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是宫里的赵老太监,任务是来镇月宫给我送饭,顺便给我讲讲镇月宫外的事。
    后来,我走出镇月宫,掌握权柄,他就去了安宁寺,名为出家,实为我的眼线。
    我以为傅熙已经把他杀了。
    他拎着食盒,对我慈祥地笑着:「小公主,吃饭啦。」
    小公主。从小,赵老太监都是这么唤我的,尊敬又带着宠溺。直到我长大,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才开始称呼我「公主」,语气里只剩下尊敬。
    我学着当年的语气问他:「爷爷,今年是何年?」
    赵老太监回答:「小公主,你睡晕乎啦?今年是成宣十五年呀。」
    成宣是我父皇的年号。成宣十五年,我十四岁。
    「爷爷,站在内墙外的少年,是谁?」
    「守宫门的侍卫呀。」
    「他叫什么名字?」
    「老奴也不知。饺子要凉了,小公主快吃吧。」
    一边吃着饺子,我又问了他好几个关于那侍卫的问题。他一问三不知,摸着我的脑袋:「小公主要是想认识新朋友,就给他写信呗。」
    对,对,给他写信。
    我找来笔墨,咬着笔头想了半天,写下三个字:你是谁?
    可是怎么把信送过去呢?
    「汪汪!」一只大黑狗跑进来。
    我惊呆。
    白雪公主?
    狗子见到我很热情,一顿子上来蹭蹭舔舔,顺便把我的饺子都咪了。
    我捧着她的脸,啊,真的是白雪公主,我亲生的白雪公主!
    她看到桌上的信,叼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了,轻车熟路。
    忐忑地等待。
    不一会儿,白雪公主带着信回来了。我打开一看,眼泪差点儿出来。
    簪花小楷,一笔一画都像绣花一样精美、考究。是他的字,如假包换。
    他说,公主病了两天,竟失忆了?我是傅寻。
    傅寻……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是十四岁的我病得灵魂出窍,去经历了一场十五岁到二十岁的梦?
    还是二十岁的我死在了寰州客栈,穿越回了十四岁?
    我想找个镜子照照自己模样,满宫里却没找到一面镜子。
    我想起来了,镇月宫里没有镜子。术士说镜子聚集阴月之气,会令术法失效。
    和傅熙新婚第二天,我才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好奇地打量。新妇的容颜宛若春花。傅熙从后面揽住我:「公主,你很美丽。」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想到了傅熙?我曾经不在意的、厌恶的、排斥的、想要摆脱的,那点点滴滴的过往,不断不断地涌上心头,都变成了难以割舍的回忆。
    可我现在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十九、
    我没有再给墙外的少年回信,没了当初的心境。
    当初,信笺传递着澄澈的友情、炽热的爱意。现在,我却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情。
    有一点很明确,我不爱他了。
    我的心,已被另一个人占据。
    他的信又来了:「公主可还好?」
    「公主,今晚的月亮特别美,你出来看看呀?」
    「公主,五天没有收到你的信了,有心事?或是又病了?」
    「公主……」
    公主公主公主公主……别叫我公主了!你知道吗?你守护的公主,将来会杀了你,傻瓜!
    我在信纸背面潦草地写道:「不要再烦我了,快走!离开这里!回你的灵阳老家!」
    这封信送出去后,我终于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在屋里憋了两天,晚上我出门一看,他挺拔的背影,依旧矗立在墙边。
    那背影,多么像傅熙啊。
    我不敢再看,回屋关门。
    可过了一会儿,白雪公主送来了他的信。
    「公主为何突然赶我走?」
    我回信:「和我在一起,你没有好下场。」
    「我曾主发誓,永远守护公主。」
    我揉搓着他的信,哭了好一阵子。
    抹掉眼泪,我决然下笔:「傅寻,我爱上了你的哥哥,傅熙。」
    信送过去后,白雪公主空手而归,没有带回他的信。
    他可能在纳闷,为什么我还知道他有个哥哥,为什么我会爱上他的哥哥。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曲折的故事,无法言说。
    蜡烛燃尽了,屋里黑漆漆。我蹲在地上,抱头发抖。
    「吱呀」门开了。月光洒进来,很晃眼。
    原来不是月光,而是朝阳。
    有人走进来。
    他逆着光,周身围着一圈光晕,唯有脸是暗的,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他走向我,一步一步地,越来越近。这是我第一次离萧寻如此之近,我快要看清他的样貌了。
    他向我伸出手,说:「黑月公主,别来无恙。」
    就在这一刻,我眼睛适应了阳光,看清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