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

    按照虞洗尘说的顺序,众人开始入座。

    这片无人扰动的地方,出现了一名外来者。

    虞洗尘半睁开眼。

    外来者笑容和煦,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倦意,眼下两个黑眼圈极浓,道:“打扰你了……咦,我们见过,诫剑堂里,记得吗?”

    虞洗尘:“你是下一任守狱人。你叫什么?”

    来人笑笑,道:“苏困。”

    虞洗尘随手一指。

    意思是,随便坐。

    苏困惊喜道:“多谢!”

    男孩一头棕[se]短发,后发发尾结成一条到腰长辫,随他走动,一晃一晃。

    他找了一棵樱花树,猫科一般伸手试探两下,手中抓稳,后腿起跳,没什么阻碍就窜上了树。

    他选的这棵樱花树很高,足以让他看到雨花台的情景。

    很快,他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

    虞洗尘看向苏困腰间垂落的腰牌。

    守狱人世世代代留在行山,因职责所在,极少出现在外人眼前,只有年纪很小的守狱人会参加山门大典,算在行山众人面前露个面。

    弟子们是不知道这是守狱人传人的。

    明面上,守狱人挂靠在不赦峰。

    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让各峰峰主知道,让掌门知道。

    还是个小孩啊。

    千秋剑再鸣。

    虞洗尘叹了[kou]气,从躺椅上起身。

    他走出两步,又想到什么,说道:“苏困。”

    苏困:“啊……嗯?什么事,抱歉,我睡得很快,差点睡着了。”

    虞洗尘指了指躺椅,道:“楠木的,很舒服。我要走了,你睡吧。”

    苏困眼睛亮亮的,身后长辫也跟着一跳一跳,道:“你真是个好人!”

    虞洗尘离开了。

    这么活泼的守狱人,虞洗尘第一次见到。

    故剑厅里没有剑,只有各个先人的剑意。

    那先人的剑呢?

    都在飞升时带走了吗?

    就算大多数人带走,也总有人没有带走吧?

    那些飞升时未被带走的弃剑、那些飞升失败的故人亡剑,就是行山狱的根基。

    行山狱冷,是因为那是亡者的冷。

    人驱不散。

    而守狱人是一种火兽,名为祝融。

    它们以血脉之力,得以在行山狱中通行。

    长幼老小,从无遗漏。

    皆效力行山。

    虞洗尘确实没有把书的剩下一部分看完。

    但他在评论区看到了一点剧透。

    行山发现於猎留下的魔气后,被天下众人谴责质疑的关键时刻,守狱人叛逃。

    行山狱开。

    万魔欢呼,冲入凡界。

    吕望与各峰主联手斩杀了一部分。

    但他们没能拦住大部分魔向外流窜,与魔界卧底汇合。

    自此生灵涂炭。

    睁眼地狱,闭目人间。

    *

    正对故剑厅,背对剑下学宫的最大的一片山崖,属于行山。

    人未到齐,崖间云雾缭绕。

    虞洗尘在山崖间找到施问夏的蒲团,向她走去。

    施问夏眼前一亮,笑道:“还是穿了白[se]。”

    虞洗尘:“执事们将我烦死了。”

    施问夏笑得直拍大腿。

    时来看到他,颔首行礼,道:“虞师。”

    虞洗尘:“时来,你突破了。”

    施问夏嗑完手里这把瓜子,净手净[kou],道:“多亏了你,先前的药[cao]给了你,问栖神峰,那[cao]药如今也难长出来,我就去搜寻别的。没料到找到一款更合适的灵[cao]给时来用,时来已一步踏入金丹中境。小九,今[ri]来了这么多人,若输给时来,你可不要哭哦?”

    虞洗尘心情很好地笑道:“不会。”

    施问夏咦了一声,神识扫过他。

    虞洗尘毫不抗拒,被她扫过。

    施问夏咂舌称赞,道:“小九,我小看了你,没想到用了牦牛眼球之后你把金丹修复好了,也是金丹中期。”

    她拍拍时来的肩,道:“时来,今[ri]不要放水,多练练你九师叔。”

    时来忙道:“时来不敢。”

    施问夏讶异道:“什么叫不敢,剑修修剑,你得敢一剑斩天。今[ri]让你拿剑对上你师叔,就吓成这个样子,那怎么行?”

    时来苦恼地拧起眉头,觑了虞洗尘一眼。

    他不是不敢。

    只是他的师父行事说话太过不拘小节,这么调笑九峰主,他怕的是九峰主不高兴。

    其实时来想得很对。

    以前那个虞洗尘,确实会不高兴。

    也因此,暗中和施问夏有些怨怼,渐渐疏远了她。

    今[ri]见虞洗尘仍含着笑,时来试探道:“那虞师,请多指教?”

    虞洗尘在蒲团上坐下,道:“善。”

    *

    测根骨的流程非常快。

    众弟子列队,在执事摸骨、验气后记录,报出。

    “炼气三层,入重华峰,下一位。”

    “炼气六层,入栖神峰,下一位。”

    “筑基,很不错,入金阙峰,下一位。”

    入峰顺序都是随机排过的,到最后统计名单,各个阶段入各峰的弟子人数大多相同。

    当然,除了通天峰。

    先前的虞洗尘不再收徒,也就没有通天峰这个说法了。

    施问夏:“小九,你真不在这会儿多收几个?”

