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聚义之三

作品:《下山

    厅外空地群豪齐集,早已是人山人海,斗酒划拳之声不绝于耳,忽见谢离、易临风、温酒酒等人现身台阶之上,更是欢声雷动,喊声震天,齐喝三声:“魔尊,魔尊,魔尊!”

    接着推开桌椅,接连朝他跪拜,只听衣裾窸窣之声起此彼伏,众人跪在阶前,双手平托于额前,低头不动,只剩林故渊一人当风而立,手握酒杯,衣白胜雪,神色淡然。

    谢离缓缓抬起双手,朗声道:“诸位。”

    底下喧哗声尽皆止息,魔教信众纷纷仰起脸来,双眼灼然发光,诺大的地方,乌泱泱数千人屏息凝气,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离站在高台之上,转身朝向西南方向,将酒樽高高举起:“第一杯敬天,敬黑蚺之神,佑我们天邪令历经百年风雨飘摇,得以东山再起,长盛不衰。”

    他将樽中酒液缓缓泼洒在地,再次斟满,示意群豪:“第二杯敬冷教主,他老人家为我天邪令鞠躬尽瘁,愿教主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愿因果有报,得惩凶徒。”

    这消息来得突然,人群里传出细细议论,大家左顾右盼,互相问询:“教主他老人家归天了?何时出的事?我们怎么全不知晓?”

    群豪中一位身穿赤色衫子汉子挺身而出,大声说道:“请左掌教明示!是什么人下此毒手?我们深受教主大恩,愿粉身碎骨,为他老人家报此大仇!”

    底下人头涌涌,说话声嗡嗡作响,林故渊处在人群之中,听见左右有说必是全真教的,有说武当、少林的,众人提起侠义道诸门派,无不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血肉。

    谢离冷笑一声,声音在徐徐晚风之中如洪钟一般激荡开来:“是,冷教主已于一年前葬身蜀地,若想知道是何人所害,不需舍近求远,只需随我杀进天邪令总坛,向那稳稳坐于教主之位的狂徒讨一个说法。”

    “教主生前曾说,正派迫害我们到何种地步,终是有限,可若是我们令中自相算计,才是真的一败涂地,因此教主平生最恨分裂离心之举,却不料他悉心栽培的爱徒,竟做出这等弑师叛教的大事,岂不更应千刀万剐?”

    众人听他这么说,议论声在此戛然而止,全场尽皆萧肃,都觉寒芒在背,额头也渐渐渗出细密冷汗。

    原来谢离隐世数年,这些人中像易临风等能从一而终的终是少数,大多迫于红莲的威慑,真真假假的对其效忠臣服过一段时间,有些个则是身处天邪令势力外围,连红莲的真面目都没见过,知道晋升无望,近日听闻风向有变,想借助令中高层势力相斗,趁乱世为自己搏一个前途。

    谢离为人透彻通明,对各人怀揣的小心思清清楚楚,淡淡一笑,将手中酒杯尽力一扬,满杯酒液高高泼向天空,化为万千晶莹水滴,仰头道:“这一杯,请师父饮了!”

    接着又唤易临风,从他手中接过一柄雪亮匕首,割破自己手腕放血,滴滴答答接了半盏粘稠血水,又倒入半盏酒汁混做一杯,朝下面忐忑不安的人群环视一圈,微微笑道:“诸位无需惶恐,你们以为我早已过世,不得已才对他俯首恭

    敬,我心知肚明,今日我们相聚于此,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再不提起,若有敢互相告状、彼此诋毁的,我不追究被告者,只将那嚼舌根的拿来剖心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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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高擎酒杯,袖管猎猎而动,朗声道:“来,我与众英雄共饮杯中血酒,从今往后,我们歃血为盟,亲如手足兄弟,一生同舟共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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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微笑:“易堂主、温堂主,枯木堂主,往后劳烦你们三位,为底下兄弟多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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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这句话,便是视在场众豪杰为帐中之宾,亲自允诺了日后的大好前程,底下来自五湖四海的汉子们无不欢喜,赞颂声如山呼海啸一般,纷纷学着谢离,用随身兵刃割破手腕、手臂,将血滴入酒碗,举起碗一饮皆空,高呼:“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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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齐声呼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离樽中血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坛,仰脖不歇气的咕嘟嘟灌了半坛,接着走下台阶,朝群豪聚集处走去,一路谈笑风生,举重若轻,别人用杯,他用大碗,不管身旁的人武功高低、江湖根基深浅,他凡敬必饮,概一视同仁。

    他走到哪里,群豪便聚在前方夹道欢迎,只听碰撞声当啷作响,别人饮一杯,他饮一碗,别人饮三碗,他饮半坛,连空三四坛子烈酒,仍是眼神清明,步伐矫健,没有半分醉意。

    这帮魔教人士虽是鱼龙混杂,其中不乏出了名的恶徒,但却都是些实打实的热血豪杰,有些与谢离久别重逢,有些是第一回瞻仰魔尊风采,见他豪气干云,意气风发,无不被其豪情所折服,从心底生出敬畏和臣服之心,便是怀揣着些杂念的,此时也都烟消云散,胸中一股意气直冲云霄,若是谢离此时开口,别说是杀去总坛,就是杀进王城,取那皇帝老儿的狗命,他们也欣然追随。

