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亲眼确认一下,萧寻是不是还活着。我曾亲眼确认过他的死,然后在愧疚和痛苦中浸泡了上千个日夜。
    可是,现在突然发现,他还活着!他说他在等我!
    如果他还活着,如果我当初看到的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不是他的,如果……
    我没法再想下去。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灵阳。
    非常巧的是,傅熙昨日刚刚离开皇城,前往南方督军,最快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我自由了,可以浪。
    从安宁寺出来,我没有回宫,换了辆马车,直奔灵阳城。
    这是个极其疯狂的举动,从皇城到灵阳,昼夜不休也要两天。而且我是皇子妃,擅离皇城是重罪。
    而且而且,我还怀着身孕。
    但我,骨子里就是个疯狂的家伙,特别是当事情涉及萧寻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理智!
    不过我还是做了安排。我派人传话回宫,说大皇子妃孕身不适,安宁寺环境幽静,想留在寺里多疗养几日。
    这个理由很合理,不会有人怀疑,何况傅熙近日不在宫中,更没人管我了。
    我的马车向北疾驰,而此刻傅熙应正前往南地。我们就这样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我想起昨天他临走时,抱了我很久,似有千言万语想跟我说,又什么都没说。
    唉,就算他说了千言万语,也终究抵不过萧寻的一封信。
    十、
    一路向北,愈发萧条。一眨眼又是一个初冬,当年我跟萧寻分别时,就是这个时节。
    我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是在囚禁中度过的。
    镇月宫是我唯一的活动区域。镇月宫,顾名思义,就是要把我镇住。
    我父皇一生娶了很多嫔妃,却只得了一儿一女:我兄长周启珑以及我周启姳。我降生当夜,天有异象,月亮被天狗囫囵吞掉,只剩一个黑黢黢的空洞。
    所以人们就叫我黑月公主。黑月本来不是我的封号,大家都这么叫,我就真的成了黑月公主。
    我出生后,灾难接踵而至。北方大旱、南方大涝,一边闹蝗灾、一边闹瘟疫。司天监掐指一算,说我是灾星降世。
    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父皇赐死了我母妃,把我禁足在镇月宫。镇月宫建成了一个圆形祭坛状,内外一高一矮两道围墙,我只能在内墙之内活动。
    我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惨的公主,没有之一。
    我没有自由,也没有健康,自小体弱多病,走两步喘四喘,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每年都要被太医下一次病危通知书。
    不过我得到了还算精心的照顾,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有师傅教我读书写字。
    我也没有朋友,孤独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镇月宫的外墙修得很高,把外面的世界挡得严严实实。正殿前有七七四十九层台阶,我喜欢坐在最高一层台阶上,俯瞰外墙以内的整个镇月宫。白雪公主蹲在我的身边。
    某一天,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闯入者。
    那是一个身着铠甲、腰配长刀的少年郎,端正、挺拔地立在内外墙之间,像一株白杨。
    是夜,月光透亮,照在他的银色铠甲上,反射到我的眼底,就再也抹不去了。
    第二天赵老太监来送饭时,我问他:「爷爷,内墙外头那个少年是谁?」
    赵老太监回答:「小公主,那是皇上加派的守卫。」
    我想起来了,前天上课时,师傅给我讲述北方的秋景,他说每逢晚秋,红叶如火,遍燃山川,接着便转为金黄,无边落木萧萧下,然后冬天就来了,白雪皑皑。
    我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并表达了去亲眼看一看的想法,可能是表达得过于激动,让师傅以为我想越狱。
    所以第二天,镇月宫就加派了守卫。
    我苦笑我父王真是多虑。我这弱不禁风的小体格,连四十九级台阶都下不去,怎么翻过两道高墙、跑出皇宫、走出皇城、策马北上,去看那红红黄黄白白的北方秋景?
    守卫有两人,一人守白天,一人守夜晚。那个端正的少年总是守夜晚,恰好,我也是个夜猫子。
    每天晚上,我就坐在台阶上观察他。我夜晚目力极佳,只要有月光,我就能看见他。他背对我,面朝外墙,站得笔直笔直,就算旁边没人监视,他也能站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他能否感应到我的目光。
    皇宫侍卫分三六九等。高等的世家子弟,在御前侍奉,若得皇上赏识,过几年就可出将入相;二等的良家子弟
    ,守卫宫内险要,护卫皇子宫眷,也有机会得到提携;最末等的,一般是战俘或者罪臣家中的男丁,没入奴籍,一辈子只能看守宫门,年老了就打发去干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