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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青陵台+番外

    华滟的心早已提至嗓间。她紧盯着送信的密使,期待着他能给垂垂老矣的大夏带来一点新鲜的气息。
    缇卫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细小的竹筒来,就再也支撑不住,当下昏死过去。
    濯冰把竹筒拾起来,转交给华滟,触到她的指尖,冰雪般冷寂。
    传信竹筒犹带了送信人的温度,雨淋汗浸血染,连绑筒的麻绳都龌浊腌臜。颤抖着手开了信筒,里面抖落出一张方寸大小的素绢。
    送信使早就叫人抬下去医治了,濯冰挥退了下人。
    华滟把素白绢布拿在手里凝神看了一会儿,长风卷起炎夏如火盛放的石榴花,一朵朵乘风而起,伴着振振作响的风铃声,穿过如意纹的支摘窗,砸到华滟的肩头。
    透明的水珠,一滴一滴,润湿了素绢,连同散落的火红石榴花瓣。
    方寸见许的白绢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永安殿下叩禀:胤公遇刺而薨,临书仓卒,万祈珍重。弟周敬上。
    字迹凌乱,墨痕干枯,想来是匆匆写就,来不及研墨。白绢边缘丝线长短不一,摸着像是从衣角上撕下来的,揉在手里,甚至可以对上写信人沾在一边的淡墨色指印。
    无声无痕的水迹,浸湿了华滟的脸颊。她枯坐了半晌,猛然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早已泪流满面。
    两年前在建邺之约,她未能赴约。那时她心中早有预感,或许,这就是他们夫妻二人最后的缘分。错过,就是错过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般快。
    哈。
    华滟攥着绢布抵在心口,痛得整个身体都躬了起来,却还是从口齿中发出一声哂笑。
    说出去谁会信呢?堂堂大夏的胤国公、骠骑大将军、大长公主驸马温齐,竟会死于无名小卒的暗杀。
    世道还太平的时候,他在朝中领了闲职,日常除了看一遍兵士操练外就是想着法子哄她开心,那时人人都笑他坠了祖先威风,拜倒在女人裙裾之下,有辱温氏威名。建邺城不过那么点大,快马加鞭一日就可往返四五趟,温齐出门无论办事还是交游,少不得要面对流言蜚语。
    可他只是温和地笑,回府时再给她送上一束时令的鲜花或是她爱吃的小点,绝口不提那些轻蔑话语和鄙夷目光。
    倘若天下升平,也许他们能如普通夫妻那样,渡过平凡而幸福的一生,可惜造化弄人……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心痛,但,今日才知道。
    她还是会痛。
    她也是会痛的啊!
    温齐、齐哥,你怎么舍得独留我一人在世上!
    华滟伏案恸哭。
    单薄的身体不停地起伏,从背后看,两片肩胛骨突兀地从肩背上支棱出来,恍若一对即将要展翅飞翔的蝴蝶。
    曾倚靠过的臂膀仿佛仍在身旁,曾依偎过的手掌仿佛仍有余温,曾温柔地拭泪的那个人的影子,漂浮在她看不见的上空,空洞无神的眼眶里,竟也滴下了滚烫的泪。
    “啪嗒”。
    一滴水,落在了奏折上。
    新写的字迹,被洇成了一团的墨点。
    华滟抬手一抹,才发现脸上布满了湿润的痕迹。
    她皱了皱眉。
    “姑姑。”
    华滟低头看着手上那一片水痕。这是哪里来的水迹,竟漫到案牍上去了。她想。
    “姑姑!”
    华滟闻言抬头。
    看到一名妙龄少女正从门口急奔过来。阳光从她背后投下,她的面容淹没在磅礴壮阔的金辉中,只有披帛上暗绣的金纹熠熠生辉。
    纵然看不清少女的脸,但华滟还是露出了微笑:“旻儿!你怎么来了?”
    华旻奔至面前,说出的第一句话却叫华滟奇怪,“姑姑,您不要伤心太过……”
    “你这孩子,说些什么呢?”华滟嗔道,“我好好的,什么叫不要伤心太过。你还没回我,怎么突然来柔仪殿了?莫不是前头出了什么岔子?”
    华旻那张和华滟有四五肖似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愕异的神情,她怔了怔,随即顺着华滟的话柔顺地往下接了下去。
    “朝政并无纰漏,是侄女想着来探望您……”
    哪知华滟闻言怀疑更深:“是吗?若真的有问题,你可不要糊弄我。”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还未完全落下,但是新月却已早早地升起来了,高悬在这片茂密的园林上头。
    “这个时候,你往常不都要陪着昇儿一起用药的吗?怎么今儿个跑到我这里来了。”她愈说愈心惊胆战,“莫不是昇儿?莫不是昇儿的病又加重了!”
    “姑姑、姑姑!您听我说!”华旻竭力安抚着华滟想要起身的动作,奈何她人也纤瘦,且也一直金尊玉贵地养大的,手上并无多少气力,只好朝一旁的宫人打眼色,示意她们上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