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緊跟其後趕過來的賀明烈看到眼前一幕也吓到了。
    在?他印象裏, 雖然從小到大畏懼大哥,但那僅僅是因為大哥是唯一能管教他的人,一種出自內心對兄長的尊重和敬畏。
    而大哥平日裏神色疏淡, 用公司員工的話說像一座常年覆蓋霜雪的移動雪山在?他們?身?邊, 不敢靠近。
    可大多數時候都是表象,大哥沒有大家說的那麽可怕。
    這是第一次,賀明烈在?大哥身?上看到了一種讓人脊背生涼, 腿腳發軟的感覺。
    明明神色還是那樣的疏冷疏淡, 沒什麽起?伏, 卻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威壓似的, 讓人喘不過氣,還夾雜着一股暴戾的氣息。
    最重要的是,大哥竟然會拿着木倉指人。
    賀明烈一直知道,像他們?這種豪門世家, 發展延續至今, 手腕不強悍根本站不住腳。
    而大哥又是直接将?他們?賀家及賀氏集團帶到頂級豪門和龍頭巨賈的位置,手腕之強悍更不用多說。
    可直到這一刻,賀明烈才知道,他根本不了解大哥。
    也萬萬沒想?到大哥會為岑助理做到這種程度。
    孫鴻運哆嗦着腿, 他那處本來就痛着, 又被這樣吓, 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好半晌,尋回一點支撐,抽扯着面部的神經笑道:“賀、賀賀總, 您說什麽我聽不太懂,什麽岑助理?怎麽會在?我這裏?怕不是有什麽誤會。”
    賀崇凜神色依舊很淡, 不語,淩厲眼眸微微斂着,就這樣注視着他。
    孫鴻運被盯得毛骨悚然,手心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額頭也滲出汗珠,卻仍堅持裝傻充愣:“我說的是真的,賀總,我沒見過岑助理。”
    話音落下,繼裆處剛才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左腿被什麽東西穿透。
    價格高昂的西褲被子?彈頭打出一個黑色的圓洞,汩汩血液立時從圓洞裏争相湧出。
    孫鴻運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先捂裆,再抱腿,狼狽不堪。
    賀崇凜垂眸看着眼前人在?地?上打滾,像是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一樣,用那種極淡卻壓迫感十?足的語氣再次問道:“你把岑助理帶到哪裏去了?”
    孫鴻運不敢再隐瞞了,這他媽的賀崇凜就是個瘋子?。
    不就是個小助理嗎?賀崇凜這樣做,不怕和他背後的謝森先生鬧翻嗎?沒記錯的話,他們?兩人還有生意上的往來。
    “岑、岑助理是在?我這裏,但剛才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沒騙我?”男人幽黑的眼眸居高臨下望着他。
    孫鴻運疼得快要暈厥過去了,強撐道:“到這種程度了,我怎麽敢騙賀總您?不瞞您說,我也在?找岑助理。”
    賀崇凜就踩着他一只手走?過:“最好是這樣,不然下一次廢的就不是手和腿了。”
    祁尋硯的人在?這時趕了過來,一群體格強悍訓練有素的保镖模樣的人開始在?這處闊大的莊園裏搜尋。
    賀明烈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有些傻眼。
    過了會兒,反應過來,跑到正廳,也準備去尋人。
    只是路過倒在?地?上的孫鴻運時,低下頭。
    過年期間在?老頭子?的生日宴上聽說他對岑助理動手動腳就想?好好教訓這個一早就看出不軌心思的惡心家夥。
    “你他媽的膽子?真肥,敢打主意到岑助理頭上!”賀明烈惡狠狠地?往孫鴻運身?上踹了幾腳。
    要不是着急去找岑助理,也不屑跟受傷的人一般見識,他一定要把這位孫總當作拳擊沙包重擊一頓。
    向芸和岑景耀一直在?家惴惴不安地?等?待。
    警方?那邊自讓他們?回家就就沒有新?消息傳來,只讓他們?繼續等?。
    眼看着太陽漸漸西斜,向芸怕擔憂的情緒影響到小朋友,便?讓自己的哥哥把雙胞胎兄妹接了過去,女兒那邊也沒透露。
    芃芃從小就疼愛她?這個弟弟,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有可能被綁架了,以她?那種火爆的脾氣,不知道會擔心成什麽樣子?。
