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这一层只有几个贵宾包厢,客人不多,空旷冷清的洗手间里出奇寂静。

    面容冷峻的男人单手抱住直直扑进他怀里的人,眉微微拧着望了过去。

    是他?

    近距离接触看到的正脸比那晚隐约间望见的一个侧面更清晰,漂亮得像坠落入凡尘的皎洁明月。

    只是此刻他的状态并不算好。

    脸色苍白得犹如白纸,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随着身体一颤一颤,抖动出轻微的弧度。

    像是找不到着力点一般,大半个身体只能攀靠在叶昀身上。

    看情况,像是突然复发了什么疾病。

    感觉到怀里那人无力地往地面滑去,叶昀手上微微用力,又把人拉了回来。

    微弱如蚊吟的声音响在他耳侧:“药……”

    药?

    叶昀抬头望了望四周,终于在洗手台周围的地面上看到了一个掉落的小瓶子。

    “是地上那个药吗?”叶昀一只手搂着怀里的人,半蹲下把小瓶子捡了过来。

    顾思言眼前一片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似乎在问他什么问题。

    音色冷冷清清的,像终日晒不到阳光的山涧流淌的一捧冷泉。

    他也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男人说的是什么了,只喃喃地念叨:“药……”

    有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两颊,下一刻,带着熟悉苦涩气味的药丸被放进了他的嘴里。

    苦涩难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顾思言本能地抵住牙关,把药咽了下去。

    药效并不会那么快起来,顾思言的意识已经是渐无的状态了,眼前的模糊影像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又安全感十足的怀抱里,双脚逐渐脱离地面。

    那人抱他的力度十分温柔,像是在抱一个珍贵易碎的瓷娃娃。

    ……

    怀里的人吃了药后脸色好看了一些,只是人却彻底昏睡过去。

    原本急促杂乱的呼吸也逐渐趋于平静。

    少年闭着眼靠在他怀里睡着,安静乖巧得像童话书里描绘的睡美人。

    叶昀敛了敛眸,俯身把人打横抱起。

    和他预料中一样,瘦瘦小小的人儿轻得很,根本不需要费多少力气。

    洗手间右拐往前就是这层楼的服务厅了。

    “先生,怎么了?”贵宾包厢的侍应生上前询问。

    叶昀:“这位先生在洗手间里突发疾病晕倒了,请帮忙联系一下和他一起来的朋友。”

    “好的好的。”侍应生忙不迭地点头,又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人,“他是1613包厢的客人。”

    顾思言他们进来时正好是他带的路,他有印象。

    “先生,这次多谢您了。”侍应生帮着叶昀把顾思言平放在服务中心的软沙发上,一边感激地道谢。

    叶昀淡淡点头:”刚刚他吃过了药,但最好还是去医院一趟。”

    侍应生:“好的。我们会跟他的同伴说的。”

    叶昀又看了一眼睡着的人,便转身离开了。

    ……

    他刚走远,躺在软沙发上的人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侍应生惊喜出声,“先生,您没事吧?”

    刚刚晕倒的后遗症还在,顾思言将手撑在沙发两边,努力坐起身来:“谢谢,我还好。”

    “刚刚是你在洗手间里……”意识里仅存的片段是一个带着炙热温度的怀抱,以及响在耳侧的,清冷模糊的声音。

    侍应生:“不是我,是一位先生把你送过来的。”

    “先生?”顾思言好奇地问:“是一位怎样的先生?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吗?”

    侍应生面露为难:“抱歉。这个我不能说。”

    酒店工作人员不能随便泄露客人的隐私,哪怕这位客人并没有恶意。

    没能当面和这位好心的先生说上一句谢谢,顾思言有些遗憾。

    刚刚他意识涣散,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也没能听清他的声音。

    但那个温暖又很有安全感的怀抱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的。

    他应该是一位温柔的绅士。

    顾思言这样想着。

    “先生,我先送您去医院吧?”侍应生说。

    顾思言委婉拒绝:“谢谢,不用了。”

    “我刚刚吃过药,已经好多了。”

    他这个晕倒的毛病小时候经常犯,有点类似于严重点的低血糖,只要及时服了药就不会有性命危险。

    而且长大以后这种情况已经鲜少发生了,没想到今天突发状况,还好他以防万一,随身带了药物。

    或许是……那杯酒?

