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野也没想到真有我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人。
    看着抓着他手臂的乐安,樊野也只是叹了口气,无奈点点头。
    樊家比乐安年长的人,总是拿乐安没办法的。
    他们的小舟靠岸了。
    乐安邀请我同去了附近的茶楼。
    是樊家的产业。
    我们坐在临水的茶楼窗前,看着窗外薄纱下掩着的朦胧江南,相谈甚欢。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我借住在樊府,乐安带着我同游江南,为我介绍江南的风土人情,民俗文化。
    那年,乐安十七岁。
    我在江南呆了三个月,母妃却患了病,我回京侍疾。
    离开江南前,我与乐安约定好来日京城再聚。
    那是乐安十七岁的盛夏,我离开了江南。
    再见到乐安,是在他十九岁回京。
    他应了我诗会的邀约。
    起初我是欢喜的,想象着将来在这京城,我们能一起做伴吟诗赏花,岂不快哉。
    可是他在诗会上见到了我的六弟,袭越。
    在乐安眼神一变再变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找到了那位他口中离别许久的故人。
    我掩下眉目间的苦涩。
    看着他将那带着倾慕与喜悦的眼神,尽数倾注在另一人身上。
    默默地将萌芽的感情埋回心底。
    后来,乐安就把全部心神倾注在了袭越身上。
    乐安找上我要我培育那些番邦植物时,我答应了。
    当乐安说这些作物可以救万千百姓时,我真的感觉到了难言的喜悦。
    我喜欢的事情,第一次被人这般肯定。
    后来,我培育的作物成功了。
    乐安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换季时总有些小病。
    他让我去往江南推广这些作物种植,我答应了。
    我总归是拒绝不了他的。
    那是夏末,乐安却已经穿上了夹绒的衣裳,我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有些担心。
    他却只是笑着送别了我。
    他的笑容比那阳光还要耀眼几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乐安。
    我去到了一些闭塞的地方推广这些作物的种植,与外界的联系也断了两月。
    当我紧赶慢赶着想回到京城陪乐安过生辰。
    踏着黄昏,我在丞相府门前下了马。
    昏黄的阳光下,丞相府门前的白幡,白得刺眼。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踏过门槛,又是如何进的丞相府。
    都不重要了。
    我看着靠在棺前的袭越,如今的大宣帝王,一向明哲保身的我,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把人拉起来打了一顿。
    他没有反抗。
    是啊,他又怎么敢反抗呢?
    毕竟,是他亲手害死了乐安。
    后来的日子里,我总要刺他两句,当众给他甩脸子的事情也没少干。
    他也从未惩戒。
    他有愧,我有怨。
    隔着顾乐安这个人,我们这一辈子都过不去。
    我又何尝没有愧疚呢?
    离京前,我不是没发现他们二人之间有龃龉,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不便言说。
    便放任了。
    若说愧疚,大抵都是有的。
    那是我辞官游历大宣的第五年,我完成了乐安信中未完成的愿望,替他看完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只是,有些想他。
    我又回到了京城,多年未见袭越,他的鬓角都生了华发。
    他如今也不过三十又二,看起来倒是比我这个做哥哥还要沧桑几分。
    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他一身常服,拎着酒站在角门,我让他进来了。
    那晚,我们坐在桂花树下。
    那是我很早就种下的。
    头顶依旧是那一轮明月。
    袭越倚在树下,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明月,醉意朦胧,声音飘渺。
    “五哥,乐安信中讲完了那个故事,那书生骗了那小姐,又在金榜题名后因为误会害了那小姐满门,最后却那小姐却原谅了书生,和他重归旧好,你说这对不对呢?”
    我沉默了。
    袭越想要的答案,他心中有数,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对与不对,又有什么重要呢?
    乐安已经不在了啊……
    袭越也没指望我能回答,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坛,低低地笑开,“乐安说他不喜欢这个结局,若是他是那小姐,即使虚以委蛇,也定要那书生血债血偿,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要了我的命呢?是我,害了他顾家满门……”
    我看着天上的弯月,又满饮了一杯酒。
    “因为,你不仅是袭越,还是这天下万民的帝王。”
    所以,心系天下的顾乐安不会动大宣的帝王。
    这是顾家人刻在骨子里东西。
    他们奉之为信仰。
    袭越闻言一怔,又是笑开,“是啊,我是这大宣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