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太痛了,施针时萧灼华还在浑身发抖,清瘦的锁骨随着艰难的呼吸起伏,黑发被冷汗沾湿粘在鬓边,脸色白得吓人,口中不时发出极低的呻吟和呓语,浑身不是黏糊糊的冷汗就是湿漉漉的血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快被你扎成刺猬了,你少扎两针。”顾煜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看着苏云澈神色凝重地忙活,抹着眼泪道。
    “扎得不多,三年前他病着还被你打晕的时候才叫扎成刺猬。”苏云澈冷冷地说着,再添上几针。
    “那你……扎得轻一点。”顾煜想起以往自己的任性暴躁,肠子都悔青了,低头愧疚地看着自己的鞋尖,方才还强硬着的语势迅速弱了下来。
    “唉,嘱咐过你看好灼华,怎么能让他独自出来?幸亏你送来的早,不然指定要小产。”苏云澈皱着眉头收针,叹着气说。
    “他偷跑出来的,他以前从来不偷跑的。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快傻了。”顾煜直勾勾盯着苏云澈。
    苏云澈平静地回头看顾煜一眼,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不是快傻了,”苏云澈忍着悲痛缓缓说出口,“是已经傻了,按理说以后不会再认得人,什么都不会再记得了。”
    一片长夜似的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久久弥散不开,让顾煜一时语塞,心痛无以复加胜于刀割,扶住身旁的桌子才能站稳。
    “他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他还记得……给我买糯米桃子糕……”顾煜瞳孔震颤,轻声呢喃,欲抬起广袖拭泪保持风度,却仍藏不住尾音随着哭腔颤抖。
    苏云澈摇摇头,知道老天留给萧灼华的时间不多了。
    “血差不多止住了,问题不大。待他醒来,你把他带回府好生照料。你年轻气盛正是事事较劲的时候,公事误家也算寻常,但韶华易逝花易落,莫忘怜惜眼前人啊。”事情到这份上,苏云澈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顾煜。
    凉夜漫昏黑,不见寒鸦飞。
    月色荡漾在清院的莲池,那时几番别样红,如今已成残荷终,被静默的长天尽收眼底,化作几行未解的晦涩诗句,朦胧间辗转风干几笔,似是早已晕染开了玉损消香的结局。
    第86章
    萧灼华醒时气色还是很差,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无力,长睫因为呼吸不畅微微轻颤,面容如同断碎的白玉般有种摄人心魄的脆弱疏离。他铺散于枕上的柔顺乌发仍带着几分冷汗的潮意,迷迷瞪瞪奶猫似的睁开无神的双眸,皱着眉头吃痛地闷哼几声,伸手就要往身前小丘一样隆起的肚子上按。
    一直守在床边的顾煜轻轻握住他竹枝般清瘦的手,温柔地低声说:“还疼啊,别按,不然小桃子会疼,我给你揉揉”
    顾煜把掌心搓热乎才贴到萧灼华的肚子上,打着圈轻轻地揉。
    萧灼华拍掉顾煜放在他肚子上的手,像是从未认识过顾煜一样,茫然又警戒地试探着问:“你是谁啊?”
    顾煜愣了一下说:“你真不认得我啦。”
    萧灼华面无表情地摇头。
    “我是你夫君,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顾煜怅然地望着萧灼华的脸,明明那么熟悉,此刻却又那么远。
    萧灼华摇头道:“我不信。”
    顾煜还是坚持说:“我是你夫君。”
    萧灼华仍是认真地说:“你不是。”
    顾煜急了,继续死缠烂打:“今天就是天塌了我也是你夫君。”
    萧灼华眼神黯然,有些生气地嘟囔:“你不是,大骗子。我又不是全都忘了,我死都不会忘记我的夫君叫顾煜,他从来不会对我这么温柔地说话。我惹他不高兴了,他不要我了,把我和小桃子赶走,去北疆打仗了。”
    “他为什么不高兴?”顾煜问。
    “因为我不合时宜做了一碗面,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忘了老爷夫人的忌日,不是想惹他生气的。”萧灼华伤心地回答。
    顾煜被他的话呛得语塞。
    他自己做过的孽,竟要用如此心碎的方式来偿。
    “说,你到底是谁?”萧灼华冷冰冰地问。
    “我是你夫君派来照顾你的人。”顾煜叹口气,不再和他犟。
    “哦,少爷派来的,你是好人。”萧灼华对他淡淡地笑,苍白的脸上涌现两个惹人怜爱的卧蚕。
    顾煜呆呆看着萧灼华毫无防备的笑,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你看着年纪比我小,那我叫你小友可好?”萧灼华问。
    “好,小友带你回家。”顾煜不再反驳,只是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出的话带着比窗外冬夜都寒冷的彻骨悲凉。
    顾煜突然想起萧灼华对他说过的话。
    “少爷,我最近越来越记不住事情,也认不得许多人,我好怕有天会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