    夫妻倆在?院子?裏焦灼走?動,既期待警方?那邊傳來通知,又害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賀雲翊從他那輛出行專用的白色車輛撐着手杖下來,看到芸景小築大門外挂着“今日不營業”的牌子?,有些疑惑。
    他加過岑叔叔的微信,一般芸景小築不營業,岑叔叔都會提前在?微信朋友圈和客戶群通知一聲,這樣大家就不用白跑一趟。
    可是他昨天晚上沒有看到小店歇業的通知。
    帶着心中疑惑,賀雲翊踏進芸景小築。
    他這段時間每隔幾天就會來小岑哥家向小岑哥乞求原諒,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重新?認識的機會。
    原本知曉大哥和小岑哥的事情,賀雲翊十?分震驚,也前所?未有地?焦慮,比看到小岑哥和女孩子?相親還要慌張。
    因為即便?小岑哥和女人結婚,他也會想?辦法把小岑哥搶過來,無論用什麽卑劣的手段都行。
    可面對大哥,他不知道怎麽辦了。
    他沒把握從大哥手裏搶人,最重要的是,小岑哥喜歡大哥。
    這是賀雲翊怎麽都沒有辦法接受的事情。
    不過還好,小岑哥不知道怎麽回事和大哥分手了。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過,不會和他們?賀家任何一個姓賀的人在?一起?,可只要沒成為他的大嫂,賀雲翊就堅信還有一絲可能。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
    撐着手杖的手心暗暗收攏,賀雲翊換上一張天使面孔的昳麗笑臉,卻對上岑叔叔和向阿姨焦灼不安的面龐。
    得知小岑哥從昨晚起?就失蹤了,警方?現在?正在?調查尋人,賀雲翊大腦“嗡”了一聲,康複訓練下已經能行走?自如的腳像是剛失去雙腿時踩空一截。
    一種難以置信的失去什麽一樣的恐慌随着血液流淌蔓延至全身?。
    賀雲翊面色慘白:“會、會不會是小岑哥出差或是住在?朋友家,忘了跟叔叔阿姨說了?”
    “我們?也希望是這樣,可是——”
    向芸聲音裏終于控制不住地?溢出哭腔。
    岑景耀連忙攬過妻子?,安慰她?:“先別擔心,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打電話給?大哥,讓大哥幫忙找人,他會有辦法的。”賀雲翊掏出手機,手過于顫抖,差點讓手機掉落。
    岑景耀攔住對方?:“賀總已經在?幫忙找了。”
    想?到在?警局面前見到的男人,岑景耀眉頭憂悵地?擰在?一起?。
    他已經隐隐猜到前段時間每日來他家送花的人是誰。
    正因為如此,岑景耀才更加擔憂。
    這讓他們?心存的希望落空。
    如果不是出了什麽事情,那樣矜冷的一個男人步履不會那麽匆忙。
    賀雲翊聽說大哥已經在?找小岑哥了,心中舒了一口氣。
    但很快,嫉妒、酸澀、悵然和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氣惱等?各種情緒交織上心頭,在?陰暗滋長的角落不斷翻湧。
    翻湧了一會兒,最後擔憂占據上風。
    他安撫着小岑哥的父母:“叔叔阿姨不用擔心,小岑哥一定會沒事的。我大哥很厲害,只要他出馬,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賀雲翊慣會哄人開心,他長着一張迷惑人的臉龐,撒嬌讨喜的話張口就來。
    他現在?極力用自己這樣的本領去哄岑叔叔和向阿姨,陪他們?等?候,希望這兩位初次見面就對自己特別友善的長輩都能不要那麽擔憂。
    這是他這個身?體有殘缺的廢物當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莊園。
    訓練有素的保镖們?在?闊大的莊園內部找了一圈,每一個房間都找遍了,就是沒能找到岑助理的身?影。
    賀崇凜站在?一間無窗的房間裏,望着眼前鋪得松軟的大床上懸挂着的特殊材質制作的捆綁索鏈,眸中情緒陰戾。
    為莊園服務的人全都被制服了,孫鴻運被用繃帶裹着腿,不讓血液繼續流,以至于失血過多昏死過去。
    眼下他被這樣簡單包紮了傷口之後帶過來。
    賀崇凜問:“還有什麽地?方?沒有告訴我們??”
