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四岁小甜妞[七零]

    。
    王小芳在店門口站着的,聽到唐棠的話,當即拔腿就往外頭跑,店門口是一個鋪着透水磚的壩子,側面有一個鋁皮搭的自行車雨棚,王小芳熟悉這裏,悶頭就往那邊鑽,不過她比唐棠大不了多少,也是手短腳短的,剛跑到車棚裏,就被唐武從後頭逮住了。
    唐棠兄妹四個人,剛好一個人站一個方向,把階級敵人王小芳團團地圍在中間,唐棠心道,果真是人少好過年,人多好打架啊。
    “快把我妹妹的發夾還給她。”唐武兇巴巴地說。
    “把發夾還給我妹妹。”唐文也說,他本來不确定,看到王小芳這個反應才敢肯定。
    “還不還!”這是小傻子唐兵,沒有內容,氣勢全靠幹嚎。
    王小芳看樣子也有點怕,但她慫着脖子就是不肯承認,還小聲抵賴,“憑什麽說是我拿的?”
    說完,她朝店裏面喊,“媽——”
    看樣子是要告狀,不過還沒喊出口,就被唐棠捂住了嘴巴。
    動物有時候會判斷不準,但是它們不會撒謊,像撿東西這種小事,貍花貓說是王小芳撿的,就是一定是她撿的。
    唐棠捂着王小芳的嘴巴,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呀?”
    這年頭基本沒有電視可看,收音機呢小孩子們又很難聽懂,所以小孩子們都愛聽故事,像唐棠的爺爺唐大彪就很會講故事,什麽長工鬥地主啦,什麽戰場打敵人啦,所以雖然老爺子長得兇,但是在家屬院的小孩兒中挺受歡迎呢。
    王小芳說到底還不到五歲,心眼兒是壞,但智商和理解力也就那麽回事兒,而且吧,唐棠說這話的時候笑眯眯的,簡直就像在和好朋友說話,王小芳一下子就放下戒備,被勾起了好奇心,趕忙點點頭:“好呀!好呀!”
    “甜妞,你幹嘛給她講故事啊?”唐武不解地問。
    “噓!”唐棠朝唐武做了個不要說話的動作,唐武聳聳肩膀,好吧,誰叫這是他妹妹呢。
    然後,唐棠臉上的表情瞬間有點小嚴肅,聲音也神神秘秘的,“從前啊,有個老太太,大家都叫她熊嘎婆……”
    熊嘎婆的故事,是唐棠從家屬院裏一個重慶老大媽那裏聽來的。
    說是一對姐弟因為媽媽不在家,晚上想喊嘎婆作伴,結果被一頭熊知道了,熊就模仿嘎婆的聲音進了姐弟倆的家。
    “半夜的時候,姐姐聽到‘嘎嘣、嘎嘣’的聲音,姐姐就問,嘎婆你在吃什麽呀?嘎婆說我在吃嘎公炒的幹胡豆,還問姐姐,你吃不吃?”唐棠越說聲音越低沉,問聽得聚精會神的王小芳,“你猜,姐姐接過來,看到了什麽?”
    “什,什麽……”王小芳怕兮兮的,說話都有點結巴了。
    重慶老大媽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院子裏人還挺多呢,一群小孩兒蹲在地上、坐在花壇沿子上,這個搭着那個的肩膀,結果當場就吓哭了兩個,等講完之後,包括唐小文和唐小武,得有一個星期吧,晚上睡覺之前總要反複檢查家裏大門有沒有拴好。
    “姐姐一看呀——”唐棠握住一只拳頭然後又打開一點點,就像真的在看手心裏東西一樣,“是弟弟的手指頭!”
