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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青陵台+番外

    他摇了摇头,叹道:“长大了啊。”
    华滟就要辩道:“父皇,我……”
    却见皇帝摆了摆手,微笑着制止了她。
    皇帝是个清癯、苍白的中年人,眉宇间犹带了丝恹意。可以看出来华滟的下巴和鼻子,生得与他极为相似。
    “想必你也知道,叫你来是为何事。”
    “是。”华滟低声道,“是为昨夜皇兄与我夜骑出宫一事。”
    他一边执笔在书卷上落款,一边慢慢地说道:“那帮老牛鼻子,向来最重规矩。知道你和潇儿出宫去,气得鼻子都歪了——”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依我看,不过是年轻人爱玩罢了,却也值得被他们大书特书,还要硬逼着朕下令惩戒。”
    华滟注意到,提到前朝弹劾之事时,他的自称改成了“朕”。
    ——父皇,这是有些怒意了。
    皇帝眼底含着冷意,怫然道:“朕的儿女,不过只是出宫去跑了一圈,不曾寻花问柳,也没有斗鸡走马,怎么到了他们口中,就成了宴安鸩毒、国将不国了呢?”
    华滟听到“寻花问柳、斗鸡走马”时,浑身一激灵,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她腹诽道,也不知皇兄是如何与父皇解释的,怎么从父皇口中说起来,这般、这般悚然呢?
    皇帝讥讽般的轻蔑道:“陈、王、柳、闻这几家做的好事,真当朕是瞎子不知道吗?一个个的强占民田、鱼肉乡里……呵!”
    眼见着皇帝说着说着,说道了气头上,怒不可遏,华滟更加不敢吭声了。
    生在宫闱,她从小便学会了察言观色,自己也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去妄加揣测皇帝的心思。眼下皇帝正在发怒,说不定转眼他便心平气和了,但若是有人自以为是地接了什么话,下一秒也许就会被杖毙。
    这些年来,皇帝的脾气愈发喜怒无常了。即便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果然,转眼之间,皇帝的脾气似乎就消了下去。
    他很是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半闭着眼睛慢腾腾地唤道:“随波……”似乎刚刚那一点怒火,已耗尽了他的心力。
    华滟恭声应道:“儿臣在。”
    “内阁的意思,是要禁中援引为例,同时要予以惩戒。”他语气疲倦,叹道,“朕拗不过他们。随波,你且受些委屈,禁足一旬罢。”
    华滟默然。举手加额,拜倒行礼,“儿臣遵旨。”
    以父皇天子之尊,犹受桎梏,她纵使再受宠,也不过是一名公主,如何能抵御前朝上那股无形的势力呢?
    只是,华滟想,连她都因此受到了牵连,那么太子皇兄,想必受到了更大的责罚。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些犹豫:“为父知你的性子,叫你禁足是难为你了。随波,你且忍忍……”
    他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几乎是生涩地表露着作为父亲对女儿的关心。
    华滟有些惊奇地抬眼看他。要知道,自从六年前骆皇后病逝,奚妃入宫以来,她曾经孺慕崇敬过的父亲的身影,已在她心里消失了。六年来,这还真是寥寥而屈指可数。
    她知道,皇帝说这番话,并不是想要得到她的什么回应,只是心里能宽慰些。华滟也就默不作声地听着。
    “唉……”说到后面,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垂首肃然立在面前的女儿,猛然生出一股颓意。
    “好啦,你回去罢。”
    华滟低着头,道:“儿臣遵旨。”
    皇帝听女儿进来这段时间,除却一开始的点评,说来说去不是“儿臣在”就是“儿臣遵旨”,内里着实如火焚般烧心。
    再见华滟应声过后就一声不吭地转身退下了,更加五内如焚,一时间竟喘不上气,脸色青白交加,极为难看。
    张胜全听到皇帝口中发出“嚇嚇”的声音,大惊失色地上去为他拍背顺气。
    皇帝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取、取……散来……”声音极细极微,张胜全几乎是把耳朵贴在他口唇处才听清了。当即唤起徒弟:“顺儿!顺儿!去取寒食散来!”
    张顺儿慌忙地跑去后殿拿药。
    华滟本已走到门口处了,听见身后喧哗声,回头张望,见是皇帝要服寒食散,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濯冰侍立在她身边,能听到公主捏紧拳头的咯吱声。
    华滟忍了又忍、顿了又顿,终于没能忍住,遽然转身,对着殿内扬声道:“父皇,寒食散性寒丹毒,还是少用为妙!”
    语罢,气冲冲地离开了。
    这时张胜全已兑好了寒食散,以冷酒为皇帝送服。皇帝正要服散时,听到华滟远去的脚步声,苦笑了一声,还是就着张胜全的手,将那白色微黄的粉末,混着酒投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