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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海风十七里

    第50章 谁要和你做朋友
    故意放慢的行程像是为了延缓分别的伤感。
    两个人各怀心事,笃定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只是缺少一个郑重的时机和对方提起。
    他们默契地在路途中聊些云淡风轻的琐事,或开怀畅笑,或随着小调哼上几曲,再嘲笑彼此破嗓的高音。
    车接连绕了好几圈山路,最后拐进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在一座小木屋前停下。木屋门前大朵大朵的红月季开得正艳,爬山虎则从墙根一路爬到瓦顶。
    “咦?我们今天不回旧金山吗?”
    “你不是后天的飞机吗?我们在卡梅尔住一晚。”蒋律垂着眼睑,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卡梅尔?”陈念对北加州的了解仅限于旧金山:“很有名吗?”
    蒋律嗯了一声,指着前方的小道:“一个文艺小镇,沿着这条路一直下坡就能走到海边,张大千还在这生活了三十多年呢。”
    小镇不大,总共也不过几千个居民。道路两旁是琳琅满目的画廊、手工作坊、古董店和艺术品小店。剪裁独到的多肉和不知名的野花攒簇在一起,别样的乡野风情。
    “去海边走走?”他办好入住,征求她意见:“还是稍微休息一下?”
    陈念不假思索:“随便走走吧。”
    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穿街走巷,介绍着角角落落的一花一木。期间偶遇一位年迈的老奶奶,戴着宽檐边的白色小礼帽,不断感叹着两人是一对可爱的情侣。
    陈念红着脸,一时语塞;蒋律笑容灿烂,道了声:“谢谢”。
    越靠近大海,空气愈发潮唧唧。沙滩上起了层层白雾,朦胧了每一张笑脸。
    蒋律拉着她找到一张木凳坐下,不远处的欢笑、惊叹还有那一声声浪花拍岸都沦为了背景音。他们或聊天或沉默,阳光晒在后背,人也变得懒洋洋的。
    眼前是湛蓝透亮的大海,海鸥时不时在二人脚边踱步,再扑扇着翅膀飞走。时间如沙般缓缓流过,握不紧抓不住,只叫人舍不得离开。
    蒋律从包里翻出相机:“看看照片?”
    “好啊。”她将身子挪近些。
    “这么远能看清楚什么?”
    陈念看透他的小把戏,抿唇笑笑,下巴抵着他肩膀。
    都说阳光是最好的滤镜,蒋律镜头下的她总是在笑,眉眼弯弯。
    “这张好傻,快删掉。”陈念捂住屏幕,“头发都冒油了!”
    蒋律掰开她的手:“乱说,怎么可以质疑我的拍照技术。”
    还有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来的合影。
    说是合影,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正面照。要么是落在地上并肩而走的两个背影,轮廓朦胧;要么是蒋律从驾驶位探出身子,凑到熟睡的陈念旁边做了个鬼脸。
    “看镜头。”蒋律举起相机。
    陈念歪着头,倚着他的肩膀,嫣然一笑。
    咔嚓,定格。
    “待会把照片都拷给我留作纪念。”
    蒋律顿了顿,对「纪念」二字莫名反感:“带你去兜兜风?”
    “好啊。”
    “去哪?”
