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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失控隐秘

    鹏鸟南徙,象征着生命的迁徙与追求;水击三千里,则象征着力量与自由的释放。
    浩浩汤汤,横无际涯,宇宙六合,极目苍茫!
    谢彦辰想到庄子《逍遥游》的句子,低声道:“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
    苏世清笔锋忽而变得急切,如走游龙。
    墨水激荡,气息陡然,顿笔收势,一气呵成。
    于旁留白处以小篆题之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停笔就墨,取来私章,鲜红朱砂,盖印其上。
    一副终了,好似脱力一般,汗水早已浸湿衬衫。
    苏世清默然坐着,久久没有言语。
    谢彦辰问:“是最新的设计作品?国央银行纪念币的合作设计项目?”
    苏世清颔首:“你觉得如何?”
    “很震撼。”谢彦辰问:“灵感来自《逍遥游》?”
    “嗯。”苏世清说:“极致的浪漫与极致的自由,即艺术的极致美学。”
    谢彦辰忽而笑意明朗,忍不住在他脸侧亲了亲:“你回来了,世清。”
    他不会认错。
    不可能认错。
    这样理性,这样沉稳,这样富有魅力,这样哲学诗意的苏世清。
    正是他一直爱的那个苏世清。
    谢彦辰紧紧抱住他说:“我好想你。”
    苏世清看着未干的水墨画出神:“彦辰,我很害怕。”
    “嗯?”
    “水墨画并非是我的专长。”
    “可是,这幅作品很棒。”
    “刚刚在设计的时候,我感觉不是我自己,我简直抑制不住那种泉涌的灵感,那种喷薄的冲动。我好似变成了...”
    苏世清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苏墨然。”
    谢彦辰愕然。
    苏墨然。
    苏世清的父亲。国央美术院前院长,知名艺术家,也是一个疯子,一个杀人犯。
    “彦辰,我感觉要失去自我了。我分不清虚与实,不知道我是沉睡还是苏醒。”
    谢彦辰轻轻搂住他:“世清,你只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彦辰,我是不是在梦里?”
    “不是。我就在你身边。”
    “可是,我记得,不久之前,你让我滚。”
    “对不起,那是我昏了头,是我有病,是我的错。”
    “你说你要和我结束,你说你不爱我。”
    “那些都是骗你的,我在说气话呢。我很爱你,世清,我只爱你。”
    苏世清看着谢彦辰,抚摸他的侧颜,笑意明媚温和:“彦辰,我在巴黎的时候,常常梦见你。梦中的时候,和现在的场景一样。我们终于解开了一切误会,一切言不由衷。互相坦诚,互相倾诉思念和渴望。每次醒来,我都会失落很久。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谢彦辰喉头酸涩,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被辜负。
    从来不曾料想,苏世清承受的,是更加巨大的痛苦折磨。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彼此的消磨。
    更何况,重逢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像是一次次撕开伤口,在血淋淋处浇上新的煎熬。
    苏世清说:
    “彦辰,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我有些支持不住了。”
    “我从昔日的境地来到这里,已经走过太远。”
    “我不后悔遇见你,也不后悔与你相爱。”
    “我后悔的是,遇见你太晚,以至于蹉跎了那些时光,度过了一段不光彩的风流,和其它无关紧要的人浪费了太多时间,为彼此的误会埋下伏笔。”
    “我后悔的是,遇见你太早,以至于成为你生活的阻碍,成为你父母不愿意承认的污点,成为你事业和人生坦途上的异端。”
    “我不怪你,彦辰。无论你对我有过怎样的偏见,我在你面前有过怎样的屈辱,我都毫不在乎,我理解你。”
    “只是,如同飞蛾扑火,如同油灯燃耗,终有寂灭。”苏世清看着他,一行清泪涌出:“我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
    第73章 量体嫁衣
    谢彦辰抱着他,温柔地亲吻他。
    从工作室到卧室,倾诉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话与渴望的热切思念话语。
    就好似要将曾经的遗憾全部补足,将往日的错过尽数填满。
    直到黎明破晓,两人才相拥着睡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谢彦辰睁开眼,身边空落落的,登时有些心乱,推开卧室的门,往工作室看了看,不在。
    而后来到二楼走廊,客厅里也没有。
    拉开窗帘,谢彦辰来到阳台,看见苏世清穿着泳衣,正从泳池里上来。
    阳光照在他银灰的发上,耳钉闪耀着深蓝的光泽。
    苏世清笑颜朗朗,精神奕奕,一边喝着汽水,一边朝他大喊:“谢彦辰!你会游泳吗?下来比试几圈?”
    谢彦辰心底莫名失落。
    他很清楚,现在的苏世清,不是昨晚的苏世清。
    他的爱人又消失了。
    不见了。
    一种强烈的悲怆感,使他几乎是丧失理智。
    谢彦辰看着楼下的苏世清,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苏世清擦干身体,拎着汽水,从院子里跑回楼上,对谢彦辰说:“喂,你用那种眼神看我干什么?我不就是游了个泳吗?你怎么感觉生离死别的。不对,我知道了,你在透过我看别人吧?是不是在想另一个苏世清?”
    谢彦辰没有答话,默默为他披上了浴巾:“别感冒了。”
    “谢彦辰!你是担心我感冒,还是担心他?”
    谢彦辰反倒愣住了:“世清?”
    苏世清猛地将浴巾扯开,丢在地上:“我不是那个苏世清!你是不是希望他回来,不希望看见我?我不需要你的这种虚假的关心!”
    “别任性。”谢彦辰又将自己的外套给他裹上:“无论如何,都要保重身体。”
    “哦!原来你在暗示这个。”苏世清笑意轻佻:“昨天是不是玩的很开心?我指的是,在森林公园。我总算知道,那家伙为什么有了你就不再想别人了,不得不说,真的非常刺激!今晚还要不要继续,嗯?”
    谢彦辰拒绝道:“昨天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没有控住住...”
    “你能控制吗?”苏世清挑衅道:“你能拒绝吗?谢彦辰。”
    谢彦辰深深呼吸,没有言语。
    “只是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这张脸,你就能硬吧?”
    谢彦辰不再回复,转身进入工作室。
    苏世清跟着他走进去:“其实我和他没有区别,都是苏世清,真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你和他一样?”谢彦辰来到苏世清的工作台,看着昨晚那副刚刚完成的水墨设计作品,问他说:“你能设计出这样的作品?”
    苏世清看了一眼:“这不就是我画的吗?为什么不能?”
    “那你说说,这幅作品的寓意。”
    苏世清斜倚在桌旁,用那副玩世不恭的嗓音,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作为和国央美术院合作设计的作品,又是为国央银行纪念币量身打造,自然需要深邃厚重的哲学内涵。这幅作品取材自《逍遥游》,我最喜欢的古代散文。”
    谢彦辰问:“你最喜欢,还是他最喜欢?”
    苏世清笑:“我不是说过吗?我和他终究是一样的。”
    谢彦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苏世清继续道:“鹏鸟展翅高飞,不受尘世羁绊,象征着人类灵魂的自由与超越。鹏鸟南徙也暗喻着生命的迁徙与变化,宇宙的秩序和更迭。水击三千里,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这幅作品,蕴含着对生命自由的永恒追求!”
    同一副作品,同一个作者。
    在不同的人格状态下,解读出来的意境,竟殊途同归。
    谢彦辰想,只有他,能做到这样。
    苏世清看着那幅画,饱含欣赏之意:“我理解每一个笔墨流转,每一处微小的细节处理,每一个构图的涵义,每一处色彩浓淡的用意。谢彦辰,我就是他,我就是苏世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