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好些了吗?”过了良久,顾煜才说。
    “嗯,好些了。”萧灼华有气无力地回答。
    “这次是我不对,惹得你牵动了旧疾,”顾煜见萧灼华挣扎着要起来,忙扶着他靠在软枕上,“苏云澈说你动了胎气,都是我的错,我……”
    “哥什么时候怪过你。”萧灼华对他淡淡一笑,低眉颔首,睫毛微微颤动着,阳光照在苍白而俊美的面庞,为白瓷般细腻的肌肤镀上一层明亮。
    又是那句熟悉的话,牵动了顾煜回忆的痂。
    顾煜发怔,想着从小到大,无论自己对萧灼华多过分,萧灼华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他。
    可他是怎么对萧灼华的呢。
    他在萧灼华温暖的怀抱里长大,却一次又一次寒了他的心。
    到最后也只是换来一句柔声的,不怨。
    第44章
    顾煜犹豫着,停顿了许久,艰难地缓缓开口:“这三年是我少不更事,芥蒂仇怨,对不住你幼时的恩情,也耽搁了你的大好光阴。我思来想去,觉得不该再困着你了。这封休书……你拿着,就当是我放过你了。恩怨一笔勾销,从此我们好聚好散,一别两宽。”
    一张轻飘飘的纸被放到红花白鸟的锦被上,在萧灼华的心上击起了破碎的千层浪。
    “侯爷是在……赶我走吗?我从此不做刀削面就是了,您……别生气了……”萧灼华惊愕地看着他,身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顾煜强压抑住心头的不舍愣了一会儿,语气沉沉转开话题:“我在城郊还有处清净的宅子,一切都打点好了,箱子里留的钱够你花几辈子了。你搬去那里好好养胎,我明日就要启程北上抗击匈奴,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就当没遇见过我吧,你这么好的人,将来不愁再寻个好人家。车马都备好了,你歇几个时辰……就走吧。”
    时间仿佛凝滞,两个人相顾无言。
    顾煜低着头,怕自己心软,不敢看萧灼华的眼。
    萧灼华落下清泪两行,肩头一耸一耸,捂着嘴忍不住哽咽。
    “好……”萧灼华带着哭腔,勉强挤出一句话。
    萧灼华在床边的箱子里翻腾一阵,找出一件崭新的棉衣,强装平静地说:“本来打算你生辰时送给你的,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纹饰还没绣,但我做得很厚实,边疆苦寒,愿它能替我……给你带去一丝暖。”
    顾煜抚摸着黑缎面棉衣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强忍着绷住脸,没落下泪来。
    他能想到萧灼华如何在昏黄的油灯下,忍着病痛,一针一线地缝。
    恐君春色带不去,临行密缝望常忆。
    他的华哥哥,就算被他伤得彻骨,竟还在担心他冷不冷。
    萧灼华走的时候,把一个绣着桃花的小布袋从庭前的桃树下挖出来,那时他三年前入府时亲手埋的,如今又要跟着他离开。
    顾煜问他还要带走什么。
    萧灼华掏出顾煜给他的那个巾怕,帕子里依然包着那朵干枯得看不出形状的白花。
    “别的不重要,这是你给我的。”
    顾煜送他走到朱红的大门口,马车已然备好,萧灼华腰腹间一阵疼痛,脸色发白,对着坚硬的青石板就要往下跪。
    “当心。”顾煜揽住他的腰,慢慢扶着他站起来。
    “侯爷,别送了。”萧灼华凄然地叹息一声,从顾煜的怀里抽出身来,轻轻推开他。
    顾煜觉得怀里一空,心也跟着空了。
    说些什么呢,说塞北铁甲寒,志刻名燕然,太过冰冷:说当年梁上月,少时花下雪,太过煽情;说前路君既走,往事莫挽留,太过苍白。
    “保重。”顾煜心头闪过无数神情缱绻的话语,最后都如百川入该,汇成了简单的一句。
    他不敢再多说,生怕自己反悔了又舍不得萧灼华走。
    “保重。”萧灼华仍是淡淡地说,对着顾煜温柔地笑。
    凉风穿过萧灼华的发尾,发丝轻拂他噙着悲凉的眼眉。
    萧灼华眼神黯然似是有话要讲,却缓缓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顾煜向萧灼华的背影伸出手,很想触及他眉间的絮风冷月,眼中的千山暮雪,唇上的晚荷花浅淡,胜却落霞天欲燃。
    但他没有,他静静看着萧灼华的发丝从指尖瞬间掠过,在寒风艳阳中流淌成相思成疾的河。
    萧灼华孤身一人,步履虚浮地上了马车,没有回头。除了手中一个布包,一方巾怕,如同秋风过了残柳,入府三年,轻飘飘什么都没带走。
    车夫挥鞭马抬蹄,慢悠悠走在人烟稀少的长街。
    顾煜独自在凉飕飕的秋风中伫立了很久,目送马车驶过疏黄的杨柳道,风扬起他的发丝,拍打在俊朗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