    谢离再启一坛子酒,带着三位堂主依次向群豪敬酒,在宴席中绕了一大圈,正好走到林故渊身旁。

    林故渊起身迎接。

    他并非天邪令中人,按说谢离等不用与之同饮,偏他坐的那张圆桌的宾客全跑去别处凑热闹了,只剩他和另外两位逆水堂的少年人镇守一张空荡的硕大酒桌,他又自带一股冷清清的出尘气韵,背插长剑,玉貌冰姿,风骨卓然,显眼的绕也绕不过去。

    谢离停步不前,易临风躲在他背后,好死不死的大咳一声,众汉子察觉到气氛有异,从上到下盯着林故渊看,心里都疑惑:这白衣剑客不是与沧海君有私交的那位正派侠士么,他也来参加魔教的酒宴?

    两人被群豪簇拥在中间,四目相对,都有些无言的尴尬。他俩早已“亲密无间”,却不好当着这些教众的面表露私情,若是像其他兄弟朋友那样粗声大气的掩饰过去,又显得太过冠冕,让背后的知情人看了笑话。

    这两个一起闯过生死的大男人,竟像被人撞破了暗恋的少年郎一般扭捏起来,脸上隐隐发烧,一时不知如何致辞。

    倒是林故渊镇定,率先双手端起酒碗,说话声郎朗清清:“祝身体康泰,诸事顺心。”接着一仰头,将满满一碗烈酒不歇气的饮下,面不改色,用袖

    口一抹唇边酒液,接着将整只酒碗翻转过来,一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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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躲开谢离滚烫的视线,微低着头不说话,白玉似的脸颊泛起红晕,便有了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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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豪发出接连赞叹,谢离既惊讶又感动,心里一片暖热,此时到处人头攒动,他也不好说些黏糊矫情的话,便从易临风手里接过酒坛子,连灌了几大口,冲他点了点头,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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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故渊露出一丝疏淡笑容,坐回椅中,后背宽而挺拔,冷峻的不近人情,私底下的心事却管不住——明明只是当众敬了他一碗酒,却像偷偷摸摸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两颊发烫,心在腔子里怦怦乱跳,只好装作不胜酒力,两只瘦长的手遮住脸颊,掩饰着心慌,长长的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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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面上的客套话说完了,心里又一片温柔,趁谢离还没走,借着拥挤的人群作为遮掩,回过身朝他手腕轻轻一握,放低了声音:“身上有伤,少喝点。”

    谢离只觉腕上一凉,急忙低头去找,林故渊已经放开了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望着别处,谢离只觉心烫的像要烧起来,压着声音道:“放心。”——

    沧海君死里逃生,魔尊一派士气重整,众豪杰许久没有过如此喜事,都敞开了胸襟纵情畅饮,宴席渐入佳境,大家全打乱了入席时的座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吵吵嚷嚷互相敬酒,有的头挨着头围在地下划拳,吆五喝六的,轰饮声一直响到湖边。

    谢离和三位堂主、梅间雪等心腹落座主桌,一边饮酒一边谈论教中之事,谢离心不在焉,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远处一个雪白背影身上。

    只见林故渊独坐一桌,远离世俗纷扰,自他为中心,身旁三尺之内都仿佛浸着一股清冷仙气,显是他太沉默寡言,气场又太孤绝,愣是把那些个无法无天的魔教人士都吓跑了。

    他不喜热闹的脾气人尽知晓,易临风噗嗤一笑,冲谢离挤挤眼睛:“还没走呢,真有你的。”

    谢离眼露得意之色,拈着一只小杯,有滋有味的砸了一口,他前些日子饱受相思之苦,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急着在嘴皮子上挽回尊严,谑道:“自然是要陪着我们,他这样的人,到手虽难,一旦动心就是死心塌地,如今他已是老子的囊中之物,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怎么样,没吹牛吧?”

    又审视易临风,假模假样地扼腕:“你啊,以后就是怕老婆的命,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易临风被他气得够呛,哼道:“说你的事,少拉扯别人。”谢离眼神暧昧,往他肩膀重重一拍:“一会儿你替我撑着场子。”

    易临风立即警惕:“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易临风嗳嗳两声以示抗议:“狗改不了吃屎,这可是你回来后的第一场大宴,大家都等着见你,你又要溜?”

    “多大的事,也值得我费心。”谢离摩拳擦掌,双眼发光,只盯着林故渊的背影看:“管不了那许多了,他对我一片热忱,这样义气诚笃,怎么不该好好嘉奖安抚一番?”

    说话间林故渊恰好转头望向远处,侧对谢离,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一气呵成,月色笼罩之下,愈发显得霞姿月韵,冷若冰雪。谢离最喜欢他这副不可侵犯的模样,直看的魂飞魄散,连吞了几口口水:“瞧这冰冷样子,要再没人疼爱,怕是要变成石头了,你们几个听好了啊,今晚天塌下来也不准找我,老子要好好的当回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