    本來嘛,今天下着雨,天色陰陰的,南門飯店坐落在靠近南門的一片小樹林裏,除了來店裏吃飯的人,店門口連個行人都沒有,這種天氣最适合吓人了。
    王小芳吓得倒抽一口冷氣,兩只手緊緊握着,抵在下巴上,然後無意識地啃着手指甲,看樣子,是生怕熊嘎婆馬上就要吃她的手指。
    就連唐兵,他之前聽過這個故事了,但是這會兒還是慫兮兮地拽住唐武的衣角。
    看看,又害怕又想聽。
    唐棠還沒說完呢,她繼續道:“你知道為什麽嘎婆要吃弟弟的手指嗎?”
    王小芳啃着指甲搖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
    “因為啊——”唐棠湊近王小芳耳邊,小小聲、慢慢地說:“因為弟弟偷別人東西!”
    唐棠這句話說完,王小芳小身板一抖,眼圈裏湧出點淚花花,嘴巴也要癟不癟,想哭又不敢哭,看起來完全被吓住了。
    啧,心虛得喲。
    “甜妞,不——”小傻子唐兵,拽着唐武的衣角,他想說,熊嘎婆不是因為弟弟偷東西才吃弟弟,是甜妞記錯啦。
    不過聰明的唐小文,一把捏住了三弟的嘴皮子。
    “熊嘎婆專門吃偷東西的小孩兒的手指頭,誰偷的越多,熊嘎婆就會在那個人睡着的時候,偷偷爬到床上去吃那個人的手指頭,如果誰偷的東西把兜裏裝滿了,熊嘎婆就會張大嘴巴,把他的手一口全部吃掉。”
    今天下雨,天氣有點涼,唐棠穿的是一件長袖線衣,小孩子身量拔得太快,唐棠雖然不用穿哥哥們的舊衣裳,但是孟麗雲給她買衣裳時會特意放大兩個尺寸,争取一件穿三年,這年頭嘛,大家都是這麽給小孩兒買衣裳。
    唐棠還有個大的呢,她把手伸到王小芳面前,五指張開,給王小芳看看她的手指頭,然後說:“就像這樣——”
    她說着,嘴巴大大地朝自個兒的手指咬了一口,然後飛快地把手指卷起來,全部縮到又長又松的衣袖裏。
    王小芳一直緊張兮兮地,結果一看,不到兩秒鐘,唐棠的手從袖口那裏就不見了!
    熊嘎婆太可怕了!
    王小芳愣了幾秒,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嗚……”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王小芳一邊抽抽噎噎,一邊抖着手從衣兜裏掏東西,“不要吃我的手指,我都不要了……”
    王小芳哭得聲音不大,但是鼻涕眼淚一起飛,兩只手在兜裏掏來掏去,噼裏啪啦掉了好多東西在地上,星星金平糖、一毛的硬幣、不知誰的橡皮擦……
    天啦,唐棠不知道說什麽了,王小芳這都是去哪裏偷的?
    “妹妹,找到了。”唐武從地上撿起小花發夾,好在發夾是塑料做的,車棚裏也沒有爛泥,唐武用袖子蹭了蹭,就把發夾擦幹淨了,然後給唐棠別上去。
    “反了,方向反了。”愛漂亮的唐兵說:“小花花應該在前頭。”
    唐棠別好了發夾,準備回店裏了,身後有人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彎腰撿起來一個東西,問:“這是哪裏來的?”
    這聲音怪熟悉的,唐棠轉頭一看,噢,是沈星河,他伸出兩根手指頭,捏着一顆粉紅色的星星一樣的金平糖,正在問王小芳。
    王小芳還在抽抽搭搭呢,但是一看那顆金平糖,眼神閃閃爍爍,抿着嘴巴不說話了。
    沈星河其不自覺地皺了點眉頭,他又問:“這是哪裏來的?”
