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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青陵台+番外

    女使们捧着她长及腰身的湿发,柔顺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公主的玉体。
    绘着美人洗浴图的紫檀座屏被一左一右拉开, 华滟伴着萦绕周身的氤氲湿气走了出来。
    白雾袅袅中, 她的面容宁静而淡漠,眼瞳漆黑,嘴唇红润, 肤如凝脂, 端的是不似凡人,秀美若神。
    桑嬷嬷一时看得呆住了。
    眼前这出水芙蓉般的美人, 当真是她怀里抱大的那个小东西吗?
    女使为华滟包好了头发,又穿戴整齐了,华滟这才继续缓步前行。
    经过桑嬷嬷身边时,她微微点了头, 算是打过了招呼。
    桑嬷嬷却听得又一愣神。
    刚刚,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那时:
    “莫要再提那人了——”
    桑嬷嬷看她岿然不动的身影, 想了想, 恍然大悟。
    公主应是被瞒骗之后心生恼怒了吧?
    是夜, 月凉如水。
    月明宫前的火红的石榴花早已凋零了,取而代之的一只只灯笼般的小石榴。藏在绿叶里, 饮着风露沐着阳光一日日长大。到了立秋前后,已长得很大了。那些饱满得裂开了果皮的石榴子甫一露出,就引得鸟雀纷纷来啄,一时间,月明宫内外都飘散着石榴香甜的芬芳。
    华滟侧身躺着,浓烈芬芳的果香即使是严丝合缝的琉璃窗也挡不住,趁着夜风钻进缝隙,潜入她的梦中。
    这几月来世事变化地实在太快了。华滟原只是想半倚着思量着事,没承想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起了梦。
    在梦里,她变成了月明宫石榴树上的一只大石榴。
    与其他石榴果不一样的是,她是沐浴着月光长大的。
    这夜本和往常一样,她从层叠的树叶中钻出来,将饱满的身体展露在清湛的圆月下,任由徐徐晚风带着远方青草的气息,吹过她炽热的身躯。夜风很凉,吹进裂开的表皮里,更叫她舒服地喟叹。
    悠悠晃晃,她高兴地在枝头上晃荡了起来。
    只是,这月光怎的越来越烫了?
    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惊恐地发现原来莹白的月亮渡成了蓝色,离她愈来愈近,愈来愈大,清凉如水的月光,也炙热地烘烤着周遭的一切。
    先是小石榴们,而后是树、花、庭院、流云……空气中扭曲着沸腾的浆水般的万物。幽蓝的月亮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最后!停滞在她眼前,化作一只饱含着哀怨的幽蓝色眼眸。
    华滟猛地睁开眼。
    心脏咚咚地跳着,仿佛仍因梦中事物而紧缩着。
    她的手抚上了胸口,整个人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月亮透过琉璃窗清清淡淡地照进来。
    窗上嵌着的是佛郎机舶来的琉璃,宝蓝色的琉璃里浮沉着赤金的宝相花,绚丽得简直能令人窒息。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贡品时,极为喜欢,缠着皇帝撒娇不已,皇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这价值千金的琉璃片就变作了永安公主寝殿上的窗页。任是骆皇后嗔怒不已,她也没有松口将琉璃卸下还回去。
    华滟翻了个身。
    也许是睡前盯着这窗,一时晃了神吧?她想。
    这琉璃窗照进来的光,不是蓝色的,还能是什么颜色的。她又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窗上孤零零的金花。
    她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想,谁才会生着一对蓝眼睛。
    *
    “嘿,你听说吗?”
    “什么?”
    “就是那个——”
    “哪个呀?”
    “啧,就是城门口堆着的那堆东西。”
    “噫!你莫要再提,我这恶心才压下去呢。一想起那堆东西我就直犯恶心……”
    小宫人们坐在阶上窃窃私语,身边还堆着未清扫完的落叶和扫帚。
    华滟从回廊下经过,下意识地听了一耳朵,皱起了眉。
    濯冰上前呵斥道:“你们!是哪个手下的?正事不做在这游手好闲!”
    小宫人们一惊,回头看到贵主来了,战战兢兢地立了起来,挤在一块儿,活似枝头叽叽喳喳的雀儿。
    华滟淡淡扫过一眼,濯冰会意地停下了训诫,改口道:“刚刚说话的两个,上前来,公主有话要问你们。”
    便有两个小宫人颤颤巍巍地对视了一眼,走了几步出了列,把头埋得低低的。
    华滟默了默,问:“你们说的,见了就会犯恶心的东西是什么?又怎么会堆在城门口?”
    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宫人,就大胆地抬起头来,偷偷地窥了华滟一眼,道:“回禀殿下,奴昨日跟采买的哥哥们出宫去给奴的老娘探病,回来时路过宣平门,瞅、瞅见城门前十里处堆了好大、好大一座……”
    “好大一座什么?”华滟问。
    “……好大一座尸山!”这小宫人见一定要他说出口,踌躇了半晌,干脆把眼一闭把头一昂,大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