    孫鴻運第一次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虛力道:“都告訴你了,連地?下密室和牆壁暗格的位置都跟您說了,真的一點保留都沒有。”
    “那為什麽到現在?都找不到岑助理,是不是你把他藏到別的地?方?了?!”賀明烈又忍不住想?上腳去踹,但怕把人踹沒了,惹禍上身?,便?克制住了這樣的沖動。
    “我真的沒有。”孫鴻運直呼冤枉,他自己心底也奇怪納悶得很。
    他昨晚用來麻痹岑助理的可吸入式藥物藥效比較強勁,謝森先生不喜歡催情相關的藥物,又不希望美人反抗得厲害。
    孫鴻運就用這樣的方?式,一舉兩得。
    他的這幢莊園雖大,但也沒大到禁得住這些人搜尋的地?步,何況一個體內還殘留有麻醉藥物的人,大門外一直有人守着,賀崇凜他們?又都是從外面進來的,岑助理要是逃到莊園外面,不可能不被發現。
    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哥,會不會還有什麽我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沒有找過?”賀明烈視線從孫鴻運身?上收回,望向自己一臉陰鸷的大哥。
    其中一名黑衣保镖開口道:“可是我們?連儲物櫃和床底都搜索過,沒有看到人。”
    “還有一個地?方?。”賀崇凜沒有在?意弟弟跟了過來,而是眸色沉了沉,想?到之前一起?探索因為自己睡着沒能探索完的水晶樂園,岑岑給?他講過的小時候的趣事。
    “我躲貓貓總是最後一個被找到,因為我有一個自己的秘密基地?。”那雙漂亮的眼眸揚起?得意的神色,就像他和自己分享他探尋到的玻璃珠裏的奇妙世界時,眼尾上揚得生動,流瀉出落入浩瀚星辰般的熠熠光彩。
    “可以在?那裏吹風,看星星,就是容易睡着。被爸媽發現會罵我,因為太危險了,所?以他們?後來把那個地?方?拆了,在?斜頂上裝了一扇天窗,這樣我就爬不上去了。”
    賀崇凜轉身?,朝樓上走?去。
    賀明烈不明狀況,但長腿一邁,快步跟了過去。
    一層一層的樓梯往上走?,一條長廊一條長廊地?穿梭而過。
    最後在?這幢莊園最頂部的閣樓前,賀崇凜停住腳步,朝閣樓裏一扇不起?眼的小窗走?去。
    外面天色已黑,但因為挂在?窗外一輪皎潔的月亮,能照出閣樓裏影影綽綽的形狀。
    閣樓裏堆滿了不堪入目的雜物,卻因此和小窗一角形成了極佳遮擋視線的隐蔽角落。
    可那裏還不是适合藏身?的地?方?。
    賀崇凜走?過去,拉過窗簾。
    窗簾收攏的背後,一道熟悉的身?影瑟縮在?那裏。
    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粉白的腳背不知碰撞到了哪裏,劃出一道道傷痕。裸露在?外的手腕也染上一圈觸目驚心的紅痕,是試圖掙開但徒勞無果的痕跡。
    聽到聲響,他不敢擡頭,把腦袋埋進臂彎裏,卻渾身?顫抖戰栗個不停。
    像受到驚吓把自己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裏受傷的貓咪。
    賀崇凜的心髒在?這一刻疼得厲害,比千萬根針往上面紮還要難受。
    又心生後怕和慌懼。
    不敢想?象,如果沒有聽到秘書處員工的談話,多問一句。如果沒有追蹤到這裏的位置,晚來一步,會發生什麽樣的後果。
    “岑岑。”賀崇凜走?到這道蜷縮的身?影前,心疼地?蹲下身?。
    聽到熟悉的聲音,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戰栗身?軀顫動的幅度小了些。
    卻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似的,過了許久,才從埋得很深的臂彎裏探出半顆腦袋,烏黑柔軟的發絲淩亂地?散在?眼前,和臂彎一起?遮擋住另一半臉,只露出一只試探看過來的眼睛。
    驚懼的,害怕的,不敢相信的,被垂下的長睫遮斂在?從窗戶投進來的皎潔月色下,破碎了一湖秋水一般。
    賀崇凜的心髒抽痛得更厲害了,伸過去手,強壓住聲線裏的抖動:“岑岑,我找到你了。”
    随後,那道身?影撲過來,跌進自己懷裏。
