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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天敌一对

    他既然决计踏出这一步,断没有因这些附加因素半途而废的道理。成与不成,他豁出去了。
    于是,在枯坐在电脑跟前,把邮件中的每一个字每一条信息反反复复阅读直至标点符号背后所代表的起承转合皆刻进脑袋里之后,他又将自己与南弋从第一次见面起,相处的所有细节仔仔细细地复盘琢磨。
    南弋的经历无疑是丰富且耐人寻味的,与自己固守着一个内忧外患的家族企业不同,在“无国界医生”官网上可以轻易查到对南弋的个人介绍,邵禹心跳惊异之余,又好像与有荣焉,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最后,在时针转到下半夜1点钟之际,给南弋发了一条信息:“南弋,要不要试着跟我在一起?”
    算他沉不住气等不及也好,不敢当面没有余地表达也罢,总之发出去就是发出去了。
    邵禹等了一会儿,毫无意外地没有回复。南弋作息规律,应该是睡了。他把电话留在客厅,强迫自己回屋睡觉。他的世界里不仅有儿女情长,明天早上起来,等待他还有躲不开的阴谋算计。
    同一时间,南弋的确已经入睡,放在床头的电话信息提示音响了一下,但他深陷梦魇,没有察觉。
    傍晚,他拒绝了贺恺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头昏脑涨地从运动会所离开。
    他不能真地把人家的嘴缝上,况且贺恺说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早晚捂不住的事实而已。与其说怪罪贺少爷多嘴,不如后悔自己没早点儿坦白多一些。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局面,纯属自找的。
    南弋在晃晃悠悠的地铁上举棋不定。
    他把电话握在手里,点开邵禹的号码,又合上。他调出微信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全部删掉。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讲,他觉得这些隐瞒不对,但好像也无伤大雅。可他不知道邵禹是怎么样看待的,如果对方很介意,他不排斥诚恳地道歉赔礼。要是邵禹也没那么在乎,以他们之间P友的关系,他小题大做是不是也没什么必要?
    他不清楚,邵禹的不辞而别没个交代,是生气了,还是真的恰好碰上了亟待处理的工作。毕竟他公司的现状危机四伏,回去紧急加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不好打扰。
    南弋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么下功夫地揣测另外一个人的心思,有点儿累,不太适应。
    末了,他把电话揣回兜里。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事需要消化的时间和空间。今天就这样好了,他给对方留一些缓冲的余地。而他自己,烦躁得要命,也确实没有哄人的心情。
    对于自己的口不择言,南弋是有一点儿后悔的。当初被耍得一脚踏空鼻青脸肿之际,他仍旧能扯着最后一丝理智,维持体面,没有跟肖继明说一句不得体的重话。今天,这又是何必呢?说到底,不过是人家把他试图回避的现实撕开来,怼到眼前,让他避无可避,所以他恼羞成怒,欲盖弥彰,失控了。
    南弋啊,你可真有点儿出息,他无奈地自我唾弃。
    坐着地铁,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才到家。南弋在楼下简单吃了口面,回家收拾卫生、给他的小菜园浇水施肥、做了一组运动,然后洗澡上床。他今天状态不好,刻意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9点多钟,就上床酝酿睡眠。
    向来良好的睡眠习惯促使他入睡并不困难,但今夜潜意识作祟,许久不曾入梦的场景纷至沓来。
    说是梦境并不准确,那是他封印许久的真实记忆。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悬浮于影像之外。
    他见到目睹前车驶入雷区被炸得粉碎,目眦欲裂的自己,不过几秒钟之后,他所乘坐的车也受到袭击慌不择路侧翻滚落山地。
    南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病床上昏昏沉沉,错过葬礼,错过告别,错过一切。
    他重温了那个清醒之后既痛苦又庆幸的过程,他在外伤恢复大半意欲出院之际被告知,他的腰椎第四节和第五节之间卡着一块车体碎片,位置既巧妙又凶险,暂时不造成影响,却随时有可能导致瘫痪。他眼见着温格尔教授通宵达旦研究手术方案,而他在最后关头临阵退缩,逃跑回国。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人生遇到困难挫折之际,他总是习惯性地选择逃避。高中出柜导致与外祖父外祖母观念隔阂,他躲到国外读大学。感情受挫,他把一腔落寞藏到堕落随意的一夜又一夜风流之中。生死之际,他的恩师敢于把责任揽上身赌上职业声望,而他却没有勇气承担失败的后果。
    南弋,你还算个男人吗?他在梦里质问逃上飞机的自己。
    回国后,南弋第一时间申请工作,他积极地融入离开许久的国度,他努力装作一切正常,他一点一点尝试那些被警告禁止的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