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五一劳动节,广大劳动人民短暂放假一天。

    李家去粮店称了四斤标准粉,准备包饺子,顺便把夏芍和夏万辉姐弟也叫上了。

    平时住招待所也就罢了,过节还让人待在招待所,就要被人说招待不周了。正好夏芍的亲事有了眉目,也不用担心她会说漏什么,李家干脆把亲戚这件事给坐实了。

    说不定比起李家,她现在更怕婚约的事泄露出去,把她的好亲事给搅黄了。

    “我嫂子可是城里长大的,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注意点,别像八百年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丢人!”

    李来娣一路走一路阴阳怪气,听得夏万辉忍不住嘀咕:“说得好像你不是乡下出来的一样。”

    资本家都被打倒以后,李常顺这个账房也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回乡种地。他又不擅长地里那些活,每天最多挣六七个工分,李家着实过了一阵拮据的日子。

    因此李来娣跟着父母来到江城以后,看什么都新鲜,没少被人当山炮笑话。

    这几年她努力适应城里的生活,连口音都改了,哪能听这个,脸当时就拉了下来。

    偏偏夏芍还笑盈盈火上浇油,“她这也是为咱们好,不想让咱们像她当初一样。”

    “原来她当初丢过人啊。”夏万辉恍然大悟。

    李来娣气得当场就要翻脸,可李家已经到了,她嫂子程文华也在,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饺子已经包得差不多了,程文华洗了手,正搬个椅子坐在写字桌边写着什么。她家三岁的大丫用红头绳绑着两个羊角辫,一点都不闹,和李宝生在炕上玩着一个手帕叠的小老鼠。

    小姑娘还是第一次清醒着看到夏芍和夏万辉,有些认生,躲到李宝生怀里只好奇地露出一双眼睛。

    李宝生脸上顿时写满了不自在,抱她也不是,不抱也不是,还是程文华忙里回了下头叫孩子喊人。

    “嫂子你又在学习啊?大着肚子还要参加成人高考,太不容易了。”

    李来娣斜眼挑着夏芍,比起解释,更像是在炫耀,“我嫂子在棉织厂工作,一个月有将近四十块的工资。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努力,还想考大学,跟我爸一样做个会计。”

    “我就是试试,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程文华很谦虚。

    李来娣却一点不谦虚,“试试也得有那本事,有些农村来的,题目上的字估计都认不全。”又上前亲亲热热挽着程文华的胳膊,“嫂子你先试,要是好考,明年我也去。”

    “你今年毕业,想考可以直接参加高考,比成人高考强。”

    程文华任由她抱着,“正好你上高二,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李来娣是上高二,可那也是看别人都上,上高中又相对好找工作,她才上的。

    一整个高中她都没怎么学过习,三天两头就不去上课,哪会做这个。

    可刚当着夏芍的面炫耀完,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程文华所指的书页上看,“已知1、2、3、4、7、9六个数。(1)可以组成多少没有重复数字的五位数……”

    越念她声音越小,整张脸已经皱了起来。

    “你等我翻翻书。”实在想不出来怎么算,李来娣俯身去拉写字桌下面的柜子。

    夏万辉就坐在写字桌边的炕上,直接被柜子门撞到了膝盖,疼得赶紧揉了揉。

    夏芍看不下去,“一共是720个数字。”

    “你知道个啥就瞎说?”李来娣语气不屑。

    程文华也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怎么算出来的?”

    见李来娣还在找,夏芍把夏万辉拽到一边,“这就是个排列问题,你算……”

    她说得清楚又易懂,很快程文华就跟着她的步骤算出了同样的答案。

    李来娣不信邪,“我看看标准答案。”往书后一翻,还真是720。

    她脸瞬间涨红了,“那你再算算,这些数字有多少个是偶数。”

    夏芍在心里算了下,“240。”

    “有多少个是3的倍数?”

    “120。”

    夏芍上大学时勤工俭学,给初高中的学生都补过课,别的不一定行,排列组合还是记得的。

    没想到六几年的高中数学这么简单,她考大学那会儿,高中都开始学微积分了。

    可惜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放在这年代跟没学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

    夏芍还在感慨辛苦学习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李来娣的脸上已经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对了,夏芍竟然全算对了!

    她刚刚还暗讽夏芍没文化,题目上的字都认不全,一转眼脸就被打得“啪啪”想。

    李来娣还是不愿意相信,“你不是初中没毕业就不念了?”

    老家县城那边也是有高中的,夏老三就这么一个闺女,不想她那么早下来干活,把身体累坏了。可原主胆子太小,宁愿在家洗衣做饭,也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夏芍一脸腼腆低下了头,“村里大牛哥上了高中,我看过他的书。”

    李来娣听在耳朵里,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读了两年高中,还啥也不会;夏芍只是翻了翻书,就做出来了……

    这回连李宝生都看了过来,程文华更是惋惜,“你要是继续念就好了。”

    还好这时候饺子煮好了,没让李来娣尴尬下去。

    李来娣赶紧去厨房帮忙,程文华也收起书本,去碗柜拿了筷子和小碟。

    程文华前脚一出去,后脚夏芍就听到身后有人低声问:“你……你就这么想留在江城?”