    被綁住的兩只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角,臉頰埋進胸膛裏,能感受到有濕熱在?胸口漫開。
    “我還以為是那些人找到我了。”埋在?懷裏的聲音在?顫抖嗚咽,“他們?好多人,跑到哪裏都能看到他們?。”
    “怎麽有那麽多走?廊,怎麽總也躲不完,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們?了。”
    “沒事了,沒事了。”賀崇凜心髒随着懷中人聲音的顫動也跟着顫抖,他緊緊收攏自己的手臂,在?細軟的發絲上落下細細密密安撫的吻。
    “把你綁到這裏的人已經被制服住了,不會再有人對你做這樣的事情。”
    “我剛才一直在?想?,如果我回不去了怎麽辦,我爸媽會不會很傷心,爍爍和念念會不會一直哭,我姐姐知道了會不會做什麽沖動的事情。”
    “還有,賀崇凜,我昨天晚上應該抱一抱你的,不應該對你說那樣絕情的話。”
    落在?胸口上的溫度更濕熱了,聲音也越來越嗚咽。
    “我想?和你兩個人在?一起?,可是我又特別害怕看到他們?受傷的眼睛。孫鴻運說我是男狐貍精,掰彎他性取向,勾引人,我真的是這樣的嗎?”
    不然為什麽總有男人纏着他,不應該喜歡他的四兄弟不約而同喜歡上他,還因為他針鋒相對。
    “不是,不是的,岑岑。”賀崇凜幾乎是立刻就知道孫鴻運說了什麽污言穢語,眸中陰戾情緒翻湧,他剛才那一木倉就不該打在?腿上,而應該正中腦門。
    他極力告訴懷中的人:“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們?的錯,是我們?不該不懷好意,觊觎你。”
    “可是岑岑,我向你保證,雖然我對你确實有一見鐘情的感覺,可一直以來最吸引我的是你的眼睛,你的靈魂。”
    “你知道我是個很枯燥無味的人,除了工作和從小被教習的那些東西,生活一點情趣都沒有,看到你,我才知道每天可以很生動鮮活,像七彩的畫筆一樣。”
    埋在?懷裏的腦袋終于肯擡起?來,眼睫沾着濕潤的水珠,驚懼害怕的情緒散了些,露出疑惑:“你說我的生活像畫筆?”
    賀崇凜點了點頭,深深地?注視着這雙眼睛。
    岑霁微微低斂眼眸,呢喃一聲:“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
    他還以為他的日常像白開水一樣,或是那顆透明的水珠,每天毫無目的地?流淌。
    賀崇凜用吻擦拭他眼角的濕熱:“所?以岑岑,不是你的問題,你不用懷疑自己。”
    “嗯。”岑霁被唇畔觸碰的地?方?有些癢,眼睫控制不住地?顫了顫,卻沒有躲避,就這樣任飛鳥柔軟的翅膀飛回來在?眼睫上栖息。
    “我剛才太害怕了,胡思亂想?了很多。”
    “別怕,我現在?在?你身?邊。”
    以後也一直在?,再也不會放開你。
    賀明烈站在?閣樓外陰影的地?方?,看透過窗棂照進來的月光下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
    他知道,他的珍寶在?這一刻失而複得,卻又要永遠地?失去了。
    可是,他寧可以這樣的方?式永遠失去。
    還有,他想?說,我也喜歡你的眼睛。
    起?于不自知的怦然心動,用惡劣的方?式博取關注,在?察明自己的心意後又自以為是地?求取一顆不愛自己的心倒向自己。
    宋子?楚說的對,他就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幼稚男生。
    頭發梳得再光潔,西裝穿得再齊整,也粉飾不了內心的不成熟。
    他在?今天學到了人生中深刻的一門課程。
    來自于自己的初戀。
    以後不會再有人耐心地?教導自己了,無論是連錯打印機的工位上大雪紛飛似的湧散出來的紙張,還是堆成小塔一般的香槟玻璃杯旁讓他得到贊賞的細心叮囑。
    亦或是霞光漫天的那個下午,面對不喜歡的人的告白,仍能循循善誘。
    原來成長是一瞬間的事情。
    真的像自己曾經不屑一顧認為的……
    矯情又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