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 唯有纳粮入仓, 清查其中克扣, 充实仓廪。”顾濯拱手, “北明旱情久矣, 却不至于颗粒无收,更不是整个境内都有旱灾, 不过都是一些无端的夸大其词。臣时常听闻各州饿殍甚多,可见饥荒不假, 却从未见过哪里的州府上呈奏章为百姓求得一丝怜悯。朝廷曾多次赈济灾情, 就连当年受忠帝也曾开仓放粮, 不至于百姓流离失所。”
    “你觉得, 这其中有克扣。”
    “臣只是觉得,上呈奏章,下达旨意,尚且可能出现纰漏。任何一批粮食经过一双又一双的手,最后到达百姓手中的能有多少?”
    这是北明积年的旧账,往日在一次又一次的权势斗争中被淹没,可如今金殿损毁,里面藏匿的污垢便全然暴露了出来。裴氏的产业落入顾濯手中,便不可能再是一潭死水。
    他要查,却不能无端地查,唯有借清查整个北明的机会,将裴氏的东西全都纳入自己手中。
    冬夜寒凉,孤月悬空。
    顾濯正欲出宫,有韩承陪在身侧,幽静的夹道唯有主仆二人。
    顾濯负手,道:“眼下莽蒙局势堪忧,以陛下的性子,他不会坐视不理,便必定要查粮食问题。金庙的亏空砸不到我的头上,可若是粮食出了问题,便是几条命也不够杀。”
    “陛下就没注意主子身上还有伤吗,眼下还没有歇下便要另赴他处。权贵粮食积压,百姓穷困,这本就是数年累积的症结了,怎是一日两日就能查的清楚的。”
    “陛下对我委以重任,那是因为我与莽蒙有着解不开的关系。若不是我,便不会有人对此事上心,因为谁都可能在粮食上捞油水。若我不尽心,莽蒙的将士便吃不上饭,便要饿着肚子打仗,我便是莽蒙的罪人,也是北明的罪人。”
    幽蓝的夜色缓缓飘落少许盐粒一般的雪,顾濯冻得手脚冰凉,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如今此木在何处?”
    韩承道:“已经随金庙往昔的僧侣一同被安置了,陛下已派工匠为他们重建一座庙宇,只怕是年后才能完工,今年冬日,他们只能苦挨着讨生活了。”
    一口热气从顾濯口中冒出,大氅掀起雪花。“找时间寻得此木,告诉他先出城等候。”
    “金庙着火是他所为,他却对主子做的事什么都不过问,主子当真信得过他?若主子想灭了他的口,属下今夜便能办。”
    “他当初是裴钱的手下,裴钱被捕之时定然想过要灭了他的口,他却安然无恙的活着。从前他在裴钱与受忠帝之间周旋着过活,连天子都能骗,如今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知是为何?他手里握着多少人的把柄,若是能杀得了他,他还能活到今日吗?”
    从前顾濯小瞧了这个和尚,自此木敢在裴钱手中讨生活的时候,他就应该料到,此非善类。若是将这种人留在帝京,不知还会被谁指使,更不知,顾濯所做的事是否会在一夜之间流出。
    夹道幽暗,这是一条皇宫内侍卫极少的偏僻小道,顾濯熟知这里是因为他在皇宫生活了三年,也知这里灯火稀疏。
    他时常行走,似乎已经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极其熟悉,若有半点的蹊跷便能识别。高墙上的瓦砾发出细微的动静,犹如鹅毛降落,顾濯恍然停下脚步。
    韩承便立刻捏着刀柄冲着黑暗处望去,一脚踏墙而上,与那矫捷的身影拳脚触碰一二,那人藏在面具下并未打算恋战,便急忙奔走,奈何韩承抽刀噌的一声划破寒风,令雪花绕刀旋飞,寒月的厉光加持到了刀面上,两人相斗,瓦上脚步声却极其细微。
    顾濯却听的清晰,那人并没有继续打斗的意思。
    韩承一身寒气落下,拱手道:“主子。”
    顾濯眯眼瞧了一眼那逃脱的身影,是司少仓。
    “他是从璇玑宫的方向过来的,”顾濯垂眸,他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却犹如发现了一个终于能让自己坦然想起那个地方的理由,于是便顺势抓着,淡淡道:“随我去看看受忠帝的安危。”
    韩承怔然,“那若陛下问起……”
    “便说我在路上落了东西,前去寻找。”
    璇玑宫犹如往常般静谧,宫门外立着侍卫,宫里点着幽暗的灯,半死不活的亮着。
    若是司少仓不是受了别人指使的刺客,那就是受了谢熠秋的指使。
    而如今谢熠秋正毫发无伤地在宫中待着,那司少仓便可以大概确定是他这个阶下囚派出去的了。
    顾濯眸色如水,在想到这一点时忽然多了几分温存,却也多了几分疑虑。谢熠秋好似骗了他什么,瞒了他什么,可他却恨不起来,甚至觉得应该放司少仓一马。
    柳絮一样的雪落在了顾濯的肩上,他不会踏足那里,便唯有在宫门外多看几眼,望着宫中灭了的灯,才知他睡了,于是淡淡道:“我还没告知他,我要离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