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讨之后,顾濯起身离开,李南淮叫住他,道:“衡之,朕本打算今夜去看受忠帝,但忽然身子不适,你替朕去看。”
    顾濯被李南淮这一语晃了神,随后淡然道:“陛下若身子不适,不去看就是了,何必劳神走那一遭?”
    “他虽为废帝,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否则让人指责朕苛待他,得不偿失。”
    璇玑宫里掌着灯,顾濯提着药膳进去,一眼便看见谢熠秋端坐着,似乎没有了前几日那般痛苦的样子,这才心下松了口气。
    顾濯静默着将药膳放下,只闻谢熠秋开口:“你是来取朕性命的。”
    顾濯眸子瞬时多了几分酸意,只冷冷道:“陛下不认识臣了?”
    谢熠秋身子微怔,随后淡然一笑,“朕的侍君,朕的玄师。”
    “可惜陛下眼睛看不见了,否则该睁眼看看,臣如今可不是你可以随意侮辱的裙下臣了。”顾濯端着药凑到谢熠秋面前,“天汉帝待臣如宾客,臣对天汉帝也是万分敬重。陛下已是废帝还能苟活至今,不过是因为天汉帝有情有义,对你有几分怜悯,就连这药膳也是他吩咐臣端给你,生怕你死了。”
    “他是怕朕死了,辱了他的名声。”
    “陛下如今和死有什么区别?”顾濯轻吹了碗里的药,将勺子凑近谢熠秋嘴前,一股苦涩味道扑面而来。
    谢熠秋拉直唇线,一声不语,身子也犹如君子一般硬着,即便眼睛被白绫蒙着,却好似有一双厉眸。
    “陛下不喝药,眼睛好不了,一辈子都看不见了,若是看不见,便没有机会找臣报仇。”顾濯淡淡道,“更没有办法解你身上的血凌散。”
    顾濯的声音细微,却十分有力,“不喝,永远都是阶下囚,一辈子生不如死。”
    谢熠秋紧扯着的衣角扭出了皱纹,伴随着轻颤全都映在顾濯的眼里,他冒了冷汗,却一声不吭。
    他虽不说,顾濯也全都知道,这是随时随地都会折磨人的蛊毒。李南淮留他活着,一是为了折辱他,二是为了看他生不如死以取乐自己。
    顾濯喉结滚动,胸口沉闷,定定地看着他。“陛下,喝药。”
    谢熠秋一掌将药推开,砰的一声,洒了一地。
    顾濯喉咙一紧,眼冒红丝,抚衣起身,叫人又去熬制一碗过来。
    谢熠秋已然瘫倒在案前,战栗的身子告诉顾濯他有多难受,却还是用锋利的言辞道:“你滚出去。”
    顾濯用强硬的声音掩盖住微不可察的哽咽,“陛下,臣是为了你好。你身上的血凌散无药可解,可这眼睛不能不治。陛下想要寻死,可臣还没赏够陛下沦为阶下囚的模样。”
    谢熠秋被白绫蒙着眼睛,微一苦笑,竟多出几分清冷。“曾经是我辱你,如今轮到你辱我了。”
    深秋已至,这清寒的璇玑宫内不曾燃着炭火,空旷寂寥,唯有曾经一君一臣各自想着今非昔比。
    “朕的眼睛是瞎的,心也是瞎的,看不透你。”
    “不是陛下瞎了,看不透臣一己私心,”顾濯缓缓蹲到他的面前,“是臣从一开始便目的不纯,是陛下偏偏要信臣,偏偏要飞蛾扑火。”
    还未说完,谢熠秋便咯咯笑出声,“是朕把你当狗在用,朕就缺你这样忠诚的狗。”
    谢熠秋一贯是这样,永远立在别人头上,即便是成了笼中鸟,也决不肯低半分。即使是没了皇位,也永远有刻入骨髓的皇威。
    来人端着汤药进来了,顾濯接过手,却闻身后那人厉声道:“朕不喝,端走。”
    顾濯淡淡回过身,舀起一勺细细吹拂,送入谢熠秋嘴边,道:“不烫了。”
    谢熠秋一把推开,“朕不喜苦味。”
    顾濯一顿,随手将碗放到一边,谢熠秋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气息孱孱,微微皱着眉头。
    “只此一碗了,陛下不喝,眼睛就再也好不成了。”
    “朕不喝。”
    忽然,他的嘴被什么堵过来,他紧紧抿着,“滚开!”
    他的手脚被人按着,无法动弹,只得用尽力气对那人.拳打脚踢。“顾衡之你放肆!”
    “陛下已是阶下囚,放肆这个词最好少说。”
    他钳制着谢熠秋的手脚,只觉得还是那般冰凉。
    身前那人轻轻颤抖着,他眼睛看不见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了,也没有多少力气反抗,只能咬牙隐忍着。
    顾濯将事先准备好的糖块送到谢熠秋唇上,只见谢熠秋紧抿着的嘴咬出了血色。
    顾濯的胳膊被挠出了红,发出一阵阵痛痒。他见谢熠秋身子愈发颤抖,白绫被浸湿,直到脸颊出现了泪痕。
    “陛下,吃糖。吃糖就不苦了。”
    白绫愈发泛了红,眼眶中的血色浸了出来。谢熠秋含着糖块,发出哽咽的声音,被顾濯扣着头按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