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夜空中挂了幾顆疏散的星星, 一輪彎彎的新月隐在樹梢後。
    月色明亮皎潔,銀色細輝輕柔地落在僻靜道路上一道艱難行走的身影上。
    岑霁只覺得步履越來越沉重,像是灌了鉛一樣, 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費巨大的體力。
    身上好?燙, 熱意在體內翻滾蔓延,岑霁不得不脫下西裝外套,松開總是扣到最上一顆一絲不茍的襯衫扣子。
    晚間涼爽的風順着優美漂亮的脖頸灌進?衣領裏, 卻并不能吹散他渾身的燥意, 反而撩過星火一般。
    星星點點的火花在風的鼓作下迅速集結在一起, 很快化作洶湧難抑的火焰, 在他體內蹿湧。
    岑霁額前?的碎發被滲出?的細密汗珠濡濕。
    他低頭看一眼手機,期待屏幕亮起,很快就想到,才過去多長時間, 除非司機師傅就在附近, 不然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趕過來。
    可是身體越來越難受了。
    剛才還像是洶湧的火焰在體內亂蹿,燒得他渾身發燙,現在卻仿佛鑽進?去一只又一只螞蟻,啃噬他的髒腑和?神經。
    岑霁難耐地扯了扯衣領, 用手在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
    皙白的手背上迅速泛起紅痕, 疼痛短暫地驅散了體內的燥意, 也讓他越來越潰散的理智重回?一絲清明。
    在這短暫的清明中,他想起那晚長窗外湖水空濛,雪一片一片地飄落。
    染上濃重情欲的漆沉眼眸對上自己?,裏面的情緒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對視的人卷入深謎的漩渦。
    原來賀總那個時候這麽難受嗎?
    他還以為忍一忍就能過去, 沒想到這麽難捱。
    有那麽一瞬間,岑霁希望自己?能回?到那個飄雪的冬夜, 把整個軀體埋在厚厚的雪地裏,讓大雪覆蓋住他全身。
    又或是把自己?沉在冰涼的海水裏,像鯨魚一樣。
    可這樣的話,還會有人把他從水裏撈起嗎?
    灼目的光刺破偏僻道路上寂靜的夜,耀眼得像海島清晨升起的太陽。
    就是在這個早上,岑霁望着跳躍出?七彩顏色的光圈,覺得心髒陌生得厲害,一會兒?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一會兒?又像被一根細線往下拉扯。
    他擡手擋了擋視線,想阻止這種不合時宜的喧嚣攪上心頭。
    光更強烈了,在他身旁停下。
    高大森然的身影撥開光影走來,岑霁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不僅聽覺神經被麻痹,視覺神經也出?現了錯亂。
    他看到賀總走到自己?面前?,呼吸帶一絲急亂:“岑助理,你還好?嗎?哪裏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你就近找一家酒店或是旅館把我放下就可以。”岑霁半晌反應過來是接他的司機師傅來了。
    他原打算讓司機師傅把自己?送回?家,可看現在的情況,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還能支撐多久。
    連幻覺都出?現了,把司機師傅看成了賀總,岑霁擔心還沒回?到家,他會做出?什麽不可控的事情。
    賀崇凜望着眼前?浮動?着不自然潮紅的一張臉還有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曾經經歷過一次的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只是,岑助理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不是……和?女?朋友約會去了嗎。
    環濕地生态建設的項目出?了點問題,賀崇凜最近都在忙着和?政府那邊的人打交道,剛抽開身,就接到岑助理打來的電話。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賀崇凜立刻就知道岑助理不對勁。
