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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偶

    请柬上的日期是两天后,在市中心的一家五星酒店。
    回到家,我把请柬随手扔在桌面上,抱住了身边的人偶。
    卧室,电视里成天到晚播放着不重样的电影,它会说话之后,我专门为了让它学习语言,特意为他挑选了很多爱情电影,希望它能从中再学到点什么,可惜进展缓慢,它现在还是只会那么一句。
    “宝贝。”
    它喊我。
    就这么一个词。这几天明明都听习惯了,此刻眼泪突然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我埋在它脖颈里,将它的脖子弄得一片湿漉。
    我双臂环住它的脖子,踮脚去亲它,哽咽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它呆呆地望着我。
    “你让我好难过。”
    它僵硬带着接缝的指节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像是抚慰一般,破碎的一滴滴眼泪在它指尖上凝结。
    我蹭着它的指尖,鼻音很重:“什么婚礼,我才不想去看你和别人结婚。”
    “你只能和我结婚。”
    我捧着它的脸,胡搅蛮缠道:“你只能当我的老公,知不知道?”
    “宝贝。”它又这样喊我。
    我脖子上的脉搏跳的有些急促,我张开嘴,牙齿去咬它的耳朵,脖子,念咒一般:“你只能爱我,只能喜欢我,你要是敢喜欢别人……”
    我审视着它的脸,指腹划过它的眼睫,白日里自见到梁枝庭和他未婚妻之后就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山洪般爆发,我大拇指按着它的眼尾,尖锐的指尖快要刺进它的眼球里,我听见自己扭曲的嗓音,用恶狠狠的语气警告着它:“我会杀了你。”
    它对我即将戳进它眼球里的指尖恍若未觉,定定注视我半天,伸舌,舌尖舔过我脸上的眼泪。
    冰凉的,蛇一样。
    它说了它的第二个词汇:“好。”
    第12章 “不可以。”
    那张请柬被我收进了抽屉里,和梁枝庭的那方蓝手帕放在一起。
    我虽然答应付倩说会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但我知道她只是顺嘴客套一提,我于付倩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谁会留意她的婚礼上有我还是没我。
    我入不了她的眼,她说不定连我的样子都记不起来。
    而梁枝庭,——他那天的注意力肯定只会在他的新娘身上。
    参加喜欢的人的婚礼,看他和别人双宿双飞步入婚姻的殿堂,这种行为与自虐无异。
    我是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恶心老鼠,但我不是上赶着受虐的傻逼贱人。
    -
    在梁枝庭找我之前,我都没打算去的。
    他们婚礼前一天,我留在公司加班。
    不是我伤心难过得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全是因为我的一个白痴同事,他搞错了和甲方的定稿日期,导致我手上这张只完成了一半的设计稿不得不提前交稿,原本还算充裕的时间大大缩短,我不得不抓紧一切空闲时间来完成手上这张稿子,包括牺牲我的下班时间。
    我头昏脑涨地完成粗略的成稿,发送给我上头的部门邮箱,空出了能供我自己修改的时间,这才如释负重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比我往常下班要晚了三个小时。
    长时间盯着电脑,我眼睛酸胀不已,取下眼镜仰头滴眼药水。
    我没想到梁枝庭会这个点来这里。
    “南藜。”
    夜深人静只有你一人的办公室里忽然有人叫你的名字,这无异于是光腚上厕所时,隔间下方的缝隙里伸出一个脑袋和你四目相对,不是人干的事。
    我吓得手一颤,眼药水滴歪了,透明的水液从眼角滑下,滚落脸颊,手肘撞到了一旁开盖的水杯,水哗啦啦淹没了我桌面上的数位板。
    我急忙扯过抽纸去擦,只顾着慌慌张张抢救我的工具,忘了应答。
    梁枝庭可能是看我一脸惊慌的样子,没有在公司门口等,而是走了进来,直接来到了我的工位旁边。好在吃饭的家伙没事,我把数位板放到一边,专心擦我的桌子。
    “南藜?”
    我这才分辨出这道声音的归属人,喊我的是梁枝庭。我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戴眼镜,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声音带着些担忧:“你怎么了?”
    我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他的脸才清晰地映入我视线里。
    “我没事,你怎么……在这里?”
    梁枝庭道:“我有东西忘在公司了,回来取,看到你这一层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你在加班吗?”
    “嗯,”我把电脑关机,起身,脖子上的工牌晃了晃,“已经好了,这就走。”
    他欲言又止,一个劲盯着我的脸瞧。
    “怎么了?”
    梁枝庭扯过一张面纸,抵在我的脸颊上揉了揉,纸巾吸走了几滴深色的水印。
    是我滴歪的眼药水。
    等等……
    梁枝庭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神色,……他该不会以为我哭了吧?
    我想解释,话涌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万一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说多错多,反而使得场面更尴尬,算了,随他怎么想吧。
    我沉默着没有吭声。
    我的静默似乎让他确认了什么,他问道:“你在难过什么?”
    难过?我一怔,心里积压着的情感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是啊,我当然难过。
    不是因为夜晚独自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加班,也不是因为寂寞孤单,我难过的是——你马上就要属于别人。
    这些话我当然不会和梁枝庭说,他见我低头不语,良久后叹了口气,手掌揉上了我的头发,放轻了语气:“这些天没来找你,实在是因为太忙了,我脱不开身,真对不起。”
    他反过头来居然和我道歉,是在和我解释这些天没来找我吃午饭的原因吗?
    脑袋上的手掌和六年前那一天的手掌重叠起来,我像是做了一场转瞬即逝的黄粱美梦。
    “我知道的。”
    他没有义务和我解释,却仍是耐心告知我原由,他这样体贴,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人生只有一次的婚礼,他当然得上心。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骑车就行。”
    “这么晚了。”他指了指腕表。
    我如果再三拒绝他的好意,倒显得是我不知好歹,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那麻烦你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出租屋的具体位置,只是叫他把我在小区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放下。
    他把我送到目的地,我刚解开安全带,他喊住我:“南藜。”
    “什么事?”我开门的手一僵,停住。
    他从驾驶座旁的扶手箱里拿出一瓶香水递给我:“这是我一直用的香水,我看你好像挺喜欢这个味道的,送给你吧。”
    我心脏猛地一跳,没接,不是不想,是不敢接。我猜不透他为什么要送我香水。
    他看我不动,说道:“我买回来只用了几次,如果你要是嫌弃……”
    “不,不是嫌弃,我……”我怕他误会,急着说话,结果又磕巴了,吞吞吐吐问道,“为什么要送我?我可以,自己买的。”也已经买了。
    我以为他又要说「因为我们是朋友」这种话,但他接下来说的却和我想象的背道而驰,小孩子气的一句:“我想送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伸手去接,“谢谢。”
    那瓶香水握在他手心,我去拿的时候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他的指尖,我正要躲闪,他却一把反握住了我的手。
    滚热的手掌贴在我的手背上,五指分开,他完全包裹住我整只手。
    我条件反射想抽回来,没挣动。
    他握得很紧。
    手心立即出了汗,冰凉一片。我惶惶不安看向他,他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撸起我的袖口,香水呲呲在我手腕处喷了两下。
    苦涩的草木香在我和他极近的距离内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