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朝朝辞暮,阳台之...

作品:《春日暄妍

    江晚芙纤细平滑的雪颈,伴随着艰难的吞咽动作,剧烈地一滚。

    人影弥乱,好似黏在镜上融化的霜糖,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她又无比清楚,千军丛中,她已成了一块箭靶。

    “殿下……”

    她哀求地望着那道渊渟岳峙的身影,美丽的眼睛宛如清池,蓄满了波光荡漾的清水。

    旋即泪水蜿蜒流下,嘀嗒嘀嗒,坠落在胸口。

    殿下要杀她。

    她今日,果真是活不了了。

    可她好不甘心。

    凭什么师暄妍从一出生就能得到一切,她肖想了一辈子的,侯府嫡女的位置,于师暄妍而言,不过垂手可得。

    后来,她看中了一个男人,春华台下为他一见倾心,尽管她从无勇气对那男人说出喜欢,也不敢妄想他的心里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为何他的心,却轻而易举地放在了师暄妍身上。

    她不甘心啊。

    那支羽箭,穿过春夜凉薄的微风,卷起一股如火焰般的灼痛,穿过了她的咽喉。

    好疼。

    他对我,从无半分怜惜。

    江晚芙合上了眼帘,乱军之中飘然坠地。

    鲜血大片大片地从被洞穿的伤口之中涌出,流了满地,她木然地睁大了眼睛,望向头顶火光映衬下浩瀚无比的苍穹。

    微弱的马蹄声自她耳边响起。

    她疲惫地支着眼睛,直至视线里落入一道骑在马背上轩然伟岸的少年身影。

    他越过了她,连一眼也未停留。

    殿下,原来你就是这样恨我。

    凄然地笑了一声,江晚芙闭上了眼睛,长眠不起。

    宁烟屿路过了江晚芙的尸首,方想起什么,回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逐渐发冷的尸体。

    目光沉峻。

    江晚芙幼年时推师暄妍下水,他知晓时,曾留她一命,并没让她为幼年的过错付出代价。

    然今日江晚芙为叛军带路,助纣为虐,谋害太子妃,祸乱国朝,罪不容免,他一箭射杀了她,也是她咎由自取。

    乌泱泱的叛军,被杀得残存殆尽,最后一拨人,眼见无望,也士气低落无心抵抗。

    长信侯崔静训催马而上,兜鍪下脸色刚毅,朗声道:“汉王攻城,大势已去,太子于楼头射杀汉王二子,尔等如若继续负隅顽抗,必将祸连九族!弃械投降,妻小俱全,尔等也或有生路!”

    败局已定,继续厮杀下去,只是莽夫之勇,不但不能扭转乾坤,还会连累家小,叛军犹豫着,左右对望。

    “咣当”一声,一柄长矛被抛之于地。

    第一个人选择了投降以后,人心被撕开了一条口子,接着便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兵器纷纷被扔在地面。

    他们举起了双臂,任由朝廷禁军将其收押。

    长安城外的攻打仍然在继续,然而反贼已经气数将尽,汉王连失两名爱子,痛不欲生,正豁出命与朝廷军抗衡。

    犹蚍蜉撼树而已。

    叛军已再掀不

    起任何大浪,胜负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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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烟屿匆匆从战场回来,几乎气息还没定,便听到有人禀报,汉王有一支蛰伏于城内的私军,转向了忠敬坊太子行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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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行辕的兵力足够抵挡萧墙之祸,但宁烟屿仍是心悬在了剑刃上,来不及休息片刻,翻身上马,手持弓箭便率飞骑连过数坊赶回来,行辕这边,双方早已杀红了眼,战况陷入了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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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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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赶回及时。

    否则宁烟屿不敢想,此刻正在门中,于庭院之下持剑当风而立的娘子,她会有多害怕。

    他飞快地从马背上下来,将长弓扔在身旁裨将,解落背后的箭囊,也一并扔给府率。

    长腿不受任何阻力地跨过了行辕大门,径直步若流星的走向他的太子妃。

    月光下,她持剑的手出现了一丝颤动,那柄秋水剑映着惨淡的月华,焕发出潋滟的水色。

    少女望着她,眼中满是后怕和惊喜。

    雪白的素衣上,银色暗纹汹涌地流动,似一股浪潮,将他的心尖淹没。

    “般般!”他唤了一声,提醒着她,也提醒着自己。

    结束了,他回来了。

    不必再害怕。

    “烟屿……”

    少女又哭又笑,终于撒了手中的剑,如同被封凝的身体,终于解了封,她向前张开柔软的臂膀,珍重地偎向他的胸膛,双手合抱住男人精瘦有力的腰身。

    宁烟屿抚上怀中小娘子乌黑浓丽的发丝,珍重地在她的发心间蜻蜓点水一吻。

    战火中,一双有情人,终于紧紧相拥。

    汉王的这场攻城之战,打了一天一夜,最终也未能如愿拿下长安。

    汉王先是痛失爱子,后来他身边追随自己多年的副将也相继倒下,汉王自知,败局已定,负隅顽抗不过死路一条,为保全火种等待他日东山再起,当下他调动了一支私兵,于长安城楼失火之际,匆匆逃离了战圈,南下而去。

    江东子弟多才俊,他朝卷土重来,情势犹未可知。

    汉王是实干人,不会沽名钓誉,演绎什么悲情陌路英雄,提剑就抹了脖子。

    待他回归属地,休养生息,再来还报这奇耻大辱!

