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净水寺之一

作品:《下山

    说罢转身就走,林故渊追了十几步,忽觉如芒刺在背,回头向下俯瞰,只见影影绰绰的树林掩映之中,一个身穿墨绿衫子的泰山派弟子正拨开枝丫,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他们歇脚处正是一片高地,那几个泰山派弟子聚在溪水下游,与此地相隔不远。疾雨渐歇,山雾消退,透过树林隐约能看见彼此身影,林故渊他们此行扮作寻常挑夫,心说拉拉扯扯必让人起疑,便停住不动了。

    泰山派弟子见无甚异动,转回头去,招呼大家捧了些溪水洗脸,互相说了几句话,前来拜见江如月,道:“再不动身天就要黑了,前路陡峭,雨后湿滑难行,大家早些启程吧。”

    一行人挑担前行,过了中天门,天色转暗,山风渐凉,从山顶又走下来一拨泰山派仆役前来接应,众人兵分两路,江如月等峨眉弟子随泰山派进山,易临风隐身暗处护送,谢离和林故渊则带着其余挑夫沿原路下山。

    二人此行另有目的,没走多远,便告别了挑夫队伍,又付了不少银钱当做封口费,

    两人在湿漉漉的密林深处躲藏一阵,见四周再无动静,这才缓缓出来,洗净面孔,仰望四面山峦,林故渊道:“我们从哪里查起?”

    他见谢离心情不畅,不愿再招惹他,静静等在一旁,谢离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并不把方才的龃龉放在心上,思忖片刻,道:“江如月等人来访,周誉青必谨慎应对,此时泰山派热闹非凡,若硬闯进去,恐怕阻碍颇多。”

    林故渊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望向谢离垂下的右手,一眨不眨的盯着——山风凛冽,衣衫单薄,方才人多时还不觉得,此时四处寂静,越来越感寒气逼人,谢离的手粗糙而宽大,体温暖热,若是能握上一握,若是能像易临风他们一样,牵手在山里漫步,并肩拾级而上……

    风过林梢,寂寥无人,他不敢奢求正大光明,这空寂山谷却是个放纵己身的好去处——

    分开的太久,区区一个牵手的幻想便让他心如鹿撞,他沉浸在幻想里,呼吸渐急,面颊隐约发红,谢离等了半天没动静,回头道:“怎么,又不想跟我说话了么?”

    林故渊做贼心虚,猛地回归现实,瞳孔一缩,微微抬起的手也就势背向身后。

    他克制惯了,即便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表面仍是不动声色,旁人根本无从察觉。谢离却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敏锐的看在眼里,以为他还在记恨先前的狠话,无奈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忘了少侠气性大,你不理我,我还是要理你,以后但凡我们有任何不睦,你全当我是喝多了放屁,你先绷着别气,等我自己转过弯来就跟你道歉,可好?”

    林故渊抬眼打量着他,谢离为人行止随心,最不喜束缚,刚脱离队伍,束好的头发便乌沉沉的散落一背,被山雾浸润,一缕缕贴着脸,越发衬的高鼻深目,五官深邃如刀刻一般。这人严肃起来确有副好皮囊,气度高华伟岸,长眉微蹙,眉心一道浅浅褶皱,他看见便想亲上一亲,抚上一抚。

    林故渊放任自己发了会呆,收回心神,淡淡道:“江姑娘聪明机敏

    ()?(),

    此行必能将周师叔打个措手不及()?(),

    他阵脚一乱?[(.)]??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知是否会露出狐狸尾巴。”

    说完朝四处的高峻山峰瞭望()?(),

    目光停在左侧的天子峰上,道:“若他想偷偷摸摸商量什么事,要找个避开众人的地方,那里倒是个好去处。”

    “泰山派禁地?”谢离抬头仰望,只见山体雄辉巍峨,古松苍郁遒劲,悬崖峭壁如被巨斧开凿,黑压压悬于头顶,天色渐晚,点点火光在岭上逶迤延展,拼成一条游龙似的进山小径,“自净水庙往后有官兵把守,哪怕是泰山派弟子,也一概不准靠近……”

    林故渊道:“横竖没有别的线索,不如过去看看?”

