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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如琢+番外

    他狼狈逃出了房门。
    在偏房一墙之隔的地方,他想象于长玉的抚摸……亲吻。
    明明,那么近。也明明,那么渴望。
    陆昭戎迷蒙着想,大概,好像比喜欢再深一些。再一些。
    ——
    沈桓的院子总是干净朴素,清透的光线在午后划出一道浮沉轻轻旋转的光柱。
    沈桓站在他面前,眉头拧得很紧,解释说:“我——我没想到他会去周府。”
    陆昭戎目光散漫地锁在浅浅的光束上,心底有些发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于是怔怔愣愣地看着光束,稍带些酸涩。
    “此番也算阴差阳错,是我不好,没有告诉你。但是你,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沈桓微蹙着眉,好像已经苦恼了很久,“分明去时所为大谋,何至今而为情所困?你想一想,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他为何事随你出山?我从前尚有几分存疑,以为不过是懵懂儿郎误被你哄骗,露水情缘也便罢了,可——可南术一遭——”
    “……沈舟山。”
    这一声轻如鸿羽,陆昭戎几乎使不上力气来。
    沈桓忽然住了口。
    往前种种那些压在心底深处的不得之痛如细水成冰,丝丝寸寸,又轻又小心地钻进心底,冷且难捱。
    他逃避了这么许多的日子,沈桓却每每欲言又止地点拨他,而今不留半分情面,非要将他藏在心底深处的自欺剖出来,重新泼上盐水再洗一遍——
    当真便如此情急吗?
    那日南术城数万支飞箭朝向城楼,于长玉一人一掌便可孑立风中。他从风云雨盘踞下的电闪雷鸣里一跃而起,又续于铃儿轻盈灵巧踏空而来……他自此没有一刻敢直截了当地面对于长玉当真是一名神灵这一事。
    可似是沈桓早便欲讲这一番了。
    周自鸣早便对他忌惮不已,否则当初寻仙一事如此荒谬,陈郕正值紧要关头,为何偏偏叫他去一趟。看似是打着肱骨重臣的名头,实际上不过是想将他远放。如果他寻了什么回来,还能有个交代,如果他没寻到什么回来,想必等着他的就又是另外一番。
    若是他不慎留在了外面回不来……
    陆衡他们早就私下做好了另外准备,若是周鄂最终也容不下他们——唇亡齿寒,锦城一众恐怕都不会袖手旁观。
    届时陈郕纷战四起……陆昭戎怔怔地记起上元节遇见周荛的场面,那想必便是陆衡留下的暗线了。
    陆昭戎闭了闭眼睛,想来沈桓一早便将南术一事上禀,联合众人演了一出戏码将他蒙在了鼓里。虽旁人不知他心绪,但高家频频与神舍走动却也多半是陆衡私下授意,大概是想着逼上一逼,瞧瞧于长玉是个什么做法……
    只这一激,便叫陆昭戎,退一步利刃伤心肺,进一步横刀断情爱。沈桓这话,实则半敲半打。
    沈桓站在旁人处,自比他多许多的清醒。或许在沈桓眼里,神灵有开天辟地之能,何至与他沉沦堕落?是他苦苦痴缠扰了上神道心,以至于长玉迟迟不肯出手相助,心怀不忍般看他踽踽独行。
    锦城之天虞千里万里,于长玉遵的是神旨,打从阿婆给了那只铃铛,或早便该猜到,于长玉势必会走出那片山林,不是为他,乃为苍生。若非如此,天下之大,何至于偏生陈郕不可?是他心生妄念,先一步把那人从深处的林子里拉扯了出来,倘若没有他,于长玉也仍然会出来,只是大概因缘不一罢了。
    大概是心底被寒丝冻伤住了,他眼睫止不住地颤,吐字也僵硬得厉害:“是如何,如何同周自鸣讲的?”
    沈桓沉默稍许,大概也反省到这般对他有些过激,便放轻放缓了声调,解释道:“无非掐着各人心底的私念,几分真几分假地描述了几句,没有旁的。”
    陆昭戎堵着一口气,并不接话。
    他该怨沈桓自作主张,却又说不出立场不对的话来。难不成,他出海去当真是为了给周鄂领回来这么一柄,对着他们自己挥的利器么?
    可原先他也不是这般想的,他原先也是在慢慢教于长玉些什么,希望于长玉能够为人所用。不知从何时,一点一点地慢慢变成了这样,不想于长玉看见他半点不堪的私欲。
    那么一个不见生杀的……神,若是看见他和他的身边人,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如此肮脏污秽——
    院子里一时静得分不清谁的呼吸声更重些,陆昭戎忽然愣愣地想着,若是这光阴,便停在天虞山巅上,那缕清透的晨光落在低垂着眼眸的少年身上的时候,就好了。
    纯净青葱的草木气息顺着记忆里清晰的一幕攀爬而来,陆昭戎恍惚了一瞬,听到沈府门房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门外有神舍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