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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海风十七里

    蓝天无云,视野里一片空旷和荒芜。和想象中的海边城市不同,这里的风干燥又清爽,并没有什么潮糊糊的海腥气。
    陈念站在路边,张开双臂,旁若无人伸了个懒腰。身体提醒该睡了,大脑又在反抗:瞎说,明明是早上。她头重脚轻:“我真的是又困又清醒。”
    Cindy挽着她胳膊,“倒时差要好几天呢,待会在大巴上睡一会。”
    酒店定在了旧金山以北葡萄酒之乡一个叫索诺玛的小镇。从机场出发,101高速一路往北,再穿过举世闻名的金门大桥,路况好的话,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
    车上人不多,大家默契地隔开座位就坐,养精蓄锐。陈念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额头抵着车窗,并没什么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车身晃动得厉害,她眼皮渐沉,某一下察觉头被人托住,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睡一会吧。”
    她困到无力思考,挪了挪身子,找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肩膀。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她陡然惊醒,愣愣地看向窗外:“到了吗?天怎么阴了?”
    身旁的人也刚醒盹:“还早。这边天气就是这样,多云为主,时不时飘点雨。”
    相同景色更迭,从绵延山脉切换至深蓝海面,起到了极好的催眠效果。陈念看出了神,耳畔的声音逐渐变得断断续续。
    蒋律轻声笑了笑:“又困了?”
    “嗯。”
    蒋律拍拍肩膀,“枕着再睡会吧。”
    “哦。”
    清晨的索诺玛小镇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静谧和美妙。酒店占地面积很大,活动区域一分为二:前半部分是住宿和餐饮,后半部分则是私人会所性质的酒庄。
    陈念办好入住,在淋浴头下足足冲了半个小时。热水缓解了疲惫也驱散了睡意,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人却格外清醒。
    “喂?”
    “困不困?”
    陈念翻了个身,瞄了眼墙上的时钟,“我躺了半小时了,睡不着。”
    “带你出去转转?”
    “你不用工作?”
    “会议明天才开始。”蒋律柔声提醒:“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
    “哦,给我十五分钟。”
    “不着急,我在前院停车场等你。记得带好护照。”
    她快速化了个淡妆,扑粉的时候下手很重,却依然遮不住恼人的黑眼圈。
    蒋律亦换了身衣服,黑色卫衣搭配牛仔裤,全黑墨镜遮住了好看的眉眼,留下高高的鼻梁和薄唇。他倚着一辆黑色喷漆涂装的牧马人,精神奕奕,全无疲态。
    “你的?”陈念对车认知不多,只觉得帅气。她绕着车身转了一圈,“好酷。”
    “昨天委托我爸妈开过来的。”
    陈念一脸警觉,生怕蒋律爸妈会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冒出来。
    “哈哈,他们昨天停完车就直接回家了。上车,带你兜风。”
    “你不困吗?”这人是什么做的,铁打的吗?
    蒋律觑着她,欲言又止:“接下来几天我会很忙。”
    陈念望向窗外,默契地扯开话题:“这辆车的内饰是你自己改的吗?”
    “嗯。”
    一提到车,蒋律如数家珍:“读书的时候,我爸买了一辆破旧的老爷车。一到周末,我就和他老人家窝在车库修车。”
    “修成功了吗?”
    “成功了,但是只能在小路上开,刹车不太灵。”
    陈念饶有兴趣地听着,试图将眼前的人和满身机油的糙汉联系在一起。“想象不出你邋遢的样子。”
    “哈哈,那不叫邋遢,叫「技能装扮术」。”
    盛夏的爬山虎和葡萄藤绿油油的,鲜活了视野。陈念放下车窗,任凉风撩起发稍,“这里好美。我们目的地是哪?”