    虞洗尘看着在一众弟子中排队的於猎和莫白,碧青的眼一眨不眨,道:“不必,徒弟太多,带不过来。”

    施问夏:“那倒也是,有看中的吗。”

    虞洗尘:“我峰中两个。不赦峰一个。”

    施问夏想到什么,道:“不赦峰一个?原来你和秦恪说的要求要用在这。妙,甚妙。”

    她印象里,虞洗尘还是以前那个会因收不到徒而难过的人。

    如今有秦恪承诺,通天峰必入一人,定然收得到徒。

    因此她赞叹。

    虞洗尘:“师姐,与你想的无关。”

    施问夏:“何意?”

    虞洗尘看向她,道:“我只是……要做一件事,需要几个人。”

    施问夏:“什么事?我能帮的上忙吗?”

    你来,就打[cao]惊蛇了。

    虞洗尘摇了摇头,笑道:“我下山,需要保镖。”

    施问夏:“嬉皮笑脸。不爱说不说,师姐不问便是。若遇到难处,随时来找我。”

    虞洗尘:“好。”

    施问夏伸手锤他,道:“死小子,你真是一点表面客气都不做的!”

    虞洗尘挨了她一下,表情不变,道:“不与师姐生分。”

    施问夏这才满意,将视线投回众人中。

    此时,宾客仍在陆续落座。

    雨花台上来测根骨的弟子则全部安安静静,整齐列队。

    因此有什么动静,一眼就能看到。

    一位执事的队伍出现了凝滞。

    一道声音从千秋剑传来,问道:“发生何事?”

    执事不太确定,但仍传音扩入众人耳中,道:“掌门,请您亲自来观。”

    一名有着蓬松白胡子的老者现身,慈眉善目,执起孩童的手。

    四下惊呼。

    这可是行山掌门,吕望。

    没想到这么和蔼。

    吕望神[se]微凛,摸了摸,又摸了摸。

    他握得太紧,孩童[yu]挣。

    吕望道:“你可知你有剑心?”

    四下再惊呼。

    孩童在吵闹的[lang][chao]声中听懂了。

    剑心,先天最亲近剑的剑修才有,万万人中一颗。

    没料到自己是。

    孩童怔怔然,听吕望和善道:“可愿拜我为师?”

    四下哗然。

    虞洗尘人在山间坐,弟从天上来。

    施问夏:“师父怎的突然收徒。”

    虞洗尘接过她递来的瓜子,道:“剑心数年难遇。师父收徒,无可厚非。”

    施问夏:“这岂不是让其他孩子刚入门就喊这男童师叔?太不妥。”

    迎宾

    虞洗尘点头,开始了嗑瓜子。

    他嗑了一会儿,觉得瓜子真是个好东西。

    只要占住嘴,他便一句话都不用说。

    施问夏说什么,他只用点头和摇头。

    嗑完瓜子,正好一道泉水来,洗了他的手。

    施问夏收起法诀,像幼时在学宫里和他偷吃东西一样,笑得很揶揄,道:“是不是还不会洗尘诀?小九你名洗尘,却学不会洗尘诀,让人发笑。”

    虞洗尘数年不曾见过。

    乍然看她笑,他心道,甚好。

    *

    测根骨结束时,所有宾客也齐至了。

    於猎与莫白被分至通天峰。

    虞洗尘听完他二人的消息,便阖目休息,不再关注下方。

    有些弟子顽劣,跑到各处玩耍。

    找不到孩子的门派向执事求助,被重华峰峰主墨点漆一个眼神扫落,隔空抓起,如抓小[ji],带回身边。

    门主连连道谢。

    一身书卷气的墨点漆礼貌点头,道:“不必客气,行山本分。”

    千秋剑鸣。

    墨点漆一个闪身,闪入属于行山的山崖中,归入峰主队列。

    执事念道。

    “水云派——”

    水云派众人起身见礼。

    粉樱摇动,一片白樱叶落入水云派山门。

    之后,每个念到的山门,都会得到一片白樱叶。

    白樱叶罕见,能为修士延年益寿,有灵石难求。

    行山当[cao]来发。

    “惊刀门——”

    惊刀门众人起身,为首掌门面目潦[cao],刀用布裹,向雨花台一礼。

    到了大些的门派,便有了热闹低语。

    “听说惊刀门实力不俗,能与三山一比。此次来,要在雨花台论剑中大出风头呢。”

    “你哪听来的?说书的不能信。”

    “大人物明争暗斗,我们看看便可。”

    “香山——”

    “香山掌门长得好慈眉善目。”

    “她的剑可不慈,相反,极烈。”

    “那是当然,不然如何保护香山?香山中除了正常拜入山门的弟子,很多都是她捡来的孤儿。”

    “难怪,都说一入香山,永世香山。”

    “若有人这么捡我该有多好……”

    “给,燃梦香。”

    “什么用?”

