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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如琢+番外

    客栈里都是躲雨的人。
    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杂乱的议论声里透着不安。穆青和陆景湛提着剑隔出一条道路来,叫我毫无顾忌地从中走过。
    店小二抖着身子递来了一把伞,我瞥了一眼,朝淳于晏抬了抬手,“给他吧。”
    我若不想淋雨,便是狂风大作也打不到我身上。
    很惊讶,街面上没有我预想中的混乱。除了肃穆的气氛外全是匆匆忙忙闭门谢客的铺面,逃窜的身影也在几方人手的维持下井然有序,就是雨声太过嘈杂。
    穆青和陆景湛跟在我后面,几乎是淋不到雨的,以致陆景湛那小孩时不时地扫我一眼,叫我有些不自在。
    街面上映刻着青苔的绿丝,雨幕一大,便显得像一幅画,烟雾缭绕。
    风还有些冷,但比起冬季来已经很温柔了,想必过不久便能见到南术满城的花。
    来南术时我见城外有大片的虞美人,是昭戎撩马车窗帘时掠了一眼。现在想想,连片殷红如血的虞美人倒是衬他,花开时必是极美的盛景。
    “长玉?”
    雨声忽然清晰了一瞬。
    我心神一动,顺着声音寻过去。
    陆昭戎在街道上撑着伞,西陵家的小公子正拿着图纸给他看,周边围了一圈人给他们挡雨。
    三两步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长孙家二公子在雨中披着蓑衣,指挥着一群人分发粮食,做着封城不出的准备。
    穆青匆匆跑过去交代了事情,便见陆昭戎抬眼往这边看了看,有一瞬的闪躲。
    雨中透过他不甚清晰的语句:“……绑在攻城必经的路上,听天由命吧。”
    我侧头朝陆景湛看了看,他低着头凑过来。
    “你过去吧。”
    那小孩愣了愣,抱拳退了几步,转身朝陆昭戎走去。
    三千人。
    用奇兵巧术,深坑陷阱,也不过螳臂当车。
    可陆昭戎还是那么镇定。
    若非他在听到穆青耳语的那一瞬手指狠颤了一下,我便以为他当真还有办法。
    我盯着他蜷起来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只手缩进了裘衣里方才抬起眼,平静地和他对上视线。
    陆昭戎朝我扬了一瞬的浅笑。
    很温柔。
    我垂眸回了一笑,转身朝城楼方向去。
    越高的地方风声越大,这个时间的城楼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朝城外刮起了大风,雨也扑得更大,尽量给敌人一个不能出行的错觉。
    大概黄昏的时候,城内终于安顿下来,雨粒也收得小了些。
    我在风里吹了一下午的身体很不舒服,很冷,也不知昭戎受不受得住。站在斑驳的城墙边朝下看,沈桑从主道上打马而过。
    清冽的一声驭马音,各家各户的男儿郎排着队去领米面,老弱妇孺被护送出城,慷慨激昂的劝说之言便震耳欲聋。
    偌大的雨幕里冒着雨到处跑,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地讲着慷慨陈词。梅先生在一处发放粮食的据点里记录名册,眉眼间全是锋利的坚决。
    我忽然觉得我的内心是如此贫瘠,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可燃起的情绪落点,如此……空洞。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少年郎,热血上头的壮年人,沉默寡言却又无声支持的老者,竟连门缝处露出的眼睛,也涌动着疯狂的希冀。
    沈桑小丫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裹着挡雨的披风,手里高举着剑,嗓音隐隐约约顺着风传过来。
    我深嗅了一瞬——满城澎湃的生命气息。
    沈桑今年十四岁了,眼神中流动着和陆昭戎一样的冷静,有那么一瞬间,叫我觉得她仿佛不像一个小姑娘。
    我见过灭门惨案,也见过天灾人祸,其实比起昭戎他们,我见得虽然不多,但也很全面了。
    但全城皆兵的场面我当真没有见过。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些文绉绉的学士们说的话,有时候我听不太明白。
    陈郕最南边是南术。南术天气不好,贫富差距很大,人心不够聚拢——但是陈郕里为了南术,死了很多人。
    是死了很多人。我垂下视线,从他们那些隐晦不明的经历中可以猜到,陈郕里不止为南术死了很多人。
    风雨声逐渐模糊了我的思绪,随后地面的震动细微伏起——我怔了一下。
    兵甲摩擦声由远极近。
    城外暴动的风雨里遥遥地飘来一段号角。
    ……简直不可置信。
    我深深地闭了闭眼,快步转身朝城外望去。
    如此狂风暴雨,居然,还是行军来攻城?
    ——
    整座城刹那间陷入了寂静。
    陆昭戎诧异地仰头看,空中半浮的雨丝还是原来的模样,风也依旧,只是周围的人好像都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安静,惊异地四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