    医生曾经叮嘱过他不能喝酒的,但刚刚在包厢里他喝了一杯。

    他正垂眸想得出神。

    “先生,那我送您回您朋友的包厢吧?”侍应生在旁边贴心提醒道。

    顾思言笑了笑:“好的,麻烦你了。”

    本就精致的脸上因为这抹笑容更显生动,侍应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顾思言被侍应生扶到了1613的包厢门口。

    包厢的门没有关紧,里面传来一阵嬉笑劝酒声。

    “谢谢你,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顾思言说。

    侍应生微笑点头:“不客气。”

    他转身走了后,顾思言看了看那个他并不怎么愿意进去的包厢,正准备敲门。

    “我说最有福气的还是周少,白捡了一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知是谁戏谑了一句。

    紧接着是周博彦的声音:“漂亮是漂亮,就是像个木头。”

    顾思言正欲敲门的手僵在空中,又收了回来。

    “怎么说话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周博彦声音吊儿郎当的:“什么便宜呀?他爸可贪着呢!狮子大开口要城西的两块地皮做聘礼,价值最少有七千万呢!我跟老爷子磨了好久才同意。”

    “哟~看来您这是为了美人一掷千金呐?不错,符合我们周少的作风。”

    “要是真美人在怀也值了,可他连手都不让老子碰一下。”周博彦嗤笑了声,“我还是喜欢热情主动点的,别跟个木头一样。”

    “你不喜欢我喜欢啊!要不那七千万我替你付了,你把美人让给我怎么样?”有人语气狎昵地问。

    “滚!你想得美!”周博彦笑着骂了句。

    然后是一阵哄堂大笑。

    顾思言在门外面无表情地听着,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酒店外面。

    包厢是回不去了,他也不想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发病的难受还没下去,胸口依然沉闷得难受。

    他拿出手机给周博彦发了条信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对方没有回。

    顾思言站在酒店门前,看着来往的各种车辆,有一种不知道要去哪儿的迷茫感。

    这些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地,除了他。

    他好像无家可归。

    顾思言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脚边突然蹭过来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

    “叶总,要先回一趟公司吗?”司机问。

    暖气充足的豪华车厢内,叶昀单手抵在膝上,车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半张冷峻的侧脸。

    他望向半降下来车窗的外面,在酒店对面的马路看到了那个孤单落寞的身影。

    暖黄色的路灯照亮了那一小块区域,在少年柔软的发顶拢出一层浅金色的光。他蹲在马路边上,正俯身去抱一只瘦兮兮的小橘猫。

    “你也没有地方去吗?”顾思言伸手把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的流浪猫抱起。

    小橘猫小声地“喵”了一句,声音细软绵长,跟受了委屈撒娇似的。

    顾思言叹了口气,安抚般顺着小橘猫的背揉了一把,眼里有几分怅然。

    他以前也是当过流浪猫的,现在却觉得,当流浪猫也比当菟丝花好。

    可是他现在,连流浪猫都当不了。

    橘猫似乎被他摸得很舒服,“喵呜喵呜”地小声叫了好几句。

    “你是饿了吗?”顾思言盯着他瘦弱的小身板看了许久。

    他自己其实也饿了,中午因为那道香菜牛肉没吃几口饭,晚上就只喝了那杯酒。

    不过之前在孤儿院和林家挨饿挨惯了,倒也没有感觉胃特别的难受。

    小橘猫:“喵~”

    顾思言抬头看了看四周,都没有看到能卖食物的便利店。

    正想着带小猫走到前面找找看,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浮的口哨声。

    “谁家的小野猫呀,大晚上的都不回家?”

    顾思言下意识地往声源方向望了过去。

    露出的正脸漂亮无暇,在路灯下愈发显眼。

    刚刚发声的是一个染着红毛的三角眼男人,看清顾思言脸的瞬间连眼睛都直了,兴奋地冲身后说:“我就说长得不会差吧!没想到这么极品!”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和他穿着打扮差不多的年轻男人,像是不务正业的街头混混,看起来并不好惹。

    几个男人看着路灯下孤零零的美人,脸上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淫邪笑容。

    真是出门走运,居然能在路边碰见这么个大美人,光是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蛋便招得他们心神荡漾,也不知道那张脸沾满潮红染上泪水的模样是怎样的我见犹怜。

    几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开始向着顾思言逼近。

    他们是在这一带混的,上边也有些关系,只要没弄出来人命,一般都没什么事,因此行事颇为大但,在马路边上也没什么顾忌。

    顾思言看着朝他逼近的人群,警惕地站起身。连怀里的小橘猫也察觉到不对劲,喵呜一声跑开了。

    “小弟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晃啊,要不要哥哥们送你回家呀!”一个穿着黑色无袖背心的高壮男人笑眯眯地挡住低头想走的顾思言,说话轻浮暧昧,“别这么急着走啊!交个朋友嘛!”

    凑过来的男人身上有股浓郁的酒味和劣质香烟味,顾思言白着脸捂了捂嘴,被这股味道激得几欲作呕。

    男人见顾思言不搭理他,拧着眉毛正想去拽人。

    一道强烈的白光突然照了过来,刺得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操!哪个神经病开的远光灯!有病是不是?”

    “妈的!老子快瞎了!今天非把他的车砸烂不可!”

    “傻逼玩意儿的车在哪儿呢?”

    几个混混骂骂咧咧了一顿,等适应了光线才勉强睁开眼。

    一辆敞亮豪华的墨色劳斯莱斯缓缓停到了几人面前,远光灯依然嚣张刺眼。

    比远光灯更刺眼的是这辆车的车标,和车标下张扬夺目的连号车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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