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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天敌一对

    女孩从角落里挪动了几米,坐到南弋身旁。她的第二次手术效果良好,并且在双方拉锯谈判阶段得到了充足的资源,身体恢复得很快。
    可旦夕祸福,幸与不幸,如何界定。
    在那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先是每天早上离开的父母,晚上不一定会返回。后来,身边剩下的一个秘书和照顾她长大的阿姨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几天之后,他们被关进这样一个封闭的监狱,两个房间一个客厅,角落里有一个小卫生间。有窗户的那个房间被锁上了,另外一个里边放着一个狭窄的小铁床。南弋让女孩睡在房间的床上,但也仅有这点照顾而已,没有被褥枕头,连基本的食物和饮用水也没有稳定保障。
    经过这十天半个月的相依为命,妮雅对南弋从最初的陌生忌惮,到唇齿倚靠。小女孩很聪明,也学会了在南弋将匮乏的淡水和食物让给她时,撒谎说自己吃不下。只是,她成长于颠簸的环境又体弱多病,没有很多额外的时间用于学习,日常生活中和父母用母语交流,学了一点藏匿地区的方言,英语磕磕巴巴能说的很少,她和南弋之间语言沟通困难。
    此刻,两人并排坐在客厅地面上,倚着墙壁。妮雅昏昏欲睡,她康复期需要服用的药品和营养剂早就断了供给。从大约两天前开始,逐渐降低频率的最低保障投喂也彻底取消。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南弋心知肚明,他们没有沟通过,他不确定妮雅猜到多少。任她再早熟懂事,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刚刚从病魔手中逃脱,即落入死神的下一个圈套,何其残忍。
    不多时,妮雅手支着脑袋,杵在膝盖上,睡着了。这是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大抵也睡得没有那么踏实。小姑娘断断续续重复着梦话,南弋仔细听过去,有一句是:“Nan,I’m afraid.”这是要在心里重复多少遍,才会在睡梦中,用自己不那么熟悉的语言说出来。
    可实际上,这些天他和妮娜断断续续比划着的有限交谈中,她不曾说过这一句。南弋猜测,生于这样的家庭中,她是不是自打懂事起,就被教导过,是不可以直言恐惧的。
    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小时,大铁门再次开启,这一次吱吱呀呀,两边的门扇都被拉开,但没有强烈的阳光射进来。
    外面的世界同样漆黑一片,只有一辆军用车驶离不远留下的微弱光亮。妮娜的父亲手里提着一个油灯和几张纸,她的母亲带着看起来沉甸甸的篮子。
    两人走了进来,大门在他们身后轰隆一声闭合。南弋随之眨了一下眼睛,他听到了命运审判的声音。此时此刻,心头除了尘埃落定的沉重之外,亦突兀地升腾起一点点庆幸。他欣慰地看到他们夫妻两个人一同回来,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画面。职业使然,在极致的贫困和生死线上,他见过太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背叛与抛弃。在人生的终点,目睹些许美好的情感,不失为一种安慰。虽然,他并不置身其中。
    由于油灯的光亮,房间里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
    男人很有礼貌地向南弋道谢又道歉,邀请他一起用餐。他一直是这样温和而体面的,即使这几天下来,脸部有明显得凹陷和黑眼圈。女人也依旧浅笑嫣然,只是,望向女儿的目光中,隐隐透露着深深的愧疚与不舍。但她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说,就像之前任何一个曾经平静的夜晚一样,和女儿一起吃饭,陪她洗漱,给她梳头发,哄她一起安眠。
    男主人目送母女二人进入房间,替她们带上了房门。
    客厅中央有一个算作茶几的小桌子,有些低矮。他们刚刚就是在这上边吃了一顿堪称丰盛的晚餐,现在已经收拾妥当。
    妮雅的父亲席地而坐,把纸张摊在桌面上,又从兜里掏出了两支笔。他把其中几张纸和一支笔郑重地递给南弋,告诉他可以写点什么,但并不保证能够传递出去或是留存下来。
    简单交代过后,他自己开始埋头落笔。如此跌宕起伏的一生,该是有许多值得交代的人和事吧。
    而对于南弋来说,这几天他也已经想得很多了。作为他这样一个仍旧对世界和人生有所期待,并没有打算主动放弃生命的普通人,被迫接受死亡的结局,恐惧和遗憾不可避免。但无可奈何的是,他无数次拷问过自己的内心,如果回到可以抽身的那一刻的话……
    无论多少次,结果都是他不会改变决定。
    想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他突兀地联想到自己一直无处探寻的问题,若是预知命运的话,他的父母,大概率也是不会后悔的吧。
    他捏着手里的笔思忖良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泛起涟漪。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段话,又该写给谁,写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