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回道:“今夜气候润,不怕茶燥。”
    之后的日子里,青年总能和男人在路口相遇,少部分时候是他先到,大部分时候是男人在等他。
    这天他依旧备好茶水,递给男人,却始终没有听到男人喝的声音。
    “先生怎么了?有心事吗?”
    男人望着青年:“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
    “想你没来之前想的事情。我在想,山道这么险,你一个人来会不会跌倒。”
    他在说山道,似乎又不止在说山道。
    青年反问他:“先生既然担心我会跌倒,为什么不上去接我呢?”
    “不顺路。”
    “那为什么天天在这里?”
    “顺路。”
    “先生真奇怪,这荒郊野岭只有一条路。”
    青年似乎话里有话,但男人并不搭茬。
    许久的沉默后,青年讲起了他的故事:“我有一个师父。我是在小时候被他带回来的。他把我放在山门处就走了。这里是我和他上一次分别的地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回来。
    先生只问过我在干什么。却从不问我在等谁。”
    男人似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他是什么模样?或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青年垂下眼眸:“说来惭愧,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现在又目不能视,或许他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能认出。”
    男人反问:“记都不记的人,你干嘛叫他师父?又干嘛等他?”
    青年很是坚持:“我是他带回来的,自然是他的弟子。虽然他现在的名声并不好,但师伯们都愿意相信他有苦衷。我也这样认为。
    曾经在这里,我有过一次留住他的机会,但我没有抓住。所以我想在这里等他,若有一天他再次出现,我一定要留下他。
    这或许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夜黑风高,江河浪急。今夜回不来的人,就别等了。”
    许是夜寒风冷,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万一他快到了呢?有这盏灯,或许他能更快地找到方向。”
    原来青年手里的灯不是给自己壮胆,而是为他等的人打的。
    男人轻叹:“今夜无月,不是赶路的日子,不会有归人。”
    青年并不这样认为:“有一句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会吗?”
    “会。”青年坚定回答。
    但男人的神情依旧黯淡。
    下一次来的时候,他带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
    “我在路边捡到的这个孩子。爹妈都死了,是个哑巴,脑子也不太好使,但有些力气。你带回去当个仆役,给一口饭吃就行了。”
    男人将孩童的手交到青年手中,青年却像觉察到了什么,追问:“先生还来吗?”
    “最近的风还不算大。可以来。”
    但男人食言了,他再也没出现在山道口。
    而几乎是同时,魔宗开始了大规模的讨伐,腥风血雨似乎吹到了身在云霄山的青年处。
    这天,候在山道口来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他为青年带来了杳无音信多年的,三师伯的遗骸。
    年轻人的亲人因魔主而死,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带着仇恨而来,想要学习杀死魔主的剑法……
    鹤云栎记起来了,梦里的“他”是习剑的。“他”手把手,将云霄绝学尽数传给了那个名叫叶清的年轻人,让其带回“师父”,或者,杀掉“师父”。
    ……
    骆九衢正襟危坐,看着火堆对面擦剑的牧夜声,连传讯玉简都不敢用了。
    他们方才又去一个地下武场“打秋风”了,牧夜声没让他进去,叫他在门口守着,再出来时剑上带着血。
    毫无疑问,是杀人了。
    骆九衢不想再让牧夜声去那样的地方,但不知道怎么劝,开口就成了:“师父,您一点都不在乎门规吗?”
    “你很清楚门规?”牧夜声反问他,“背给我听听。”
    骆九衢语塞了。
    他知道门规的大概内容,但背不出原文。
    但他赌师父也不记得,所以记一半编一半地背道:“凡云霄弟子——”
    “错了。”刚起头,牧夜声打断他并纠正,“凡云霄后辈。”
    “凡云霄后辈,须勤慎肃恭,虚怀若谷;不得骄矜自傲,恃强凌弱——”
    “矜名妒能。”牧夜声又一次纠正他,“不用背了。”
    第一句都背不好。
    虽然出了糗,骆九衢却也发现,师父其实很熟悉门规。
    那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他长久地盯着牧夜声,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答案。
    ……
    曾几何时,牧夜声很敬畏门规。
    每一句都倒背如流。
    但这份敬畏只持续到陆俦去世的前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