    要說吧,沈星河本來就容易讓人覺得脾氣不好的長相,眉頭一皺就看起來就更兇了,像唐棠的三個哥哥們,這會兒安靜得像幾只小雞仔,雞仔大哥和雞仔二哥還悄悄地拉着唐棠往後頭退。
    但王小芳就是不吭聲,估計是知道沈星河不會動手。
    唐棠站的位置在沈星河背後,但是王小芳看的到她,她虎着臉,對王小芳說:“如果偷別人東西,熊嘎婆就會——”說着舉起拳頭,長大嘴巴嗷嗚地做了個咬拳頭的動作。
    “在,在他家拿的。”王小芳嘴巴一癟,終于說了,“不是我,是我媽媽拿的。”
    沈星河回頭,有點驚訝地看了唐棠一眼,這麽一個長得軟軟糯糯地小湯圓,怎麽比他還能唬人?
    “你媽媽什麽時候去我們家拿的?”沈星河又問。
    “晚上,晚上去拿的,程叔叔喝醉了酒,沒有鎖門,我和媽媽就悄悄進去了。”
    沈星河本來是想問是不是七月,但是一想王小芳才五歲,估計對日期沒什麽印象。
    這麽幾句話,結合別的同事和鄰居的說法,事情已經弄清楚個大概了。
    那次程光北跟着領導和同事在南門飯店應酬,程光北酒量差,醉的不省人事,是一個年輕小夥子扶着回去的,那小夥子大概有點粗心,出門的時候忘了關大門。婁玉芬是店裏的服務員,又住在程光北隔壁,所以就趁機摸進了屋子裏。
    偷了沈星河放在櫃子裏的金平糖,還扯了幾根自個兒的頭發,往枕套下塞了兩根,水槽上也留了兩根。
    沈星河思考幾秒鐘,從地上撿起來一個小瓷瓶,問唐棠,“你們小女孩兒平時抹這個嗎?”
    那是一瓶友誼雪花膏,幾塊錢一瓶,是那些手頭寬松,而且舍得花錢的女同志們愛用的護膚品。它的包裝是一個白瓷瓶,用完了之後留着瓶子,拿去護膚品專櫃上去,掏點錢兒,售貨員就拿小勺子舀一勺散裝的雪花膏裝進去。
    “不用。”唐棠搖頭,“冬天的時候才抹一點兒。”
    唐棠剛看了王小芳一眼,王小芳估計是因為心虛,所以格外怕熊嘎婆,趕緊說:“這個不是偷的,是媽媽買的。”
    小孩兒的皮膚本來就好,一般也就是冬天抹一點,防止凍傷,現在才九月份呢,小孩兒是用不着雪花膏的。再說,瓷瓶兒多容易碎啊,而且價格還那麽貴,就是孟麗雲疼唐棠的勁兒,也不許唐棠拿裝雪花膏的瓶子玩兒。
    而且王小芳吧,雖然長得是健健康康的,但是身上的衣裳髒兮兮,腳上的襪子都不是一個顏色,可見婁玉芬養孩子并不怎麽細心,這也是現在很多家長的通病,反正只管吃飽穿暖就行。
    唐棠倒是有點好奇了,問王小芳,“哎,你把這個裝兜裏幹嘛?”
    王小芳擡頭看看沈星河,徹底地閉嘴了。
    沈星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抓起王小芳的手聞了聞,然後把雪花膏還給了王小芳。
    “走吧,進去吃飯。”沈星河對唐棠和三只安靜的小雞仔說。
    唐大彪是個健談的老爺子,加上孟麗雲和沈慧珍又很投緣,兩家人整好湊齊一桌十個人,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
    吃完飯又聊了一個多小時,唐文和唐武還得回家寫作業,大家才起身回家。
    沈星河一家三口将唐棠家送到公交車站,程光北忐忑地說:“慧珍,今天回家去,好不好?”
    “婁玉芬今天上菜的時候穿的那件衣裳挺好看的,你給我買一件那樣的,我就回家。”沈慧珍說。
    “好!好!”程光北想都不想就答應了,旋即又一臉茫然,“什麽樣子的?”
