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浑身经脉好似被人打断又重组,疼痛沿着骨髓游走，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一颗颗往外冒，力气全被抽走。

    要是在这时候开口,大概会先吐出一口血来。

    “站起来。”林沁华远远望着他,嗓音依旧是温和的,“不要跪在那里。”

    林慕承受的招数早就超过了四十九次,一百次都不止了,但林沁华说到做到。

    哪怕其他人已经通过了她的阻拦,上去了更上面的一层楼，在林慕达到她的要求,通过她的考核之前,她都不会让他过去。

    “你还好吧？”顾随之有点担心了。

    他刚才还开玩笑说林慕除了爱情的苦什么都不能吃，转眼间就遇到了这种事。

    当初在菩提幻境里,凌轻殷把林慕当成了他的道侣，起了心思想教林慕,都只是拿傅初嵇亲身演示一遍,让林慕看着学，回去再慢慢地练。

    林沁华这是直接让林慕亲身感受。

    下手比凌轻殷打傅初嵇的时候都要重。

    偏偏他还没办法阻止。

    林沁华不提了。

    林沁华身份特殊，她想教儿子,他是真不好说什么。

    林慕他也管不了！

    干嘛呢,就非要这么倔？他代替林慕把这关过了不就行了吗？

    顾随之都要抓狂了。

    其他人都把他反超了跑他前面去了,他还在这跟林沁华耗着。

    顾随之不用问都知道，林沁华绝对篡改了规则。

    这一关不可能有这么难。

    但林慕不听他的。

    就像现在，他这边急得都要自燃了，林慕还无动于衷，只是低头平复着呼吸。

    林慕一手撑着剑柄,五指骨节青白失血，强行咽下到了喉咙口的铁锈气，下颌紧绷，硬是从地上爬起来。

    站直了，平静地望向对面。

    林沁华眼里闪过一抹欣慰，但手上并没有放水，再一次提起剑。

    握剑，转身，起势——

    不是从长鱼未央身上学过来用着玩的落雪无尘，而是她本身最擅长的剑术。

    和林慕一样的木灵根。

    木制塔身内，空间无限扩展，刹那间让人仿佛置身于一方苍茫无垠的虚无之中。

    草木疯长。

    万物复生。

    四周的一切都在远去，能看清的只有不远处握剑的人。

    平素最为温和的木灵力凝聚在她剑身之上，不见丝毫杀机外泄，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模样，美眸之中笑意流转。

    林慕默不作声，从衣摆上扯下一根布条，把剑缠在手上。

    注意力紧绷到极致。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母亲。

    而是数百年前登天榜第一。

    他必须全力以赴。

    “来，我只教你一招。”

    滔天气势压于一线。

    化神期威

    压连通天地，幸而这里和外界隔绝，不然此刻必然是乌云压顶，雷霆震响。

    林沁华轻声道：

    “学会了，打败我，我就放你过去。”

    ……

    啊！”

    墨知晏狠狠摔在地上，半边臂膀碎裂，一瞬间痛得人都懵了，好会儿才蜷缩起身体，后背虾子一样弓起，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简直怀疑林沁华是专门在针对自己。

    系统又不搭理他，他靠自己打不过，每次冲上去都只是被甩飞而已。

    林沁华就好像一个固定程序，冷漠地站在那，冷漠地打倒他……完全看不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就好像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一样。

    而且……

    墨知晏心里焦灼。

    这个地方压根就不是剧本里说的那样！

    不用说，这又是被主角的蝴蝶翅膀扇掉的剧情之一。

    他之前做准备都白费了也就算了，没有剧本，也没有系统，他没办法未卜先知，现在很可能还落于人后了！

    怎么办？

    他不愿意再上去了，蜷缩在角落，思考着对策。

    ……

    “呼——”

    承桑祁完全是蠕动着往上爬。

    他算是明白这个试炼场的规则了。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接对方的招，要是连对方的招都接不住，在林沁华手里积累够了挨打的次数，也能够通过。

    说不上特别苛刻。

    就是特别磨人。

    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林沁华消散之前还跟他打招呼，让他再来玩，说很喜欢儿子的这个朋友。

    呵，还来玩？

    承桑祁冷笑一声，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等着吧。

    等他从这里出去，就给她儿子画春宫。

    画他个七天七夜！

    画他个天昏地暗！

    各种高难度姿势都给他安排上！

    然后半夜塞她儿子枕头底下去！

    让林慕狠狠做噩梦！

    承桑祁一边赫赫赫地冷笑，在自己的想象里尽情驰骋，面目狰狞，一点点往上蛄蛹，贴着门往上蹭，用头把门撞开。

    果不其然，下一扇门一开，华羽仙尊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承桑祁凉薄地：“呵。”