    “立刻入梦。”

    “麓山——”

    “麓山来的是谁?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此人个子太矮。”

    “是麓山铁律吧?说一不二,冰雪洞天那一招便是他独创。”

    “原来是他?这么说,莫西流这招,是向他学的?”

    “没错,没错。”

    “麓山中,剑招可以互相学?”

    “麓山就是如此。一人学剑,全山受益。”

    “不愧是大派。若在我门,我偷学了你的本命剑招,你还不削死我。”

    “不至于,我只会将你切做三段,喂给我的鱼。”

    “行山——”

    云雾散去,露出九峰峰主所在。

    一只飞鹤从天边来,落在崖顶,优雅地梳理羽毛,神[se]倨傲。

    是吉祥。

    人群声音激烈。

    “元息彰就是下任掌门了吧?”

    “墨点漆从未出过手,传闻她也近大乘了,气息内敛如此,深不可测……”

    “看到了吗,施问夏,都认清人,小病找谁也别找她,大病除了她谁也别找。”

    “顾凭关何时来我门指导?我门养什么死什么,买来的灵种都白费了。”

    “秦恪身上好浓的杀意,隔着这么多人,依旧感受得到。”

    “杀了那么些魔,你杀你也杀意。”

    “卫行风到底修的什么剑,为何就是看不见?”

    “说不定就叫看不剑。”

    “方泾方渭今年还做论剑评委?”

    “有些不好的回忆笼罩了我。”

    “他二人不用剑,嘴皮子就能杀人。”

    第一峰,金阙峰峰主元息彰,温润如玉,拱手行礼。

    第二峰,重华峰峰主墨点漆,书卷文气,按剑弯身。

    第三峰,丹心峰峰主施问夏,爽朗一笑,抱拳向外。

    第四峰,栖神峰峰主顾凭关,白发苍苍,轻轻点头。

    第五峰,不赦峰峰主秦恪,冷意随身,岿然不动。

    第六峰,大惑峰峰主卫行风,身影如雾,看不真切。

    第七峰岁[yin]峰,第八峰岁阳峰,两位双胞胎,也是两位峰主,方泾方渭。

    他们带着一对[yin]阳剑站在一起,一黑一白,一左佩一右佩。

    随云雾散去,二人同时伸出一只外侧手,掌心两道墨绕于雨花台汇在空中,形成“行山大典”四字。

    更神奇的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四个字都不会歪斜。

    第九峰……

    怎么多了个第九峰?

    人群声音更加激烈。

    坐在一起的散修们咔嚓着灵果谈天。

    “那人是怎么长的?”

    “完美的骨头……完美的脸……适合作画……若能做成尸傀就好了……”

    “你们搞人傀又画画的尸修,真恐怖。”

    “之前不曾见过,他是谁?”

    “那是第九峰峰主,虞洗尘,先天体弱,上个百年,他也只来过两次大典,此次看着,倒[jing]神不错。”

    “你百年前就能拿到行山请柬了?老前辈,论剑时与我等请教一番?”

    “不敢当,但论剑自然好。”

    “咱们惊刀门里,有谁比他长得好吗?”

    “没有,这也美得太超过了。”

    “女娲好似待我二人不同……”

    惊刀门门主冷哼一声,以刀抢地。

    属于惊刀门的山崖震颤一下。

    惊刀门弟子收声。

    虞洗尘不能再嗑瓜子,维持着直背坐姿,动嘴道:“师姐,惊刀门门主定然与秦恪很合得来。”

    施问夏也神[se]微凛,在别派面前尽量挽回形象,道:“何出此言?”

    虞洗尘:“他二人都不喜长得好的。”

    施问夏没有忍住,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道:“别的还能说你大言不惭,这句实在难以反驳。怎么从小到大,就你这脸从未长歪,俊得人神共愤呢?”

    好似听到二人谈话,惊刀门门主淡淡瞥来一眼。

    向着惊刀门的方向,虞洗尘微微一笑。

    四周齐齐[chou]气。

    能明显看到,很多山崖间,聚在一起的弟子有了附耳[jiao]谈的动作。

    不用想都知道,是在问山间美人是谁。

    行山弟子反应快,见来了九个人,还不包括掌门,表情痛苦地去翻自己的荷包。

    数灵石。

    数一会儿要赔多少灵石。

    许刀真把人坑死了。

    但是见到了美男。

    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不管了。

    多看两眼。

    *

    在弟子席列坐的莫白和於猎挨在一起。

    看到师父从崖间现身,他揪了一下他师兄的衣角。

    师兄不理他。

    莫白揪了第二下,趴在他耳边,小小声问道:“师兄,你在不高兴什么呀?”

    於猎眉头皱得足以夹碎飞舞的樱叶,半晌,吐出几个字。

    “他、都、没、这、么、对、我、们、笑、过。”

    莫白挠了挠头,读不懂空气地道:“笑过呀。第一次练剑那天,虞师冲我笑了。”

    於猎呵呵一声。

    好啊。

    只没对我这么笑过。

    虞洗尘,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