    谢离沉吟道:“走。”——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另座山头往此处眺望时不觉得远,劈山踏草行了半夜,才到了天子峰的脚下。

    净水庙建在半山,进山道路崎岖难行,到了最窄处,伸开双臂便能触到两侧石壁上的青苔,左右皆是万丈绝壁,在头顶合拢成细细的一线天空。

    乌云漫天的长夜,转过一道弯,山风忽然尖锐如哨,原来在半山绝壁之上有一个黑漆漆的石洞,不知有多深,洞口连着延伸出的平坦山崖,那呜呜咽咽的哨响便是风过山洞发出的鸣响,当地人称“鬼过境”。

    从山崖向左望去,不远便是那净水庙的驻地,掐指算来,最近的一次祭天大典已是数十年前的事,那寺庙许久不用,虽然牌楼高大宏伟,却荒疏敝旧,朱漆剥落,外面稀稀拉拉竖着几支火把,寺门口大开,隐隐透出光芒。

    偷鸡摸狗的事做了无数遍,两人默契非凡,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摸到寺庙后窗,听了一会,确定无甚异状,开窗翻进庙内。

    那净水庙与别处寺庙相似,门外一棵大松树,树下有一座沉甸甸的石头马槽,近两日雨水大,槽里堆的稻草杆被泡的长了黑霉。

    庙里地方宽敞,遍结蜘蛛网,靠墙堆着好些干草垛,正中一座灰蒙蒙的大佛像,佛像前竖着两支树枝烛台,七八根蜡烛头已经烧到了根。佛龛两侧悬朱红帐幔,那帐子后面不知堆着什么,每回穿堂风过,帷帐被紧紧“吸”在墙上,正好鼓出个“人”的形状,周围光线昏暗,显得十分诡异。

    林故渊给谢离使个眼色,解剑握在手里,慢慢踱步过去,用剑尖猛地将幔帐一挑,还真的从里面出来个人,只见人影嗖的闪过,林故渊提剑便追,低喝道:“谁!”

    那黑影身穿宽大黑袍,贴墙平平移动,无声无息消失在佛像背后,不像是跑,更像是飘——

    林故渊头皮一麻,庙里烛火太暗,那影子跑得太快,他隐约只瞧见半张脸——惨白面孔,血盆大口,什么玩意?闹鬼了?

    “走。”他朝谢离一勾手指,疾步上前,剑尖指着佛像旁的幔帐,“装神弄鬼的东西,出来!”

    幔帐轻轻一晃,又没了动静。

    林故渊猛地揭开帐子,提剑要刺,却见佛像背后是一块空地,地上散乱堆着些香灰茅草,那黑影与他相隔数尺,背对他站在阴影之中,缓缓转过身来——是张白惨惨的硕大鬼脸,鼻大如蒜,头生两

    角,

    血红的嘴角咧到耳根,

    深夜古刹之中乍然窜出了个“鬼怪”,

    衬着微颤的烛火,

    甚是骇人。

    林故渊在惊愕中脚步稍滞,谢离笑嘻嘻地从旁补上,身形化作一道迅疾黑雾,看不清如何出手,已收势落地,将一张面具攥在手中。

    林故渊用余光瞥着那面具,沉吟:“乔装?”

    那“鬼”被取走面具却一动不动,套着不合体的硕大黑袍,面孔白净饱满,满脸担忧神色——

    看见这人的本来面目,林故渊和谢离都愣住了。

    “春眠?怎么是你?”林故渊哭笑不得,收剑回鞘,迈步向前,“你在这装什么鬼?”

    卓春眠双脚钉在地上,拼命挤眉弄眼,林故渊头皮又是一麻,心道:“糟了。”

    小时候每回他和怀瑾惹祸,师尊要捉他们受罚,春眠赶来通风报信时都是这副表情,只要春眠半是无辜半是焦急地挤眼睛,他就知道事情有蹊跷,俗话说千防万防内鬼难防——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凉飕飕的刀刃已经横在了颈上,转头一看,不仅是自己,谢离一脸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被两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一人押住一条手臂,胸前结结实实地捆了三道粗麻绳。

    用刀刃抵着自己咽喉的却是陆丘山。

    林故渊眸光一寒:“你们这是何意?”

    卓春眠小声嘀咕道:“故渊师兄,冒犯了,他们让我当诱饵引你上钩,我、我也是被逼的——”

    陆丘山一脸无奈,虽然手里握刀,眉宇间却无半点杀气,声音清润温和:“故渊,委屈你做做样子,开开金口说两句软话,要不然你那好兄弟饶不了我们,他认定了你被奸人拐骗,一路追的快要魔怔了,这夜半三更,我们也怪困的……”

    陆丘山一派君子风度,那两个绿衣弟子却不领情,凶神恶煞地押着谢离,谢离不挣不逃,故作惊讶道:“呀,好快的身法,好强的内功!躲不开、真是躲不开——”

    这几个人忽然出现,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不像绑架,倒像是在过家家,林故渊被气得笑了,道:“我又不是三岁稚童,怎么就被拐骗了?”说罢朝两侧张望:“怀瑾他人呢?”

    话音落地,清冽声音募得从角落响起:“都笑什么笑!”众人齐刷刷回头,只听哗啦啦一阵稻草声,闻怀瑾从门边的干草垛里缓步走出,右手指尖挑着一把短刀,左手提着一捆绳索,一步步朝林故渊和谢离逼近,轮廓被烛火映成剪影,宽肩长腿,姿容挺拔,手上一对镂金雕花的护腕熠熠闪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