    ……

    长鱼未央抖着手，给自己重新束好发冠。

    一个恍惚，佩剑咣当掉在身边，他弯下腰去捡，捞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剑捞起来。

    手抖的不成样子。

    长鱼未央用力攥着自己手腕，生生捏出几个带血的手印，才强行止住了这一阵颤抖。

    他还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摔飞出去，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过往的天才之名带来的优越感也在这一次次打击中破碎。

    天赋谁

    都有，但不是谁都能走到这个地步。

    他还需要更加努力。

    这一次，房间并没有驱逐他们，也没有像之前的房间一样，守关人一消失，就开始消弭殆尽，催促他们往前走。

    就好像是布置关卡的人也知道他们的状态不好，特意留出空间给他们休息。

    长鱼未央定下定来，没有急着往前，而是原地打坐，等到状态恢复到最佳，才再次拿起自己的剑，一步步朝上走去。

    ……

    试炼塔外。

    “过了过了！”

    “半个月了，分数终于变了！”

    看台上有人爆发一声惊呼。

    其他人迅速跟着出声的视线看过去。

    原本凝固了半个月的榜单再一次出现变动，长鱼未央和承桑祁的分数几乎往上翻了一倍，直接把后面甩开了几十万分。

    很快，止殁的分数也跟着翻倍。

    承桑落日“哟呵”了一声，意外道：“这小子这么抗揍？以前我说要带他训练，他不是胳膊抬不起来就是脚扭了，原来都是跟我装的。”

    长鱼忘决没他那么大反应，平淡道：“还有一关。”

    承桑落日放松靠着扶手：“不就是继续挨揍嘛，看谁坚持住了，谁就赢了，说起来，今年这考核真变态，不愧是华弥仙境，第一仙门，变态中的王中王！还好不是我遇到。”

    他说这话时半点没有压低声音，华弥仙境的长老都听到了，脸色一个赛一个精彩。

    华羽仙尊看着变化的榜单，目光逐渐变深，表面还维持着镇定，心里不解。

    不应该啊。

    墨知晏就算了。

    但林慕……他不算特别了解林慕，但也能看出，是那种绝不低头，特别倔强的人。

    在这种关卡里应该如鱼得水才是。

    怎么还会落后于人呢？

    ……

    林慕第一百五十三次被无处不在的剑意狠狠打下去。

    磅礴如山的剑意压在他脊背上，硬生生把他压跪下去，膝盖哐当！跪在地上。

    汗水小溪一样，沿着他的发梢和鼻尖往下流淌。

    生生在他周围聚集出一小片水泊。

    他弯下腰，一只手颤抖着按在地上，在木制地板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他浑身被汗水打湿，白皙透净的手背看起来格外单薄，青筋隆起，从腕骨上延伸出来，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明明四周一派温和，草长莺飞。

    但是在他的感知中，杀机无处不在。

    “是不是觉得元婴在化神手里就只能挨打？”

    “你天生剑骨，就这么屈于修为，连挑战我都不敢吗？”

    不远处，林沁华一身白衣丝毫未乱，依旧整洁如新，只有鬓发松散开一些。

    “林慕。”

    林沁华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平静地说：

    “站起来。”

    ……

    “不是都四十九次了吗？林沁华打了老子四十九次就放老子过去了，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打上瘾了是吧？”

    止殁狂喷鲜血，一边吐血一边骂。

    华羽仙尊眉心抽了抽，“你这小子，好生无礼！”

    止殁把他当假人看，半点不客气：“嚯，你把老子打成这样，还怪老子无礼？”

    华羽仙尊脸色黑沉，“起来。”

    止殁抹掉嘴里的血，骂骂咧咧，“起来就起来，我不信了，谁怕你不成？”

    ……

    “七十次了。”

    承桑祁微笑着横飞出去，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很想就这样去世算了。

    他真是作了天大的孽。

    要受这种折磨。

    修仙修仙修个屁，不让吃肉还要挨揍。

    ……

    “第七十五次。”

    长鱼未央声线不稳，咬着后槽牙爬起来。

    他跌跌撞撞，喘着粗气说：“再来！”