    是李宝生。

    说实话夏芍都快把这人忘了。

    条件是李常顺谈的,人是田翠芬找的,他除了一开始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也没干。

    夏芍不是很想理,对方却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十分复杂,“何必呢?就算你留在江城,咱俩也没可能了。为了一口气搭上自己一辈子,值得吗?”

    夏芍:“……”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为了他留在江城的?做梦时才有的第三只眼吗?

    夏芍实在没忍住吐槽:“李大爷李大娘都挺精明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这是什么意思?

    李宝生一愣,那边程文华已经拿着东西回来了,他只能把话咽回了肚里。

    北方寒冷,比起在地上吃饭,更喜欢在炕上支一个炕桌,又暖和又舒适。

    田翠芬拿家里最大的盖帘端了满满一盖帘的饺子上来,“趁热吃,不够外面还有。”

    饺子是用最便宜的标准粉包的,外皮略黑,味道却不错。一口咬下去,里面鲜嫩嫩的刺五加已经熟透了,为了提鲜,馅料里面还打了几个鸡蛋。

    夏芍在碟子里蘸上酱油和醋,刚吃了两个,外面有人敲门。

    “是李常顺李会计家吗?”

    “是陆厂长媳妇儿。”田翠芬鞋都顾不上提,他拉着就跳下炕迎了出去,“刘同志您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这正吃饭呢。快进来,进来一起吃点。”

    “吃饭就不用了,我说几句就走。”

    陆表嫂人是进院了,脚却停在了外屋,语气不冷不热。

    田翠芬其实顶烦她这个样子,好像她是厂长媳妇儿她就比别人高贵。

    但田翠芬现在更想把夏芍打发出去,于是按捺住性子笑道:“您说。”

    陆表嫂就不客气地当着满屋子人面说了,“我就估摸今天放假,你家能有人。寄北的婚事我和老陆已经定了别人,下周就结婚。你那亲戚小夏,你给她找别人吧。”

    昨天还聊得好好的,尤其是陆厂长,显而易见地对夏芍满意,怎么今天就变卦了?

    田翠芬觉得不可置信,“这、这么快就定别人了?”

    陆表嫂就是来通知一声,才懒得和她多说,撂下这番话转身就走,生怕他们会纠缠似的。

    餐桌上原本还算是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却,所有人都停了筷子。

    田翠芬昨天回来,可是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门亲事准能成的。要不是确定夏芍就要嫁出去了,不会再扒着他们家不放,他们也不敢让夏芍跟程文华接触。

    所有人都望向刚从外面进来的田翠芬,田翠芬却沉着脸问夏芍:“昨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视线又瞬间聚集到夏芍身上,尤其是李来娣,张嘴就是质问:“你是不是得罪陆厂长那个表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看我妈丢脸很有意思吗?”

    声音略显尖锐,挨着妈妈坐在她旁边的大丫小勺子一缩,愣是没敢伸出去。

    夏芍见了,先给小姑娘夹了两个胖饺子。

    大丫正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盖帘呢,见了小脸一亮,捧着碗小声说了句“谢谢。”

    夏芍这才又给自己夹了一个,边吃边平静道:“我昨天就说了,他不喜欢我这个类型。”

    “他为啥不喜欢你?连个男人都拢不住……”

    “来娣!”李常顺沉声一喝。

    李来娣这才察觉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这么说不大合适,赶紧闭上嘴。

    可她才被夏芍打了脸,心里正不痛快呢,哪能就这么放过,不多会儿又开始嘀咕:“我就说上一个不错,偏他眼光高,要找好的,也不想想人家好的能不能看上她。”

    这话夏万辉就不爱听了,“你愿意给人当后妈,你怎么不去当?”

    “我也不是农村户口啊。”李来娣回怼。

    倒是程文华说了句公道话,“后妈哪有那么好当。管严了,人家说你虐待孩子;管松了,人家又说到底不是自己生的,不上心。能找头婚的,最好别找二婚的。”

    她安慰夏芍,“不着急,我们单位也有年轻小伙子,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谁也没想到她会帮夏芍介绍对象,满桌人神色都古怪起来,尤其是李宝生。

    还是李常顺面上最看不出端倪,“那就再找,婚姻大事,也不能剜筐就是菜。”

    这就是面子话,但没了亲事夏芍就又不好拿捏了,大家只能附和。

    一群人心思各异,继续吃饭。

    才吃了几口,外面又有人敲门,轻轻三声很有礼貌,“请问是李常顺李会计家吗?”

    和之前一样的情状,和之前一样的问话。

    田翠芬刚被扫了面子,拿着筷子动都没动,“来娣你去。”

    李来娣满心不高兴,也没动,就坐在那朝外喊:“是李会计家,咋了?”

    外面的人似乎顿了下,才道:“我是机械厂的陆泽同,关于寄北的婚事,想再和你们谈谈。”

    “陆厂长?”这回田翠芬总算认了出来。

    只是他媳妇儿刚才不是过来说他们定了别人,这事儿已经黄了吗?

    他又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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