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顾爻受命北上。
    陈连见到他时显得有些意外。
    顾爻也很高兴,至少他们还没被波及到,他还能找到人。
    乱世中因为战乱失联再也见不到的人太多了。
    “陈叔。”顾爻笑着唤了一声。
    陈连放下手中的盆,看到风尘仆仆许久未见的顾爻面上却没有太高兴。
    “进来吧。”
    顾爻笑了笑,像半个主人似的坐到那张有些跛脚的小桌前,屁股底下的凳子和桌子配成了一套,成了对跛脚夫妻。
    他四下打量着陈连这间破败的屋子,动了动屁股底下的凳子,伸手戳了一下那晃荡的桌子,面上有些嫌弃,“陈叔,你这桌子凳子还没修一修啊。”
    陈连给他倒了杯水,环顾了一下屋子,倒是没有太多在意,“能用就行。”
    顾爻脸上带着笑,“那也不行啊,你这好歹是个小长官呢。”
    陈连却没有理会顾爻这有些泼皮耍赖的话,他看向面前一脸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回来探亲的青年,搓了搓手,屏起一口气,“阿爻,你这次的任务,很危险吗?”
    顾爻脸上都笑意一僵,挠了挠头,“陈叔说什么呢?”
    陈连看向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你骗不了我,就算现在断了联系,南边让你出来,那就是极其危险却不得不让你去的任务。”
    顾爻和顾久这样的人才,一下子搭上两个,哪一个折了,都是极大的损失。
    顾爻偏头看向身旁一路都没再说过话的金发少年,叹了口气,“小九是担心我,才跟着出来的。”
    陈连理解。
    顾久虽然有些沉默寡言,但心思却极为通透,这一次的事情他心中肯定也是有数。
    对他来说,阿爻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顾爻强撑起的轻松架势被陈连轻松戳破,心中却有些莫名的轻松。
    “陈叔,还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你不是瞒不了我,是我太清楚现在北边的形势了。”
    陈连蹙着眉,微微搓着手,他看向顾爻有些不赞同,“阿爻,你真的要去吗?”
    你这样的身份,就算不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不是吗?
    顾爻摇了摇头,看向这个将自己带大的中年人,不过近一年未见,这鬓边就已经生出来了许多霜发。
    “陈叔,我们这个国家多灾多难,我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前半段是被父母护着,后半段是被您护着,可我已经不是那个十四岁会哭的顾爻,我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不能再呆在你们身后了。”
    “中国是我们的中国,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他们凭什么能站在华夏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
    “出国前您问过我想走什么路,我选择了这条路,既然选择了这条道,就要一直走到黑。”
    说到这里顾爻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头看向陈连。
    “我愿意为了这片土地的未来而奋斗。”
    陈连像是有些崩溃,他看向顾爻,对好友的愧疚像是浪花拍岸,要将他摁死在沙土上。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同意顾爻走上这条路是否正确。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甚至于对自己的孩子,他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早就预料到北边会乱,所以让顾爻以一个正当的理由去了南边。
    可现在,他却又回来搅这趟浑水,要他怎么办。
    顾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顾爻的父母。
    当年就是他的失误害死了他们,如今又要将这唯一的一根独苗搭上。
    听到这么平静的语气,陈连只觉得心头暴躁,他拍桌而起,盯着眼前的人厉声质问,“你要怎么奋斗?”
    要像你父母一样,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吗?
    顾爻却没有被这阵势吓到,他抬眼看向陈连,目光灼灼,平静却温柔。
    陈连到了喉咙处的另一句质问哽在喉头。
    “我愿意为了国家奋斗。”
    “我愿意为了这个国家的强大,民众的幸福奋斗。”
    “我愿意为了这片孕育了我和千千万万中国人的土地牺牲。”
    就像是我的父母那样。
    像是许多逝去的,未逝去的前辈那样。
    我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无论是在人群中轰轰烈烈地死,还是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彻底离开。
    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所以,不必为我难过。
    无论结果如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陈连满身的怒气,满心的愧疚,在顾爻的坚持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他颓然放下手,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去了脊梁,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脊背都塌陷下来。
    看着顾爻那认真而平静的脸,陈连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他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