    ……

    好像周而复始的宿命。

    林慕再次被击飞。

    顾随之真想把林慕强行撅出去，就算不帮他打回来，替他挨打行了吧？

    林沁华这是下狠手啊！

    林慕要是再挨两次……

    他在这边着急上火，林慕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林沁华问。

    林慕把汗湿的长发挽到耳后，摇摇晃晃站起身。

    他被打了这么久，难得还有力气笑得出来，原本痛到失神的眸子里笑意流转，忍俊不禁：“没什么，有人在骂您。”

    顾随之：“……你不要乱讲噢，我可没骂她。”

    林沁华想了想：“那个年纪比我大的？”

    林慕有点意外，没想到她居然记得。

    顾随之闷闷道：“应该是一个仙器，叫什么我忘了，能捏造一个和本人差不多分/身，和颜芜的能力有点像，墨天晔应该就是拿这个仙器做的林沁华，对了，上面那个应该也是类似的。”

    林慕明白了。

    在修仙界，法器和灵器这两个词都是混着用，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但仙器可不同。

    神器就更不同了。

    他手里这把剑，生于魔骨，后来又加了凤族圣物，就是一把不折不扣的神器。

    其他的倒是还没见过。

    这些大宗门内一定有，只是不会随时带在身上。

    没想到这个试炼塔居然就是一件仙器撑起来的。

    林沁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纳闷了，“都说慈母多败儿，他怎么抢我剧本？”

    林慕道：“不知道，可能是他特别喜欢我。”

    林沁华：“……”

    林沁华哭笑不得，“行行行，他特别喜欢你。”

    她敛了笑意，认真地问：“你知道登天榜第一是什么意思吗？”

    林慕

    正色起来。

    “登天大比百年一次，凡是年龄在一百五十岁之下都能参加，谁要是从这里胜出，那就意味着一件事。”

    林沁华挽了个剑花，一直温和的眸子里也露出几分意气。

    百年之间，我为第一。?[(”

    “你要做这个第一，就要远超同侪。”

    “要绝对领先，要绝对优秀，要碾压，要一步，”她望着林慕，“——登天。”

    她抬起剑，剑尖指向林慕：

    “再来。”

    林慕眼里的轻松和笑意散去，重新沉淀下来，瞳仁漆黑，月沉夜湖。

    他余光看到手里的剑。

    他母亲说得对，他的修为低，对比起林沁华和墨天晔，更是低得不可以道里计。

    但未必就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顾随之留给他的剑。

    他还有天生剑骨。

    神血和龙血锻体，又在鲛人泪和碧玉桃花之下结婴。

    同一招。

    上百次的击败。

    他能看一遍就学会凌轻殷教他道招式，自然也早就参破了林沁华的招式。

    差的只是修为而已。

    他修为太低，只要一碰就会被林沁华掀翻出去。

    所以……

    身侧杀机袭来时，林慕猛地转身，长剑在颈侧架住了于无尽生机中袭来的剑刃。

    林沁华手腕一转，迅速收剑，又是一击。

    ——当！

    当当当当！！

    让人牙酸的金属交击声密集如骤雨。

    林慕还从没能和她缠斗到这个地步过。

    他避开了林沁华修为带来的压迫，强行把她的招式化简为剑术过招，每一剑都朝着致命处而去，稍有不慎就是死局。

    林沁华没有被人挡住的懊恼，她缓缓笑起来，运转灵力，手中玉剑对准了对面的人。

    四目交接。

    万木之森褪去，四周的灵力疯狂涌向林沁华，目之所及，只有无声袭来的玉剑。

    一剑千载。

    一剑荣枯。

    林慕同样运起灵力。

    他抬起眸，那双沉静如古潭的眼睛亮了起来，进而燃烧起来。

    没有阴霾也没有杀气，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林沁华。

    林沁华的长发和衣襟都被蜂拥而来的灵力吹动。

    元婴对化神。

    是以卵击石，是不自量力。

    是……找死。

    所以我教你，怎么才能向死而生。

    从我手里找到击败我的方法。

    ——铮！！！

    漆黑的长剑划破万木之森。

    林慕身上，同样有无数灵力疯狂散发，气势节节攀升。

    随着他的灵力流走，在他脚边，无数草木疯狂生长。

    剑刃所到之处，带来的是无尽的生机。

    那是林沁华用来对付他的招数

    。

    现在被他原模原样地学走，反手用来对付创造出它的人。

    一剑——

    万物生！

    这方天地的木灵力被两人疯狂掠夺而去，彼此倾轧。

    气旋膨胀几乎把整个房间炸上天。

    林沁华手中的剑被击飞出去，哐当插在墙上，剑柄在还不断颤动。

    交错而过的时候，林慕专注到极致的眸子一怔，及时止住自己的剑，但还是划破了林沁华肩膀上的衣服。

    他停下来，喘息沉重，心跳鼓噪得耳边都是模糊的，眼睫都淌着汗水，手还死死握在剑柄上，一丝一毫不敢放松。

    林沁华没有再出手。

    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下，突如其来的停息让林慕缓不过神，茫然地停在原地。

    林沁华抬起手。

    这一次，不再是把剑对准他，而是给予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做的不错。”她说。

    林慕落在这温暖里，怔然喊她：“母亲……”