    婁玉芬是服務員,中途上菜的時候進過包間,她當時穿的是店裏的工作服,而之前婁玉芬穿的那件的确良襯衣,沈慧珍已經聽孟麗雲說了來龍去脈了。沈慧珍這麽說,不過氣丈夫缺根筋,詐一詐他,看他有沒有留意婁玉芬。
    “行吧。”沈慧珍打量了丈夫兩眼,轉頭對兒子說:“回家。”
    過了幾天,唐棠吃過晚飯,正在院子裏消食的時候,聽見家屬院門口有人喊她,“甜妞!”
    唐棠順着聲音看過去,遠山橘色的夕陽只剩下半輪,天際鋪滿了燦爛燃燒的雲霞,家屬院大門口一個清瘦少年,他穿着海魂衫,黑色運動褲,一雙白球鞋,他一手用網兜擰着一袋紅蘋果,一只手遠遠地朝唐棠揮手。
    那張往常總寫着“大家欠我錢”的那張臉,朝唐棠露出一個燦爛幹淨的笑容。
    唐棠想,這哥們兒長得挺好看的。
    不過,她也就看了兩秒鐘,就去看那袋蘋果了,哎,七八毛一斤的蘋果,又紅又大又脆,誰看了誰流口水哇。
    沈星河看到唐棠的眼神,笑着走進院子裏,把一兜的蘋果都遞過來,“來,都是你的。”
    唐棠粗略看了一眼,那一兜蘋果估計七八斤,算起來得大好幾塊錢,唐棠沉默了兩秒,用上了劉二胖的詞兒,“你這麽闊氣?”
    “我媽叫我買的,我媽說謝謝你。”沈星河蹲下,視線與唐棠放平,“甜妞啊——”
    沈星河以前總覺得唐家人太嬌慣甜妞,但是他很快就發現,不是因為大家嬌慣小湯圓,而是因為小湯圓值得被那麽對待。
    而現在,沈星河對唐棠又多了一份感激,雖然小湯圓不知道自個兒幫了什麽忙。
    沈慧珍那天回去之後,本來想直接撕婁玉芬,結果發現婁玉芬還跟往常一樣裝樣子,估計是王小芳沒有把唐棠講故事的事兒告訴婁玉芬。
    于是呢,沈慧珍就來了個釣魚執法。
    先是跟婁玉芬透露出把寫的離婚協議書撕了,完全不打算離婚了,然後又假裝出差兩天,還叫朋友去把程光北灌了個醉,然後朋友走的時候,自然又留了個門。
    婁玉芬做賊做慣了,耐不住啊,沒多會兒就悄悄進屋了,結果一進屋,屋裏黑燈瞎火,滿地老鼠夾子等着她。
    那天晚上,怕是整個家屬院的人都聽到了婁玉芬的慘叫聲,而且總有些人熱心吧,開了門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兒,婁玉芬為了不被抓住,硬是帶着腳上的兩個老鼠夾子蹿回了自個兒家裏。
    之後婁玉芬看到沈慧珍,連頭都不敢擡,遇到程光北呢,就像躲瘟神一樣,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畢竟,盜竊罪、流氓罪,哪一樣都讓人怕得很啊。
    這兩天,婁玉芬瘸着腿,正滿小區找人換房子,是連鄰居都不敢當了。
    “謝什麽?”唐棠等着下文呢,沈星河搖搖頭,摸摸唐棠頭頂紮着的小揪揪,又恢複了冷酷校霸少年了。
    不過,走了幾步,沈星河又有點好奇了,“甜妞,王小芳怎麽那麽怕你?”
    他堂堂校霸,還不如一個四歲的小糯米湯圓嗎?
    唐棠聽了,長話短說,沖沈星河招招手,沈星河彎腰看她,然後呢,唐棠表情嚴肅,又表演了一遍熊嘎婆吞拳頭。
    沈星河:……
    又奶又兇,是他校霸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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