    可他只以為岑助理是一不小心又喝醉了酒,誤撥了他的電話,像之前?秘書處聚餐那樣。
    那次是本能。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在重要生意夥伴面前?,談判的酒局還在繼續,撒嬌般綿軟的聲音輕易就勾走了他的神思。
    一如今晚,明知岑助理從島上回?來後就一直在避着自己?,應該是察覺到自己?不軌的心思,想和?他保持距離。
    賀崇凜還是因為對方一通誤撥的電話,連夜驅車趕了過來。
    他開車向?來比較穩,這次一路踩着油門。
    将近一小時的路程,不到半個小時就被他趕到了。
    途中還要仔細辨認着路況,生怕錯過岑助理的身影。
    然而賀崇凜想多了。
    不知什麽時候印在心上的身影怎麽可能錯過,月色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岑助理。
    沒問岑助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也沒問岑助理為什麽會來這麽偏僻的地方。
    賀崇凜将岑助理安坐在副駕駛上,幫他系上安全帶。
    感覺到熟悉清冽的氣?息環繞鼻間,岑霁不自覺往這絲氣?息的方向?靠了靠。
    賀崇凜正彎着身,臉頰不期然被一片溫軟擦過。
    他脊背僵了僵,擡眸,就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霧蒙蒙的眼珠,蒙着情谷欠,眼梢被染上了緋麗的紅,還被逼出?一點難捱的生理性淚花,像是在哭。
    這一幕連帶着貼過來的灼熱溫度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攪動?着賀崇凜的心神。
    他差一點就不管不顧地吻上這雙不安分?的唇瓣,然後在四下無人的寂野之地随便把人按在什麽地方交/合。
    可到底賀崇凜不是禽獸,做不來趁人之危的事情。
    岑助理的漂亮和?美好?是招來了很多觊觎的眼神。
    可這不是他被傷害的理由和?原罪。
    何況賀崇凜一直戀戀不舍在島上化身“鯨魚”的岑助理,他那樣乖順地信任着自己?,給自己?下了“不是壞人”的定論。
    賀崇凜無論如何都不能摧殘掉這份澄瑩,不止他自己?,其他人也不允許。
    幫岑助理系好?安全帶,賀崇凜關?上車門,折回?駕駛位。
    清冽的氣?息抽開,那絲帶給岑霁錯覺的短暫撫慰也随之抽離。
    他又忍不住想往日複一日沁入他四周的熟悉氣?息靠攏。
    這次的幻覺來得太真實。
    視覺、聽覺……
    現在連嗅覺都具化掉了。
    岑霁強撐着理智,催促“司機師傅”把車開快一點。
    “能請你打開車窗嗎?我有點熱。”
    不是有點,是快要被烤化了,像把他架在岩漿上炙烤一樣。
    鑽進?體內的螞蟻由一只兩只變成一千只一萬只,兇狠地啃噬着他,讓理智已經接近潰散的岑霁産生了一種可怕的錯覺,要不了多久,他的五髒六腑就會被啃噬殆盡。
    賀崇凜便打開自己?這一側的車窗,讓風在疾馳的車輛中迅猛地灌進?來。
    不止岑助理覺得熱,他自己?體內都開始游蹿着熱意,像是被傳染了似的。
    尤其是當岑助理往風源的方向?不斷拱過來身體,夾雜着不知名花香的柑橘香氣?不斷慫恿着他的神經。
    賀崇凜最後不得不聽從岑助理的,在一家酒店前?把車停下。
    他怕繼續這樣下去,還沒趕到醫院,他和?身邊的人不知道誰先崩弦。
    恰好?是賀氏集團旗下經營的酒店,輝煌的燈火照亮了漆黑的夜。
    賀崇凜把車在酒店指定的距離正門最近的停車位停下,然後去解岑助理身上的安全帶。
    幾乎一脫離安全帶的束縛,這具熬了一路的身體就綿軟地滑倒在了自己?身上。
    漂亮的眼珠已經被水汽洇濕,徹底罩上朦胧的面紗,連在劍術館生出?卑劣心思那次都舍不得下重力?道的唇瓣咬破了皮,往外滲着血。
    賀崇凜剛才還心猿意馬,這會兒?卻只剩下滿心滿眼的心疼。
    他守護了這麽久的漂亮小貓被逼成這副模樣,那麽偏僻的地址,他幾乎可以肯定是有人不懷好?意。
    是誰這樣大費周章,還使用這種扭曲人意願的手段?