    蒋律抿唇笑笑,卖了个关子,“到了就知道了。”
    没多久,车在一座古堡模样的地方停下。
    这是纳帕一座有名的酒庄,Castello Di Amorosa,翻译成中文是「爱之城堡」。城堡采用了13世纪意式托斯卡纳的建筑风格,占地近14万英尺,包含了107个风格迥异的房间,四层地上,四层地下。
    创始人的曾祖父是意大利人,从1885年开始做起了酒庄生意,于1920年歇业。出于对葡萄酒的热爱,创始人在1972年返回了美国,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找到了这块地,再经过十几年的建造,不怕麻烦地从意大利运来一砖一瓦,直到2007年才正式竣工,对外营业。
    古堡里的一切都是纯手工打造,单建筑切割就用了8000多吨的岩石。重建时并没有使用任何水泥,而是用沙子、石灰、水这些中世纪建筑材料,确保这是一座从里到外真正意义上的意大利城堡。
    陈念听着蒋律的讲解,轻抚漂洋过海而来的一砖一瓦,像是在和遥远的过去对话。
    “想什么呢?”蒋律低头睨她。
    “想这位创始人真的好执着。”
    “的确,又有钱又执着。”
    “哈哈哈。”
    地上部分逛得差不多,蒋律扬扬眉,表示即将进入今天的主题。
    他本就是酒庄的会员,前几天恰好收到邮件说今年新酿的酒已陆续上市;随即念头一起,火速预约了和陈念的私人品酒之旅。
    陈念笑笑:“难怪让我带护照,你的行程安排表里可没写这项活动。”
    蒋律耸耸肩:“特别惊喜,欢迎你来旧金山。”
    从半拱圆门一路向下,视线骤暗。
    潮湿憋闷的阴森感扑面而来,空气里飘着馥郁的发酵味。过道窄而狭长,只能供一人穿行其中;石壁凹凸不平,唯一的光源是路尽头几根悠悠闪闪的火把和蜡烛。大家不自觉放慢脚步,屏气凝神,又在某一刻因不小心滑脚或触到冰凉墙壁的瞬间小声惊呼。
    蒋律走在前面,时常问一声:“怕不怕?”
    “不怕。”
    他们七拐八绕,听着讲解员的讲述,最终抵达了品酒室。
    空间逼仄又昏暗,岩石筑成的长吧台上摆放了各种酿酒,琳琅满目。一整面墙的酒柜被塞得满满当当,金发酒保凭记忆和直觉从身后抽取客人需要的酒,甚至无需多扫一眼确认;他一面倒酒,一面回答客人的问题,介绍着不同酒类的酿造手法。
    “你有什么推荐么?”陈念坐在吧台的最里面,对着长长的酒单发愣,上面白葡萄酒、红葡萄酒、甜酒约莫70多种。她不懂酒,甚至连自己的酒量也不是很清楚。
    蒋律拿过她手上的酒单,边划勾边凑到她耳边轻声介绍:“品酒要从低度到高度,这样味道才不会抵消。给你选了几款低度的气泡葡萄酒和白葡萄甜酒,你尝尝。”
    烛光闪耀,两个人的神情皆晦暗不明。蒋律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廓,难以忽视的酥麻攀咬着心脏,啃噬着所剩不多的清醒。
    “Miss,尝尝。”酒保递上一杯今年新酿的葡萄汁,“不是酒。”
    陈念喝了一大口,醇厚香甜,回味后不难发觉里面还夹杂着木桶本身的木香和若有若无的发酵味道,似酒非酒,很是可口。
    “好喝。”她频频点头赞许,一饮而尽。
    “你别喝饱了。”蒋律小声提醒。
    “哦。”
    没一会,酒保又递上一个高脚杯,“Miss,你的气泡甜酒。”
    甜味伴着淡淡的酒精味在舌尖弥漫,陈念不敢贪杯,浅浅抿了几小口:果香和甜度平衡的恰到好处,气泡更是带来清爽的口感,好喝。
    和她这个门外汉相比,蒋律则驾轻就熟。他不时和酒保聊几句今年葡萄的种类、成熟的季节、酿造的月份和空气湿度等等。吧台上另外几位懂酒的客人们也加入对话,几个人凑在一起像是品鉴大会般热闹。
    陈念在一旁乖乖地当听众,几种类别的酒齐下肚,兴许是时差效力的叠加,竟真有几分眩晕。她面颊发烫,眼睛直勾勾盯着蒋律,「喜欢」在酒精的催化下逐渐暗潮汹涌,几度要冲出心房。
    对方心有灵犀般扭过头,橙红的烛光在他眼底忽闪,幽幽的,闪得陈念愈发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