向往自由的天性也会源源不断驱使人类离开‘笼子’，而不是偏安于母星的‘保护’之下。”

    她不觉得自己二两句能扭转克里斯的想法。

    但是，克里斯

    知道的秘密很多，而她正好需要那些讯息。

    只要稍微撬动一下祂，都有益于她收集讯息。

    但她没有想到，克里斯听完后，那双幽蓝的眼瞳专注地望向她的瞳孔，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既然如此，奚奚，你为什么不开放这个笼子？让人类自生自灭？”

    云奚一愣。

    什么意思？

    “热水要冷了。”克里斯突然瞥向了瓷盆。

    里面原本冒着热气的水已经放凉，蒸腾的雾气几乎消失，只剩下几缕袅袅白雾。

    祂再次蹲下来，苍白的大掌轻柔地握住了云奚的脚，微微偏过头，微笑，“先洗完再谈吧。”

    云奚脚趾动了动，因为被克里斯握住一只脚，鸡皮疙瘩再次从脊椎骨炸到了头皮。

    明明现世里足浴按摩也很正常，不知道为什么，克里斯这样做，她就头皮发麻。

    可能是游戏中被支配后遗症了。

    她看向克里斯。祂满身秘密，而且祂不想说，没人能逼祂说出来。

    云奚，“……我自己来。”

    克里斯露出失望的表情，像是一位孤独已久的空巢老人，“我已经很久，没有亲手照顾过奚奚了。”

    你这什么怪癖！

    总归给她洗脚，吃亏的又不是她。

    “……你来吧。”

    克里斯双眸瞬间弯出粼粼笑意，像是一弯游鱼游进了眼睛。

    二分钟后。

    可恶，克里斯的手法……竟然非常棒。

    她甚至觉得，她前世去的按摩店完全可以关门大吉了，在时空主宰面前，它们简直毫无竞争之力！

    祂真的没有滥用权柄，去偷窥星际上下几万年按摩师父们的独家技术吗！

    云奚在脑中为她前世花的冤枉钱稍微心痛了一会儿，视线余光就瞥见克里斯瞳仁里亮着一点光，笑眯眯看向她。

    “不止是手脚。”祂温柔的视线从上到下打量她，弯起眼睛，“身体所有部位，我都能够帮奚奚放松。”

    云奚，“……”

    “说正事。”云奚偏过头，无视来自克里斯的堕化，“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用软巾擦拭着手上的水痕。

    “这个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克里斯压下眼睛，“隔绝撒亚戈斯与人类的牢笼。”

    撒亚戈斯，云奚曾经听小眼球说过。

    这是祂的‘真名’，也就

    是古神的名字。

    克里斯慢条斯理，“撒亚戈斯从没有真正的降临。落在这个世界，其实仅仅只是祂阴面的一部分。”

    云奚心中升起寒意。

    那么多分开的身体碎片，差点将宇宙搅得天翻地覆，竟然还只是……本体的一部分？

    她以前曾经想用小眼球一点点吞噬整个本体，但，如果这个世界的‘古神’也仅仅是一部分的话，到底是小眼球同化古神，还是古神同化小眼球就很难说了。

    云奚抿唇，抓住了克里斯所说的关键词，“阴面？祂还有阳面？”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在说到阳面时，克里斯唇角的微笑似乎变化了一瞬，眼瞳晦暗不明。

    “撒亚戈斯的阴面，是混沌与无序，对于人类而言是负面的能量。而祂的阳面的，与阴面相反，是正面的力量，代表有序和孕育。”

    “祂永久地陷入沉睡，双眼交替睁开。当阴面的左眼完全睁开时，所有宇宙归于混沌。阳面眼睛睁开时，生命孕育，宇宙重启。

    不同维度的宇宙空间，亿万生灵，在睁闭眼中轮回。”

    克里斯嗓音温和，像是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如果不是祂话中的宇宙就包括她现在所在的宇宙，云奚会很享受听这样瑰奇的神话故事。

    但是一关联到自身，这感觉就立马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本来应该已经毁灭重启。现在依然运行，是因为，它是被这片星空的意志强留下来的……”

    克里斯看向云奚，瞳孔深深，声音徐缓低沉，吐出四个字，

    “一个奇迹。”

    “星空也有意志？”云奚有些惊讶。

    听到她的话，克里斯弯唇笑了，这次笑得和以往云奚看到的都不一样。

    “有。”祂声音变得格外轻。

    卍西风醉)

    “一般的宇宙没有意志，只是遵循着自己的秩序运行。但是一些久远的宇宙有可能会孕育出自己的意志。

    嗯，有些宇宙意志，还格外地……”

    克里斯顿了一下，声音像是从舌尖绕了几圈，才笑意盈盈地缓缓吐出来，“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