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说,只要给闻律一个造反的机会,再一举拿下他,连同他盘根错节的党羽也能一并连根拔起。给闻律一个假的遗诏,既是帮了闻律一把,也能顺便试探谢岫是否真的臣服,这是一箭双雕的事,事成之后只需烧了那假的遗诏,此事便能做的滴水不漏。
    李南淮忽然胸口一疼,是那蛊毒又发作了。他想得太多,乱了心神,一不留神竟在大臣们面前露了怯,这不该是一个帝王给露出的。于是他强忍着一口气,道:“朕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喘出一口粗气,“朕乏了,你们先下去。”
    那夜李南淮喝了药并未歇下,只要一闭眼,他的眼前就是谢熠秋死在他面前的景象。京中传言谢熠秋死的蹊跷,可那时他望着尸体,只觉得解恨,从未想过是否蹊跷。如今,那厉鬼竟要来索他的命了。
    他咳了几声,胸口疼得厉害,这时候门外钻进来了身影,李南淮抬眼一看,王宏已经跪在自己面前。
    “王叔……”
    “老臣侍奉陛下至今,已经五年,亲眼看着陛下从风姿俊逸的青年长成气度非凡的帝王。陛下从前遭奸人构陷,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熬到如今,青甘已收,北蛮将亡,陛下自此以后前路光明。”王宏已经年老,此刻胡须颤抖着,“可今日之事,是想要了陛下的命。”
    李南淮欲扶起他来,“朕会有法子的,朕会烧了那东西。”
    王宏却一直跪着,“众口铄金、积销毁骨啊!陛下即便是现在烧了那东西,流言已经收不回去了,烧了更是雪上加霜。如今要杀陛下的不是那假的遗诏,是人!”
    “朕会查出来是谁进了典籍司。”
    “当务之急不是查出来谁放的,如今的箭头指的是陛下,天下百姓要陛下给出一个交代,陛下便必须给出个交代。水推舟行,陛下只能顺着走。”
    李南淮在这件事上走到了绝境,他忽然一愣。顺着走,他是皇帝,竟要被人推着走?若他至死不行,这水是否就要淹了他?
    王宏道:“身处高位,做什么事都是要被天下百姓看着的。陛下拒不得,躲不得,更争不得。天下人眼睛看到什么,耳朵听到什么,他们便会觉得陛下是怎样的人,陛下要看天下人的脸色,这帝位才坐得长久。如今百姓要陛下给个说法,陛下只能给啊!”
    殿内寂静,李南淮胸中气闷地捏着手,“朕……朕是皇帝……”
    他是皇帝,为何会走到这种境地?为何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王宏道:“陛下是皇帝,因此错都是臣的。臣让陛下走了歪路,路走歪了,很难直得回去了。陛下身边那位侍卫从小跟着陛下,是个忠诚的人。臣老了,不敢再作孽,怕入不了轮回,来生见不着陛下了。”
    外面忽然冒了火光,一阵杂乱。“典籍司走水了!”
    李南淮艰难起身,只见王宏重重磕在地上,那声音苍老,又显悲怆。“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老臣今日替陛下拾起这一子,陛下日后万望当心。”
    典籍司失了火,很快便被扑灭了,但是立李南淮为皇帝的诏书被烧的体无完肤了,那立谢岫为储的假遗诏却安然无恙。
    第二日出来了人抵罪,说这假遗诏是出自他手,为的就是助闻律谋反。大臣们不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那人便亲手写了一幅字,这字当真是与遗诏上的别无二致,皆是仿的受忠帝的字。且他是为了帮着闻律逼宫谋反,自然就不需要李南淮再说什么了。李南淮亲自下令将其打入诏狱,择日处斩。
    李南淮在朝上没有好颜色,看着王宏的字骤然咳出了血,忽然便栽倒下去了。
    辅明君,为良臣。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不论那两个黄锦圣旨是真是假,如今也都成了灰烬,同写字的人一起消失在了腊月深冬。李南淮的身份无变,依旧坐在明堂之上。
    正旦以后,整个北明的粮马道建成,临牧也传来的捷报。那日天降瑞雪,年后浓墨重彩的帝京忽然变作一片煞白。顾濯的信件事先传到了朝廷,要李南淮大开城门接他回京,他将在天下百姓面前将虎符上呈皇帝。
    大雪在天地间飘摇,李南淮一身黄袍立在城墙望楼上,身边皆是北明臣。
    数里以外,奔腾的战马激起雪雾,冒着严寒往帝京驰去。顾濯骑着骏马踏着满地霜雪,飞奔而来。
    “来了!”李南淮身边的大臣眼神好,急忙笑着大喊,“顾濯回来了!”
    狂风扑面,城墙上的人从那一众人马中瞧见了一辆马车,周围几个从未见过的人骑马护在一侧,而最前头是顾濯。
    李南淮身边忽然一人一拍爪子,惊道:“那是宁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