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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青陵台+番外

    她虽打心眼里厌恶皇帝,然而一日日看着皇帝痼病缠身,三病四痛,直至今日如一具无声无息的躯壳般,硬挺挺地躺在床上发出仿佛是由内而外的恶臭味时,她心里忽然又生出一点不忍来。
    倘若刻意遗忘掉那一冬的记忆,起码,在她幼时,皇帝于她还是个极为宠爱的慈父。
    好歹也是她生身父亲——华滟偶尔会念着这样的想法,入宫侍疾,然而在御床边见到一身法衣的道姑时,她心里的那些怨恨又会爆发出来:这个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而她恨恨地离去后,宫里有时又会传出消息来,皇帝在短暂的清醒时刻,处理完紧迫的政务后,会喃喃念着几个儿女的小名,吩咐宫人从库房中取出他们幼时极爱的玩具——或是吃食来,好像这几个皇子皇女,还是幼时团子般的模样。
    仇恨和敬爱撕扯着华滟的内心,叫她不堪言状,每当这时,唯有一直相伴在身边的驸马温齐,才能宽言慰解,叫她好受些。
    日子是一天天地过下去,她同温齐的情谊,似乎也随着细水长流般的光阴,一日日积攒成宽绰的水池。
    他的爱沉默无声,却始终包容而细腻,温和地包裹上她身上每一次锐利的棱角,再叫爱将那身刺尽数化去,教她识便这世上的滋味。
    也因为如此,当温齐不得不离开上京南下时,华滟分外不舍。
    是夜明月高悬,清凉如水,华滟坐在梳妆台前,持了把梳子一下下地通着头发,沉默不语。
    温齐从外面进来,见她如此模样,无奈地笑了一笑:“只是去去就回。”
    他站在华滟身后,熟络地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梳发。
    华滟坐在镜前,只能看见半张他坚毅的下巴,而入镜的他的手,始终不曾动摇过。
    她默了默,道:“只是可惜,今年夏天这般热,皇兄本说打算去青陵台避暑的,你却还得去江南跑一趟,只怕赶不上了。”
    温齐含笑:“江南多水,只怕也热不到哪里去。”他顿了顿,又道:“这趟是不得不去的。太子同我吩咐过,若无朔方军一路护送,只怕向昂之还没到江南,就已没命了。若是他没了,还有哪来的机会去清算隐田。”
    华滟饶是再不识大体,这会儿也应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更何况她平日里还帮着太子妃协理宫务,有时也会帮着处理一些奏章请旨。
    她轻轻叹了一声:“我都明白。国库虚空,自从这两年苏湖大涝,已免去许多税了,再叫他们肆意妄为,只怕连俸禄都要发不出来了,你……”她微微抬头,从镜里与她身后那弯下腰来的男子对视着,轻咬嘴唇:“你路上千万担心。”
    “你放心。”他俊美的脸上露了些戏谑的笑意:“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到你面前。”
    “说什么胡话呢!”她反过身去气恼地打了他一下。
    温齐故作受伤,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娘子好生武力。”
    华滟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同他笑闹一阵。
    忽而温齐安静下来,一双眼睛亮澄澄地盯着她。
    她被看着看着,脸渐渐红了起来。
    她害羞地扭过头去,轻斥一声:“作甚这般看着我!”
    他沉沉地笑,轻声道:“舍不得你,恨不得把你变小装进口袋里跟我一起走。”
    华滟嗔道:“又说些怪话了!”
    顿了顿,她道:“你自己说的,一月就能回,你、你可不许食言!”语气失了平静,通红的耳廓映出她的心事。
    温齐忍不住笑道:“是,臣谨遵殿下玉旨!”
    他忽得伸出手,把她从锦凳上腾空抱起,不顾她小声的惊呼,转头进了内间,一手放下锦帐,一手拉下床帘。
    红帐深深,翡翠金熏笼上合欢香袅袅,帐内是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
    “这天真是热死个人了!”
    青陵台柔仪殿中,一名妃子闲摇着团扇,姿态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即便已穿得极为清凉,但身上一层单薄纱衣还是被香汗浸湿了。她忍不住开口抱怨:“真是见了鬼了!一日比一日热,连来了行宫也是这样!”
    太子妃瞥了她一眼,皱眉道:“胡氏!”
    这时水晶帘动,华滟捧着一盆湃好的瓜果缓步入内,坐在太子妃身侧,言笑晏晏:“嫂嫂来尝尝葡萄吧。”
    见到永安公主,胡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悄摸摸地把腿放下来,拉了拉露出大半□□的衣襟,坐正了。
    真是奇怪,明明太子妃才是她的正经主母,她身为太子嫔妾却更畏惧这个已出嫁的公主。
    以胡氏贫瘠空空的脑袋,她是说不出来什么气势威严的,只知如今这宫中,除了太子妃,她就最畏惧这个管事的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