    “十七里湾。”
    十七里湾是一条私家公路,北加著名的风景路线之一。
    公路蜿蜒,穿越绿荫和卵石滩,一路顺着太平洋延伸。碧海蓝天,日光正盛,白沙滩上满是正在晒太阳的小海豹。
    海面浮光捞金,岸边大片大片的野花姹紫嫣红,色彩饱和度极高。无需刻意找角度或调镜头,随便按几下快门,就是一张张毫无瑕疵的风景照。
    车在一处观景台停下。
    几米之遥的岩石峭壁上耸立着一棵松柏,孤独地在那生长了250多年。夕阳缓慢下沉,染红了大半天际,橙红由浅及深铺展开来,美得像末日。
    两人调整好椅背,看夕阳一点点掉落在海里,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蒋律攥住陈念的手,大拇指不停摩挲着她的虎口;陈念就任他这么握着,这几日在心底积压的不舍和难过终于开始止不住地沸腾。
    视线骤暗,蒋律并没急着合上敞篷;他调高加热座椅的温度,“你抬头看看天。”
    不经意间,天空竟布满点点繁星;盈盈星光闪耀,陈念不由得呼吸一滞。她仰到脖子发酸,甚至从所学不多的地理知识里辨别出了「北斗七星」。
    “喜欢这里么?”蒋律轻轻地问,生怕打扰了夜晚的静谧。
    陈念点点头,不禁又抬头看了眼浩瀚的星空。
    星辰之下,他的声音格外幽沉:“陈念,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还没等她开口,蒋律便开始细细说着他这些日子的思虑、担心和纠结。他娓娓道来,配合着车里悠扬绵长的钢琴曲,如泉水般潺潺流淌到陈念耳中。
    陈念心跳漏了好几拍,不断咬着下嘴唇的死皮。被表白的狂喜不断冲撞着她的心房,动摇着她的决心。
    只是和想象中不一样,蒋律并没说什么信誓旦旦的承诺,而是抽丝剥茧地将他们的困难,以及暂时能想到的解决办法铺开在二人面前。
    巧合的是,这些问题,陈念都想过。
    “我可以一有时间就飞回国,三天假期足够中美往返。”
    “我们也可以找一个中点旅游度假。”
    “我可以再过一两年外派回国,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机会。”
    “我最近在接触国内的猎头,但是很多事都需要时间安排。”
    “或者你愿意来美国看看吗?”
    说到最后,蒋律莫名失了底气。他的工作节奏他清楚,别说假期,忙起来连过个安稳的周末都是奢望。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他一贯讨厌张口就来、不信守承诺的人,没想到今天也信口雌黄给陈念画起了大饼。
    退一万步说,这些保证就算作数,又能怎么样?一年加一起能见几天?他连一个男朋友的基本标准都达不到,又怎么能让陈念守着这些虚无缥缈的盼头一个人走?
    他十指紧扣住她的,攥得格外用力:“我这几天想了很多,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可很多事也许可以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不一定非要先找到一个绝佳方案,再迈出下一步。”
    他停顿几秒:“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困难,一开始也许会比较辛苦,但我会努力。”
    陈念耸耸鼻子,她方才知晓,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里,对方也在绞尽脑汁想着到底怎么才能走到一起。可聪明如他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似乎两个人的世界怎么都不可能会有交集。
    眼下的困境是无论谁一时脑热选择奔赴谁,都要被连根拔起再重新栽下,代价太大。
    蒋律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陈念深呼口气,不愿被泪水冲刷掉理智。哪怕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今日的对话场景,她却一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启口。
    “蒋律,我喜欢你。”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当面和人表达过情感。她意外此刻的果敢和直白,却没勇气再往前多迈一步。
    “我知道。”对方伸出手,轻拂去她的泪痕。
    陈念转而握住他的手,面颊贴在他掌心。她红着眼眶,半开玩笑地吐槽:“我真的很不爱哭,最近怎么变成小哭包人设了,哭得我都烦…”
    蒋律没作声,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雾。
    她深呼吸好几次,平复情绪:“我还没有毕业,未来一切未知。我不知道会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会进哪个行业,有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如果现在答应你,我会觉得是你的一件附属品,随意挂在你身上,跟着你到处走。”
    “人生排序是应该有主次先后的,我得先找到在这个社会的立足之地,才有资本去考虑别的事情。”
    “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毫无头绪,更别说我们两个人的。”
    “我们俩现在差距这么大…如果我一事无成…”,陈念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害怕这段感情到最后,剩下的只有相互指责和懊悔。我也害怕你背负着一种莫名的责任去对我好,还怕真在一起之后,你会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