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见并不知道怎么去评价自己的父亲。
    陆俦虽有英雄之名,但算不了一个好师父、好父亲。
    他严苛、独断、蛮横,他们四个师兄弟少时稍有令他不满之处他便非罚即骂。但另一方面他也独自养育了他们,教给了他们在修界立足的本事。
    陆长见也不敢断言应岁与的想法。
    师弟的心思太深也太复杂,他虽身为师兄,却从来参不透。尤其,是在他重回山门后。
    冷风吹过檐铃,掀起陆长见的衣角,带来深秋寒凉。
    “父亲也是人,也有糊涂的时候。”
    有些糊涂的决定,没必要一辈子遵守。
    夜色的遮掩下,应岁与扬起嘴角:“得亏师父死了,不然大师兄单凭这话,就得吃好一顿揍。”
    有人用“得亏”形容自己父亲的去世,陆长见非但没生气,还跟着吐槽:“他要活着我也不敢说。”
    陆俦他动起手来也不会管是不是亲儿子。不对,应该说亲儿子会被打得更狠。
    共同的苦难回忆让师兄弟两人统一了阵线,对视一眼,都为对方的“不敬”笑了起来。
    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陆长见感叹:“时间过好快。昨天你还没剑高,但一转眼九衢都要出师了。弟子出师后,就能收徒。徒弟长大又收徒,一来二去我们也该入土了。”
    虽说修仙求长生,但活得越久反而越觉得所谓的“长生”并不很重要。百年也好,万年也罢,于寰宇也只是白驹过隙。愈见天地众生,便愈觉此身似芥子蜉蝣,纵有三千岁,不过须臾。
    应岁与没有接话他的伤春悲秋:“那时的事那时再说吧。现下有一件紧要事,我得告诉师兄。”
    “什么?”
    “师弟怕是不能请师兄喝茶了。因为倚松庭没有合适的茶具。”瞧陆长见神色失望,应岁与继续解释,“白毫乌龙配青瓷才能出色留香。师弟本也有一套,但在一年多前摔坏了,才想起来。这次就算了吧!待下回师弟备好茶具,再请师兄一同品茗。”
    陆长见正准备说自己那有一套,想起顾决云的提醒又打住了:“那师弟分我些茶叶,我拿回去泡。”
    如此也不枉他跑这一趟。
    应岁与装模作样的“遗憾”凝固了,他压紧唇角,不再说话。
    陆长试图找补:“反正你也没有茶具。”
    效果不太好,应岁与脸色更差了。
    气氛凝滞。
    “好啊!师兄让弟子带容器来取吧。”
    应岁与“皮笑肉不笑”地应下,不出所料还有下句:“只是这茶娇贵,怕风怕水,得用瓷器存放,最好是青釉的玲珑瓷。师兄若没有合适的茶叶罐就暂且将茶叶放在我那里吧,你随时来喝也是一样的。”
    答应了,但没完全答应。
    不巧,陆长见记得自己正好有个千峰翠色的青云白鹤玲珑瓷罐。怕应岁与反悔,他忙道:“一言为定!我稍后就让沧渊去你那取茶!”
    ……
    安排好灵兽苑的事务,鹤云栎揉着酸痛的脖子回到了倚松庭。
    早早回来的应岁与还未休息,只是经过梳洗,换了一身玄青色的道袍,席地坐于小案旁看书。带着湿气的头发随意束在身后,宽大的衣摆铺折在脚边。空气中飘荡着洗漱后的清淡香味,是专门制作的药草香膏,云霄特产,概不外售。
    “师父今晚不休息吗?”
    “也不急。”
    鹤云栎打了个哈欠在案几另一侧盘腿落座:“都安顿好了。四只小家伙活泼得很,饭量也大,翠花怕是奶不饱它们,得给它们找个‘乳娘’。”
    应岁与“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胎出来的,淑芬长得却比她几个兄弟好看太多,蹄子肉肉的,鼻子又粉又弹,尾巴卷成一圈一圈,还有黑白色儿的花也好看!”
    话语的尾音控制不住上翘,落入听者耳中,句头句尾都变成了“喜爱”。
    应岁与道了句:“喜欢可以带回来养。”
    鹤云栎一愣,眸中闪过被看透的心虚。他坐直身子,正色辩解:“不用了。灵兽就该养在灵兽苑。我又不是小师弟的年纪了,养什么宠物?”
    面对弟子的不坦诚,应岁与没说什么,转而问道:“怎么处理的?”
    “看在它是淑芬父亲的面子上饶了它。只是大师伯下手太快,以后它和翠花做不成夫妻了。”
    话虽如此感叹,鹤云栎脸上却没有半点遗憾。
    “女儿”被猪拱了,能指望“老父亲”有什么好脸色?
    如果不是淑芬,“油光水滑炭烤小香猪三号”会成为一只真正的炭烤小香猪。
    应岁与看向他:“没有了?”
    虽然事情过去了,但弟子因担忧泛起水光的双眼犹在眼前。这一切追根究底,那个叫路小富的记名弟子少说要占半数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