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提着书包到学校，叶朝没第一时间进班。

    等到陆星乔走进高三教学楼，他才扭头看了眼，迈上台阶，走进高二教学楼。

    他拿出校牌看了眼，勉强分辨出高二的一个班级。

    上楼的时候还没下课，各个班里闹哄哄的，唯有楼道静悄悄一片。

    叶朝走到门[kou]，打了个报告。

    男生长手长脚，懒洋洋的，身上是飞扬的少年感。额发凌乱，看着不太乖巧。他背着书包，班里人听见动静，纷纷抬头看他。

    坐在下面的夏明扬看见他，眼睛一亮，屁股撅一下，像长了跳蚤。

    讲台上，英语老师还在播放听力，她扭头看到叶朝，招手示意人先进来。

    见男生神情淡定，脸上没有翘课的心虚，她调侃道：“大忙人来了？”

    “……”叶朝闻言顿了下，不知道怎么回，木着脸往里走，班里顿时一声爆笑。

    电脑里的听力还剩几分钟，但已经没人听了，下面一群人猴一样，抓耳挠腮等下课。

    叶朝刚拎包坐下，夏明扬就按捺不住，在一阵纷飞的what中，拿手指戳他兄弟肩膀：“[cao]，以为你旷课呢，鹰子今天查班，眼睛往你位上瞄好几次。”

    鹰子是一中的教导主任，姓赵，单名英，又叫鹰子。

    叶朝拿出书，扫一眼课本上陌生的字，拧眉抬头：“逮到了？”

    夏明扬不敢相信他兄弟对他的质疑：“看不起谁？”

    叶朝伸手跟他碰了下拳头。

    夏明扬以后是个餐厅的老板，也是为数不多叶朝当年还有联系的人。

    他俩在前边说悄悄话，方贝冉坐不住了，抓耳挠腮的想参与。

    大小姐伸着头，撕了张纸，抛成纸团过来，打开一看，一个龙飞凤舞的符号。

    『？』

    叶朝转头看她。

    方贝冉这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十七八岁，眉眼俏丽，扎着清爽的马尾，不是匆匆一别，记忆中那个雷厉风行的女法官。

    见叶朝看过去，她挑了挑眉毛。

    夏明扬压低声音：“我跟贝姐去找你哥了，第一节鹰子又过来转，但你哥来给你请假，他点点头，没说什么走了。”

    叶朝闻言点头：“谢了。”

    “多大点事。”夏明扬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他真把叶朝当兄弟，主要是他跟这个兄弟挺有缘的。

    叶朝可能不记得，但其实他俩小学就是同学，他在二班，叶朝在隔壁。

    他小学没现在这么高，瘦瘦小小的，班里男生看他矮，家里有钱，都欺负他。

    叶朝那时候整天叼着跟[bang][bang]糖，跟个小霸王似的，极其牛批，见到后大怒，当即摇了一群人给他出头。

    夏明扬那时候感动的一塌糊涂，后来就整天跟着他，但没多久，因为他爸生意，他就转学了，再没见过叶朝。

    高一开学，男生屈着手指，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夏明扬提着书包路过，一眼就认出了他。

    往后一年多，自然而然玩在一起，都是缘分。

    英语老师的课讲到结尾，眼见班里睡倒一片，无奈道：“行了，都趴着睡，下节课打起点[jing]神啊。”

    “好嘞！”

    教室里顿时一阵欢呼，头吨吨吨往下戳。

    叶朝刚睡醒，一点不困，低头从桌斗里摸出课本看，一中考试不断，这东西不[shu]悉不行。

    没看一会，下课打响，多睡了五分钟的高中生仿佛加满了血，蹦跶着从座位上窜起来聊天吹[bi]外加接水。

    英语老师无奈摇头。

    方贝冉要美容补水，拎着小水杯冲在最前线，回来的时候，几个相[shu]的朋友已经坐在一起。

    临近星期，体委刘锦明是一秒也坐不住，偷偷桌斗下扣着手机，边扣边揉一头杂乱的毛：“我[ri]，好无聊，放学干什么去啊？打球？网吧也行。”

    高一高二周六放半天假，只有高三才要求上满全天。

    夏明扬积极响应：“网吧，不过得看看去哪个，学校后边那个没法去了，鹰子最近查的严。”

    他边说边扭头，想问叶朝，却看到到平时爱玩多玩，他几乎不会失约的好兄弟，表情看着有点怪。

    男生垂着眼，手肘抵在桌上，像在想什么东西，顿一下，摇头：“不去，你们玩，我中午有事。”