    但他逃走后,军中有人高唱,汉王已经扔下他们叛逃了,此声一出,叛军也再无心攻打长安,很快便全军覆灭。

    朝廷军收缴了叛军的军械粮草之后,于车骑将军等人率领下,追击穷寇,南下扬鞭。

    朝廷军高歌猛进,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一路痛打落水狗,杀敌寇,缴军械,灭仇雠,壮志飞扬。

    相比之下,叛军则逃亡路上,丢盔弃甲,掩面溃散。

    不出一个月,汉王乔装南下渡江之时,被朝廷军活捉了。

    师旭明让人将活捉的汉王锁入囚笼里,预备带着这份厚礼,北上长安,交由殿下定夺。

    自汉王大乱之后,圣人的病情愈发严重,已经到了卧床难起的地步,自是无法理政。

    现在太子代陛下全权监国摄政,履至尊而制六合,只是这一

    两月的事而已。

    太子要料理王事,自是不可能再住在行辕。忠敬坊离含元殿有近一个时辰的车程,即便快马上朝,也很不方便。

    加上汉王之乱甫平,朝中诸事庞杂,宁烟屿已经恨不能将自己一个劈成两个用,自然一切都要从简,索性直接住进了太极宫。

    他入了禁中居住,恐日后难回忠敬坊,想到要与太子妃分隔两地,心中着实难熬。

    想以前,虽然率府与东宫两头跑,但隔三差五还有个休沐的时日,率府离行辕也近,他可以日日都见到心爱的太子妃。

    现如今呢,他搬到太极宫去住,被朝堂万机牵绊住了探望心爱小娘子的脚步,既疲惫不说,还相思入骨,每日忙得要抓狂。

    他想和太子妃打个商量,让师暄妍就跟着他搬到东宫去住,如此也和他离得近些,可以每日都见到。

    师暄妍起初是不想去的,她有自己的考量。

    虽说她和宁恪早已有夫妻之实,身旁之人也都早已对她称呼“太子妃?(♂?)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只是他们毕竟还未行大礼,仍是未婚夫妻,她便就这般住进东宫里,不太妥当。

    且从前听老人言,未婚夫妻应当谢绝会面,以图吉利,所以成婚以前,她还是不进宫为宜。

    可宁烟屿不稀罕什么迷信,什么吉利不吉利,都没有解他相思之苦重要,娘子守旧,这对他而言就是酷刑,他不满起来,俊脸蒙上了一团红晕。

    “你有所不知,现今孤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战后重建,清算余孽当中,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若要给娘子一个风光的大婚,只怕还要等上个把月,难道我们这一两月都不要见面了么?(s)?()”

    说罢,他的脸色已经挂上了显而易见的不开心。

    “师般般,你果真舍得。(s)?()”

    师暄妍想了想,若要与他一个月不见面,确实舍不得,很难熬。

    看到他纠结的眉眼,愈发似个吃不着糖的小孩儿,她心里愈发柔软,上前拥住了他:“好。我入宫,陪你住就是了。()?()”

    见他还阴云不散,她轻笑了声,搂住他的脖后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颌。

    宁烟屿这厢满意了,立刻便教人把马车前来,熟练得让师暄妍瞬间会意,自己这是又被这男人摆了一道。

    可有什么办法呢。

    风月之中的阴谋不算阴谋,明晃晃的招儿罢了,是她主动往里钻的。

    上了马车,师暄妍又惦记起锁在库房里的钱财,想回去再收拾一遍,太子殿下一刻都不愿耽搁,按下了太子妃蠢蠢欲动的小手:“放心,孤早已让人把它装好运回东宫了。”

    这不禁让师暄妍开始怀疑,太子殿下是否早就做好了打算,只是来通知她一声而已。

    又或者,他就是料定了她会咬住他的直钩往上钻。

    总之她很是不服气。

    宁烟屿支起一线眼帘,侧眸,睨向光影明媚之中身姿窈窕的小娘子,她的面颊微携愠意,双手交叠放在膝前。

    他莞尔,向她挪近三寸,在师暄妍疑惑地看过来时,太子殿下先下手为强,拥住

    了太子妃软绵绵的身子,

    倚靠而下,

    枕上玉人如新月出云的香肩。

    不容师暄妍拒绝,

    太子殿下低声道:“师般般,

    孤累了。”