    林沁华仰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她早该消失了，在林慕第四十九次爬起来的时候，完全是强撑到现在。

    不过也够了。

    林沁华莞尔：“马上要走了，再送你一个礼物吧。”

    她的身影开始淡去，到某一个临界点时，忽然化作无数灵光。

    化作淡绿色花瓣，涌向林慕。

    灵力融入他的身体里，带来的是木灵根的回春之力。

    这一个多月下来受的伤，所有的疲惫，透支到极限的身体，在这短短时间内，都恢复到了巅峰。

    林慕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原地站了片刻，朝上走去。

    一步一步。

    推开上方那扇门。

    华羽仙尊转身看见他，眼里露出惊喜，“你终于来了，我等你……”

    他话没说完，迎接他的，是凌厉无匹的一剑。

    剑芒煊赫，横扫半个房间。

    将他一分为二。

    万物生长，万物荣枯。

    华羽仙尊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消散之前，华羽仙尊终于认出来了，那是他妻子的成名绝招。林慕被困在下面这么久，原来是在学这个……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招败敌，是这里的规矩。

    华羽仙尊的身影同样消散在这房间里。

    “击杀本层守关人，积分翻倍。”

    “试炼塔最后一关结束。”

    “一人通关试炼塔，试炼塔即将关闭，请各位弟子做好准备，试炼塔将于……”

    它的声音未完。

    林慕单手提剑，抬起头，望着头上一成不变的屋顶。

    挥剑，一剑斩之——

    轰！！！

    巨震伴随着天旋地转。

    脚下的地面不断摇晃，四周墙壁皲裂，窗户被气浪掀得向外

    鼓起。

    止殁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嗓音沙哑得像磨砂，“我/操，又怎么了？还有完没完啊？”

    承桑祁半死不活躺墙角，顺着声音抬起头，神志不清地想：“这缺德玩意儿终于被雷劈了？”

    源柊梧刚到最后一层，气息同样不稳，擦掉擦脸的血，疑惑地向上看去。

    “发生什么了？”

    长鱼未央以剑支撑身体，都做好了准备再接一招，原本到来的攻击突然消散。

    他抬起头，发现华羽仙尊不见了踪影。

    人呢？

    久违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长鱼未央眼神涣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很久，才一点点抬起头。

    试炼塔顶上，无论走到哪层都能看见的、一成不见的屋顶上，被人用剑斩开了。

    裂缝越扩越大。

    塔外碧蓝天穹倒映进塔内，白云千载。

    ……

    试炼塔外。

    整整一个多月毫无动静的登天榜忽然产生剧烈波动。

    原本排在第四的人分数忽然疯涨，都不是一万一万地涨了，转瞬间就翻了一倍，然后还在继续，名次也在节节攀升。

    第四、第三。

    第二……

    早就兴致疲乏的众人被这动静吸引，惊的目瞪口呆。

    “这里面是发生了什么啊？”

    “登天榜是疯了吗？”

    “这人做了什么？”

    “天啊！！！”

    哐当！

    本就夸张的积分再次翻倍。

    第四跃居第一。

    同时其他人的分数也在迅速变化。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块顶天立地的金色天碑由虚变实，玄奥古朴的花纹越发深刻，巍峨矗立于天地之间，宛若神明俯视苍生。

    上面的名字尽皆消失。

    ——试炼结束，有人打穿了试炼塔，登天榜计算完分数，名次定格！

    结束了。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面金色石碑。

    “谁刚才看到那个突然跳动的名字了吗？”

    “好像是……”

    金碑被人刻下一笔，笔锋遒劲，大气磅礴，无数人被按下了静音。

    天地间再没有一丝声音，只看着那无形的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名字。

    ——林慕。

    只有一个名字，在他的名字之后，再也没有其他笔迹落笔，

    登天榜第一。

    无门散修，林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