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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

    他说完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释然,恍若劳碌一生,唯有此刻才是真正的从心所欲。
    话语很诚恳,江令桥慢慢敛去了敌视的目光。其实,从一早起她便是相信他的,不然不会在夜半天明之际还能安然睡去。他是真正的朝臣,是从百姓中来,最终回归于百姓中去的父母官。
    容悦抬手,从桌上的酒壶中斟出一盏酒。江令桥则拈起那杯盏,缓缓递至吕襄面前。
    “死亡不会是最痛苦的事,”她开口道,“吕大人,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吕襄望着那杯酒,淡淡一笑:“我上无老下无小,哪里还有什么牵挂?荒山成林,我这辈子是难见到了,死后的十年百年,若上苍垂怜,惟愿后世之生勤勉,莫让山河沦为风沙荒芜之地,为祸子孙。如若死后,你们肯将我的尸骨焚化为灰,一半布撒于东乐街后的荒山,一半埋葬于绪风河上游的一颗杏树之下,我便能够含笑九泉了。”
    那一刻,江令桥望着他,心中忽的有些怆然——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有的人有信仰,有的人有远志,有的人有温情,有的人有希望。可是她这样一个不念善恶,不问生死的人,若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夺取旁人的阳寿铺垫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存世,又有什么意义?
    “绪风河哪一棵杏树下?”她压低了声音,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吕襄的目光中凝结出一层淡淡的忧伤,他顿了顿,道:“绪风河旁,只有一处有杏树,那儿安静,没什么人,杏树长得很好,十二年了,年年都能结出满树的果子,很容易找到。”
    十二年……十二年……
    这个数字有些耳熟,江令桥记得,冯落寒曾说吕襄自任虞部郎中一职,也刚好是十二年未有擢升。为什么悠悠绪风河两畔,只有一株杏树?为什么刚好是杏树?
    吕襄看出了她眼中的犹疑,他轻轻端起酒盏,从成色来看,那是极上佳的清酒,灯火之下,光泽粼粼。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他擎着酒盏,缓缓呼出一口气,搅碎了满盏金光。
    “竹西是一个富饶的地方,有很多富人,自然,也有很多穷人。这其中便有个出身贫苦的孩子,家中世代以土地谋生,可是赋税田收太重,一年到头,根本攒不下几个钱。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书读没有出路,富人家的孩子考取功名繁衍生息,长此以往,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偶有一日,一个富庶人家的小公子与小厮路过,不慎遗落了一本书在田埂,这个穷孩子看到了,却没有声张。他悄悄拾来了那本书,书中有很多字,可是他只偷偷听过几天书塾,认得的字并不多。于是,他起了私心,想把这本书昧为己有。”
    “可是啊,土地晡养出人朴实纯粹的本质,穷人穷身不穷心,那个穷孩子日夜辗转难眠,最终还是带着那本不属于他的书来到书塾,他想忏悔,他想把书还给那个小少爷,可是他怯懦畏缩,徘徊了两日也未能开口。”
    “最后是那个富人家的公子先开的口,他说那本书是他故意遗落的,他一早便注意到他偷听之事了。穷孩子面色羞愧,径直把书塞给他,一言未发便要走,可是有人拉住了他。那种感觉……就像坠身悬崖,有人一把拽住他,给了他希望一样。”
    “后来,穷孩子做了富孩子的书童,却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读书便可,他不必再日日操劳于烈日之下,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识字。这样拙劣的障眼法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也庇佑着这两个孩子从幼年到少年,从乡试到殿试。”
    “春闱结束,他们一同留在了中都,入元亨书院,以待殿试。后来一人一榜十三名,一人二榜第七名,皆入虞部为官,分授虞部郎中与虞部员外郎之职。两人身在异乡,互相扶持,又兼具勤勉踏实、一心为民的品格,本应仕途大好,可是入朝尚不过两年,便开始横生苦难。”
    “十二年前,绪风河并不如现今这般清明,其上游无草木依托,泥沙污浊,更有百姓肆意投扔秽物弃物。若是青天白日,河道一贯丛生异味;待到梅子雨季,涨起的河水奔流而下,裹挟着一捧又一捧泥沙漫上河岸。终年累月,难见一汪清池。那时,富家子任虞部郎中,便是他力争重整绪风河一策,两年来,几乎一心扑在了这件事上。”
    “所有的事,放在嘴边说说,旁人听来都只会觉得轻飘飘,可是一旦付诸行动,才会知道事实究竟多艰辛。不必说钱财空虚人力就匮乏,更不必说夏热冬寒气息燥恶,此外更有不明事理的百姓不听劝阻。就在任官第二年,大雨泛滥的那一年,他于抢修河道之时,被卷入急流中而无一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