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华圈起红绳两端,套到顾煜伸来的手腕上。
    顾煜趁着系绳的功夫,端详眼前人墨带烟灰的眉,额前蓬松的发尾,剔透眼波盈着烛光泛出的媚。顿时心潮涌动再难移目,整个人的魂儿都在一瞬间被细细红线套走,被小小绳结凝住。
    感受到炙热的目光,萧灼华抬眼对上顾煜的眸。
    流转不停的年岁仿佛就停留在这里,此刻静得能听见他们彼此略慌的鼻息。
    细长的睫毛扇动间,萧灼华张口欲说,迟疑一瞬却终究无声,嘴唇微抖着复而紧闭,似乎不了了之就掩埋了万语千言,神情隐忍地垂下头,眉间无端添了细腻如丝的愁。
    少爷,别走,别丢下我。这样想着,萧灼华心头酸苦的声音汹涌而上,不觉便染湿眼底。
    他目光踌躇着,斟酌再斟酌,反悔挽留的话却像是被什么硬生生绊住,怎样也说不出口,递不到郎君心间。
    再抬头,萧灼华忍下临别满腔眷恋,憋回妾心泪雨如骤,下了几番决心张开唇瓣,温温软软传到顾煜耳畔的却是:
    “你饿不饿?吃碗面再走吧。”
    明明想要故作坚强,可当家妻忍受病痛亲手做了阳春面,颤颤巍巍端到自己面前,驰骋沙场豪情满怀的大将军心生悲切红了眼。
    这是一碗顾煜极其熟悉的阳春面,猪油的香,清汤的亮,曾伴随他幼年小嘴吧咂,度过华哥哥悉心照料的那段时光。
    萧灼华像多年前一样,将筷子在衣袖上擦擦,贴心地递给他。
    顾煜抬头痴痴望着那双含着憔悴的桃花眼,心痛地想起幼时记忆的过往光阴里,萧灼华年轻貌美的样子。
    “哎呀这是谁做的面,闻着就好吃!”顾煜强逼自己没心没肺地笑着,往嘴里塞进一大口面,佯装轻松打趣道。
    “好吃就多吃些,哥这回牢记着放盐了。”萧灼华掩嘴略显羞涩地笑,如同刚过门的小媳妇受了夫君的表扬。
    他话音刚落,顾煜暴风吸入的动作却突然停顿住。
    入口没有盐的鲜,只有怪异发鼾的甜。
    这分明是把盐放成糖了。
    萧灼华见他表情不对,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哥做的……不好吃了?”
    “好吃!”顾煜极郑重地点头称赞。
    随后他俯下头,不动声色地,把一大碗难吃的面吃完。
    萧灼华这才不再慌乱,松一口气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出岔子。他撑着腰转身,再次面向顾煜时,手上竟变戏法似的多了一包袱糯米团子。
    面对顾煜难以置信的眼神,萧灼华浅淡一笑:“哥记得你喜欢吃甜的糯米点心,连夜包了好多,放了很多糖,你路上和战友分着吃。哥如今这个样子,为你做不了什么,只能给你带些好吃的,提醒你莫忘了家的味道。”
    顾煜捧过那个白色的小包袱,果然是沉甸甸的一袋,不知华哥哥就着昨夜的凉,坐在灶台前包了多久。
    带着烟火气的几句简单叮咛,是令漫漫人间岁月都为之温柔的沉重,足以胜过一切声势浩大的情话。
    天南未亮,宿雪卷霜,顾煜离家于这个昏黑缀白的时节。
    萧灼华紧握着他的手,拖着病躯陪他“沙沙”踩下昨日留的新雪。
    一夜春风来,催梨白,忽如满城玉蕊挂枝开。
    “回去吧,你身体受不住。”顾煜已数不清是第几次劝他。
    萧灼华执拗地摇头,瘦弱的身板轻颤着,冻得麻木的手捂着厚氅包裹的肚子,费劲地喘咳两声,才坚定地回道:“让哥再送送你。”
    雪絮落在他的发上、睫上、衣袖上,经他病弱惨白的脸色一衬,看上去如同刀刻的冰雕。
    他就这么陪着顾煜往前走,仿佛家门街口到岸畔小桥的距离永远没有尽头。
    一步一步,忍着疼,含着泪,萧灼华走得那么慢,却又那么认真。
    冰河上的木桥结了冰,萧灼华怕摔倒了伤到孩子,终于极其不舍停下脚步,强迫自己放开顾煜的手,不再执意相送。
    “前方的路不好走,哥陪你……走到这里。你自己一定要……坚强啊。”萧灼华柔声嘱咐着,不知是第几次给顾煜整理身上的旧棉衣,好像生怕他到了关外会受凉。
    顾煜此刻终于忍不住涕泪纵横:“哥,我不在的时日,你好好养病,安心待产,按时喝药吃饭……”
    随后顾煜摸摸萧灼华的肚子,哽咽道:“还有你,不许闹你爹爹,不许让你爹爹受苦。”
    刚才在萧灼华肚中蹬踢的小桃子像是听懂了话,这下收敛了小手小脚不再打闹。
    “不哭,少爷不哭。”萧灼华微笑着,擦去顾煜脸上的泪,声音却发涩得厉害,“江南虽好是他乡,莫嫌回家路长。华哥哥在家中等侯,我的将军啊,你可要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