    -

    高中是个很特殊的时间，很漫长，很煎熬，又飞速往前。

    叶朝几乎记不清他那时候都做什么，无非是玩，十几岁的少年聚在一起，发泄着无穷无尽的[jing]力。

    最后一节课下课，叶朝背着书包出门，在楼梯[kou]上碰见了刘锦明和夏明扬。

    两人互相搂着对方，在楼下拉拉扯扯，跟大部队往校外走。

    叶朝扫了眼，脚步一转，去了整栋楼都静悄悄的高三。

    高三周六其实也有休息时间，中午能歇三个小时。

    比不上高一高二自由，但是比起平时高高摞起的题，也聊胜于无。

    一中惯例，高三什么时候都比高一高二下课晚十分钟，叶朝进去的时候，整栋楼都静悄悄的，还在上课。

    他上了五楼，在楼梯拐角处停住，看还有几分钟，原本想摸出手机，看了眼静悄悄的四周，顿了下，拿出了假期要写的卷子看。

    叶朝的成绩一直算不上拔尖，初中陆星乔盯着，也不算特别差，好的时候能考到班级前十五。

    高中开始疯玩，成绩一落千丈，掉到了四十开外。

    不好补，叶朝看着卷子皱眉。

    宋岩出门就看到他。

    下课铃响，高三时间紧迫，人群推推搡搡，像水一样，往下流动。

    叶朝站在楼梯[kou]，逆流而上，成了五楼亮眼的颜[se]。

    男生靠在墙上，肤[se]冷白，睫毛很长，是很招人的长相。

    偶尔抬头，眼珠颜[se]浅淡，眼皮掀开的时候带着点张扬的少年气，垂着的时候又显得有点不好惹。

    他懒洋洋看了眼四周，复又低头，嘴里咬着笔杆，像在做题。

    听见

    表情不太好看，皱着眉，满脸是“这什么玩意看不懂”的潜台词。

    陆星乔让他别等，宋岩赖着没走。

    等人从教室后面出来，他凑上去，开[kou]没憋住笑：“什么情况，你家混球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跑咱班门[kou]做卷子呢。”

    陆星乔淡淡垂眼，瞥他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直到看见楼梯[kou]的叶朝，顿了下，背着书包的手往上扯了下。

    两人并肩往前，走到叶朝面前时叶朝还没发现。

    因为他正看卷子，以前完全没发现，高中学的玩意这么变态，几年过去，他和里面知识的关系仅限于他说“who are you”，然后对方让他滚。

    见没人搭理，男生自己表情变来变去，宋岩直接看乐了，走过去道：“等你哥吃饭呢？这不给你带出来了，带走吧。”

    这声音不难听，然而语气有点小贱，叶朝抬头，看到双极漂亮的桃花眼。

    他挑了挑眉，然而不等他仔细看，肩膀已经被人抵住，带着往回走。

    他回头，只看到一个长相斯文的男生站在楼梯上冲他们笑。

    叶朝没太在意，回过神，把卷子往身侧的书包里塞，边塞边抬头问：“你朋友？”

    “嗯。”陆星乔看他塞的艰难，抬手接过他手里怎么都塞不好的卷子，随手丢进包里，问，“中午回家吃？”

    人流散去，楼梯上十分安静，陆星乔看着叶朝，神情平静。

    他们家离学校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回去吃个午饭。

    往常陆星乔这半天都是在学校上自习。

    更早的时候，他会回家陪叶朝，等到叶朝上了高中，更愿意把这段时间花出去跟朋友玩，他就改了习惯。

    叶朝看着他，说：“回去吃。”

    陆星乔点头：“好。”

    中午坐公[jiao]车人很少，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连等都没等。

    回到家，阿姨收到消息正在做饭，厨房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陆星乔放下书包，去冰箱里拿水。

    叶朝看他一眼，心里憋着另一件事，拿着鱼食去喂鱼。

    院里有一方活水，丁点大，里面有鱼，鱼苗是老叶带回来的，他一辈子喜欢这些小东西。

    叶朝坐水池旁，有一搭没一搭喂着，看里面的鱼摇头摆尾。

    看了会，突然心里烦躁，顿了下，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出去。

    配文：『二儿子。』

    『？』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叶清远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怎么了？”他那边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似乎是换了个地方，重新问：“遇见什么事了？”

    “……”果然是他爹。

    叶朝绷着眼皮看水面，硬邦邦道：“没有。”

    叶清远根本不信，哼笑一声，凉凉道：“别扯，说，怎么了？”

    叶朝没吭声。

    眼皮有点涩。

    他记忆里的老叶一直停留在这个时候，往后再怎么想，都想不出他三十七岁以后的样子。

    叶朝垂眼，看了眼[bo]光粼粼的水面，直接道：“你五月是不是去江城有个项目？能不能不去。”

    记忆里，他爸就是去江城路上出的事。

    “……”叶清远沉默两秒，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只是问，“怎么了？”

    “没怎么，能不能不去？”叶朝攥着手指，心里有点躁。

    “能。”叶清远果断道，他敏锐的从男生语气里听出一丝不对劲，顿了下，语气放轻柔，“有什么问题？”

    叶朝低头，淡淡道：“只是感觉不好。”

    叶清远听了，就有点心软。

    “又翻我们公众号了？”他轻声问。

    他跟他儿子聚少离多，小朋友在家里总没安全感，小时候总打电话问这问那。

    于是他说：“我不去。我就待在基地，哪也不去，可以么？”

    “嗯。”回应他的是电话那头的一声应。

    叶清远胳膊搭在桌子上，看了眼不远处的实验台。

    他笑了笑，突然逗叶朝：“做噩梦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哥呢？他不最疼你了，只要他还活着，有什么事不给你解决？”

    他随[kou]一说，叶朝却是眼皮一跳。

    他回来的时候陆星乔状态一般，也不知道以后怎样。

    压下心里的不安，叶朝沉默两秒，木着脸道：“会不会说话，他好好的，长命百岁着呢。”

    “哦。”叶清远笑了声：“怎么着，你哥千年王八啊？”

    叶朝：“……”

    他跟叶清远你来我往，直到摁了电话，撑着膝盖站起来，一抬头，陆星乔站在门边。

    男生手里提着一个黑[se]袋子，似乎正准备出去，撞见有人挡路，没吭声，不知听了多久，垂眼往这边看。

    叶朝和他对视。

    顿了下，不知道他听见多少，别开视线，皱了下眉，又挪回来，绷着脸解释，“没骂你。”

    “嗯。”台阶上的人低低应声，从楼梯上下来。

    他走过来，站在叶朝面前

    “听见了。”他说，声音淡淡，像林间偶尔会掠过的风。

    又垂眼道：“我不是千年王八，但得长命百岁。”

    叶朝：“……”

    不是。好好的话你说着怎么这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