    他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一说话,便有丝丝离离的热雾绕颈而来,勒得她呼吸都为之滞涩。

    师暄妍下意识地从后抱住了他的肩背,轻轻一搂。

    温软的触觉,比寝宫的床榻还要舒适。

    宁烟屿唇角上翘,将她搂得更紧些,寻了个极舒服的姿势,缓缓闭眼。

    他大抵真是累了,这回不是说的假话,竟然就这般靠在她身上睡着了,一直到马车入了宫门都尚未醒转。

    师暄妍叹了一声,想到他近来料理国政,宵衣旰食,的确,纵是铁打的身骨也难以运转得过来。

    这般想着,心尖上冒出了一丝丝疼意。

    她禁不得按住了宁烟屿额边的穴位,纤纤长指轻揉慢擀,替他舒缓压力,放松精神。

    马车停在了东宫,停车之际,宁烟屿方睡饱了一觉,悠悠醒转。

    师暄妍看着他疲惫的双眼,温声道:“要不要再睡一刻?”

    宁烟屿道“不用”,将她的胳膊握住,抬起来,替她按摩。

    “我竟一路睡到了东宫,这么久,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一路躺在她的肩上,定是将她的胳膊都压得酸麻了,太子殿下的眼中略过一丝懊恼。

    师暄妍微微轻笑,面颊轻红,似海棠醉日。

    她看他睡得这么香甜,想他好不容易有这么一点安闲时光,怎好打搅了他的美梦。

    他替她按摩着活络筋骨,力度不轻不重,三两下,师暄妍便不感到手臂发麻了,看着他和声道:“到东宫了,你先下车吧。”

    宁烟屿颔首,临去之前,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决意告诉她:“师般般,你的阿耶师远道——”

    师暄妍错愕地看他。

    她忽然想起来一桩旧事。

    之前,因为开国侯与汉王有过书信往来,被宁恪调查出来之后,师远道便被降职,去守城门了。

    汉王之乱,守城之将至关重要。

    师暄妍脱口而出:“难道他当真叛变了么?”

    记得宁烟屿曾对她说过,此次汉王之乱,也是他给师远道的一个试探,若师远道通过考验,便可官复原职,若还是做一棵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必有死劫。

    宁烟屿道:“不必担忧。他没叛变。只是,他在守城之战当中异常英勇,身先士卒,与贼寇厮杀,受了不小的伤。嗯。没了一条腿。”

    知晓她如今不再把师家当家,把师家父母当作父母,但毕竟师远道夫妻对她有生身之恩,如若她想回家看一眼她断腿的阿耶,也是人之常情。

    “朝廷嘉奖,擢升师远道为散骑常侍。”

    这已不仅仅是官复原职,甚至连升三级,代表了朝廷对尽忠职守之人的信任与封赏。

    大乱之后,百官归心。

    那些四散涌出长安之人,如今也尽数回归。

    汉王与贵妃之乱,引起了长安大火

    ,但百姓并没遭受多少损失,眼下汉王被擒,即将被押回长安受审,这一场变局,终将要落下帷幕。

    师暄妍抿唇,长长的鸦青睫羽垂覆,自眼底掷落两片如扇的阴翳,她未置一词。

    马车于东宫停驻,宁烟屿下车前往太极宫。

    师暄妍则在春纤与夏柔的陪同下,住进了东宫当中。

    四月春盛,时渐入夏,一路步行但见榛林郁盛,葩华覆盖。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来,惹烟早已将一切用物都设置妥当,只等太子妃住进去。

    师暄妍先去净房沐浴,待换了寝衣,回到寝殿时,惹烟又亲自前来为她掌灯。

    师暄妍一直心中无比感激惹烟,去年在洛阳,她逃出江家,惹烟是第一个向她伸出了善意之手的人,若没有惹烟,便没有她与宁恪的相识。

    “我来吧。”

    师暄妍接过惹烟手中的烛台。

    她将案上的灯烛引燃,火光映衬着两名女子的温婉如玉的脸庞。

    师暄妍的脸庞,玉色之间,还杂糅进了一点芙蕖花瓣上的藕红:“本来该还有一段时日才能住进东宫的,可也不知怎的,就着了他的道儿了,也不知这样搬进来,会不会有些闲言碎语……”

    惹烟轻笑:“殿下说,待到下月大婚,娘娘只怕便是皇后了。他想让娘子当一段时间的太子妃。”

    “为何?”

    有何不同吗?

    惹烟抬高了视线,环顾这头顶雕梁画栋、彩绘藻井,唇往上扬:“因为这里是殿下从小生活的地方。殿下怎会不想让娘子了解他的全部呢。”

    师暄妍微微一怔,心里的那根弦,又被弹拨了一下。

    朝朝辞暮,阳台之下。

    此后烟火年年,都将与君共度。

    作者有话要说

    恪般印象明天结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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