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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青陵台+番外

    温齐心里暗想,在蒲城时就听闻这位天子素来是不理朝政的,能泰然自若地常踞帝座数十年的人,不可能因为一场战事,还是远在几千几百里外的战事就吓破了胆了吧?回想来时一路见到的道观和丹炉,他转念一想,也许是服食金石丹药罢。
    念及此处,他不禁暗生了几许淡淡的嘲弄。堂堂一国天子,竟荒唐如此!
    当然,面上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应了,虚就着皇帝探出的手站直了身体。
    皇帝躺在床帐中,仰头见他立于账外,因混了异族血统的原因,生得较一般夏人更为高大,此刻看去,竟如顶天立地一般,看得皇帝恍然失神目眩。
    皇帝张了张嘴,含糊道:“……赐座。”
    张胜全不教旁人动手,亲自搬来一张锦杌,温齐谢过之后稳稳地坐了上去。心里不动声色地思考着,不知皇帝突然召见,所谓何事。
    他前日里才出顶着“齐曜”的名字和容貌出了贡院,来不及应酬那些到上京后才结识的举子们,回到住的地方只顾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顾采文送至“燕随波”,随后倒头就睡,足睡了五个时辰才缓过来。
    要说从前轻骑快马,夤夜急行也是有的,枕戈待旦目不交睫的时刻更是数不胜数,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累得精神都疲惫不堪了。
    睡醒时顾采文嘲笑他,他一面用着饭一面快速拆阅着会试三日里送来的密函,心里要说没有几分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若没有他一意孤行,想自己也算是经文纬武,跟着林师学了满腹文章,不甘埋没了,借着要上京为皇帝贺寿的机会化名跑去参加了科考,那便也没有机会——认识她了。
    心念神转回来,飘摇着半日落入这具躯壳里,温齐屏声敛息,凝神细思着眼前的局面。
    纵然前线里混入了他的兵马,但数千里飞鸽传书,两日一封密函,有时却也会延迟。起码,从他出了贡院到今日,原定的密信已足足迟了好几天了。
    难不成,前线鞑靼……?
    温齐坐下后就矮了半截,皇帝这才觉得能喘过一点气来。
    皇帝吸了几口气,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来,一断一续地说起话来。
    温齐倾身侧听着,愈听眼神愈凝重。
    原来前线报鞑靼已兵临仙阆关下!
    仙阆关距上京不过区区八百里,若是脚程快的好马,不出十日就能往返一趟,这怎能叫皇帝和朝中大臣不焦急!可叹大夏占据大好河山,太平日久,朝中竟无可用老成之将。
    还是朝议时不知谁提了一嘴,叫皇帝想起来他寿辰前的那场乌龙,是由蒲城一系的骑兵挡下的。再唤来属臣一问,那蒲城出身的胤国公至今仍逗留在上京,想起天宁节时匆匆一面,皇帝不由大喜,于是便有了今日这遭急召传唤入宫的场面。
    温齐先是有些讶然,待皇帝大致说完,他心里也有了思量,锦绣山河都化作腹中起伏勾勒的曲线。
    他想了想,对上皇帝询问和紧迫的视线,笑了笑,泰然自若道:“臣愿出战,解仙阆关之困。”
    皇帝当即大喜,竟是强撑着自个儿坐起来了,抚掌大笑道:“好、好、好!”连说三声好字,紧跟着吐出一口深褐的血块来然后躺倒下去。
    一众服侍的宫人大惊失色地挤上来,皇帝瘦骨棱棱的手却死死地拉住了温齐的衣摆不肯放开。
    温齐俯下身,直直对上皇帝的视线,温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语罢一指指掰开皇帝的手,侧身后退了几步,容太医上前诊治。
    他垂目静待了片刻,见满殿人来人往,皆为床上一人忧心。此时已无人在意他的气度和容貌了,反而有奔赴出去接水的宫人嫌他挡了光,有些嫌弃地叫他“让让脚”。
    他微微喟叹一声。
    也是,这满殿下人身家性命皆系于皇帝一身,皇帝一死,他们定然也活不成。
    再说了,连他自己的性命、他满族的壮丁妻孺,不也如飘萍一样,系于皇帝一念吗?不过一道圣旨,不,连圣旨都不是!就死的死,伤的伤,嫡系四十八个男丁,只活下来三个……
    温齐眼里泛起一丝嘲讽的凉意。
    见不再有“旨意”,他转身朝殿外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却被张胜全拦了下来。
    这个人精似的宦官往他手里塞了一块令牌,再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温齐点头:“还请公公放心,在下省得。”
    话音刚落,外面雷声大作。紧接着瓢泼大雨降了下来。四野漆黑如夜。
    张胜全的脸掩映在萤火般的灯光里,躬身朝他行了一礼:“那么,咱家就在此谢过了。”
    *
    隆和十四年夏末,鞑靼侵边,直犯仙阆关,皇帝命胤国公温氏领兵出战。各点四方守军:威远军、威宁军、定远军、靖远军共十万,令有蒲城疾行骑兵三千骑,并边城守军数万,共十五万余人,迎战鞑靼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