    賀崇凜皺眉将人抱起,眸色在輝煌的燈火下晦暗不明。
    而他懷中的岑霁這時候的神智已經完全潰散,看到的東西全是霧蒙蒙的疊影,分?不清現在到了哪裏,也分?不清現在是什麽狀況。
    岑霁隐隐約約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人抱起,腳步漂浮在雲端。
    他應該抗拒,可因為懷抱和?彌散在鼻間的清冽氣?息太過熟悉,他像渴水已久的魚兒?忽逢一片綠洲,最後選擇溺斃進?這熟悉的溫柔裏。
    前?臺的工作人員遠遠就看到大門外走進?來一個高大峻拔的人影,懷中抱着一個人,腦袋依偎在懷裏,看不清面容,但?一眼就能辨認出?是個男人。
    在酒店工作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人,同性情侶早就見?怪不怪,可如此氣?質矜貴,面容英俊的男人還是第一次見?。
    他抱着懷中的人,像是抱着什麽易碎的珍寶,就是看起來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詢問基本的預約和?入住信息并讓對方出?示身份證件。
    賀崇凜這才想起他并沒有随身攜帶這些東西。
    “駕駛證可以嗎?”
    “抱歉,先生,駕駛證不能作為酒店辦理入住的身份證明。”前?臺工作人員有些不忍拒絕,可規定擺在這裏,再?帥氣?的面孔也不能成為破例的憑證。
    賀崇凜眸色沉了沉,感受到摟着自己?脖子的力?道緊了緊,胸口被隔着衣服面料不斷蹭來蹭去。
    他說了自己?的名字,讓先幫忙開一間房,之後會有人處理。
    得知這位氣?質非凡的男人竟是賀氏集團的總裁,而他們就職的這家酒店就隸屬于賀氏集團旗下,也就是說,眼前?這位是他們最大的領導。
    兩名工作人員在向?經理确認無誤後不敢怠慢,立刻給賀總開了一間他們酒店最好?的情侶套房,由經理親自帶過去。
    注視着拿到沒入電梯的身影,兩人對視一眼。
    勁爆消息!賀氏集團那位不染任何世俗塵欲,聽說是無性戀的總裁竟然帶人開房了!
    就是不知道被他抱在懷裏像珍寶一樣小心翼翼的是什麽人。
    送賀總到套房門口,幫忙打開房門和?裏面的所有設施,酒店經理很有眼力?地趕緊退場,心裏忐忑又激動?萬分?。
    而等房門關?上,賀崇凜把岑助理抱到床上,動?作很小心地把他放下。
    夜已深,酒店外面的大樓亮起各種璀璨的光芒,明晃晃地照進?室內。
    賀崇凜幫岑助理脫掉鞋襪,在海島上細雪覆蓋的一雙腳再?度暴露在自己?眼前?,他克制着自己?移開視線,嗓音沙啞地問道:“你自己?可以嗎?”
    回?應自己?的只有細軟的悶吟和?找不到宣洩口一般的不安扭動?和?亂蹭。
    無奈嘆了口氣?。
    賀崇凜走到窗戶前?拉上所有的窗簾,隔絕掉那些窺伺一般的燈影,然後關?掉套房裏所有的燈。
    連喝醉酒後醒來臉都能燒得像傍晚海平線上絢爛的煙霞,又是交了女?朋友準備結婚的人,沒辦法?接受男人對自己?做這種事情吧?
    濃稠的黑潑墨一樣在房間裏洇開。
    一同洇開的還有掩藏在黑夜裏和?夜色狼狽為奸的卑劣心思和?一聲聲揉碎般細軟的低吟。
    它們像貓爪子一樣撓在賀崇凜的心上,應當撩撥得他心神難耐,卻像在海島那晚,輕盈着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