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第 45 章(捉虫)

作品:《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发大水?”
    顾昭接过赵家佑手中的夜耀灯, 将它往山茶树上一挂,灯里有流萤飞出,它们绕着满树的山茶花莹莹飞舞, 美轮美奂。
    杜世浪连连点头, “是是,就是发大水了。”
    “今年多雨, 前些日子刚入夏,咱们这就下了老大的雨,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 我那阴宅被冲了个大洞, 水积在下头。”
    “这才泡坏了风水,引来了道长说的煞炁。”
    顾昭点头, “应该是。”
    杜世浪着急, “这该如何是好。”
    顾昭想了想,“这处的风水不成, 那咱们就换一处。”
    都说树挪死, 人挪活,高山那般大,还怕寻不到一处好地?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抬头便对上杜世浪有些忌惮的眼神,脚步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顾昭愣了愣, 随即好笑道。
    “放心吧,这只是一张入梦符罢了, 你那阴宅挪窝, 你自己可做不到。”
    “入梦符啊。”杜世浪那骨挝脸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继续道。
    “道长见谅,我等阴邪之物, 瞧着黄符天然的有几分惧怕。”
    “无妨。”顾昭不以为的摆了下手,“是我唐突了。”
    接着,在杜世浪和赵家佑的注视下,顾昭手持黄符,原先折叠的黄符自动延展开。
    随着元炁的注入,黄纸上的朱砂就像是流水流淌而过,由下自上的一点点汇聚,最后光彩大盛。
    顾昭目光一凝,轻叱一声,“疾!”
    话才落地,黄符挣脱了顾昭的束缚,倏忽的飞至半空,绕着杜世浪转个不停。
    须臾,符光化作点点莹光将杜世浪包裹。
    杜世浪抬起手,便看到自己身上莹莹发光,一扫阴森鬼炁,不禁惊诧不已。
    “这这……”
    顾昭解释道:“阴阳有别,你身上的鬼炁属阴,要是直接入了你家娘子的梦境,阴气会伤到她的。”
    “更何况你阴宅受损,身上更是受了煞。”
    “黄符暂时收敛了你身上的阴鬼之炁,去吧,这时天色尚早,一会儿你入了你家娘子的梦境,同她说一说阴宅的变动,到时找个算命先生,算个良辰吉日,动土开坟,另寻一处吉地安葬就行了。”
    杜世浪:“好好,我这就寻我家娘子去。”
    想着娘子就要看到他了,杜世浪的鬼脸都好似有了欢喜之意。
    顾昭回头看了一眼流萤飞舞的山茶花,不忘道。
    “对了,这山茶花中的煞炁我已经化去大半了,你同你家娘子说说,这段日子多照料它一些,它可不是什么断头树,别砍了啊。”
    杜世浪急着要走,连忙应道,“知道知道,它为我们挡了煞,感谢还来不及呢。”
    唉,方才他太不应该了,居然拿头撞这护家的山茶树。
    不过杜世浪随即一想,要是没有他头撞山茶树,还引不来这道长。
    道长不来,别说他了,就是这山茶花也讨不到好。
    此外,他点明了道长那胖大个腚里藏金,道长因着他家的山茶树看出了阴宅的不妥,又指点了他家阳宅阴宅的风水。
    这一饮一啄,莫不是前定?
    一时间,杜世浪一介鬼灵也心怀畏惧了。
    ......
    杜世浪莹莹发光的鬼灵穿进了木门,顾昭摘下树上的夜翘灯,招呼道。
    “家佑哥,咱们走吧。”
    ……
    靖州州城,码头处。
    风温柔的拂过码头周围的树木,风随影动,树梢沙沙作响,地上树影婆娑。
    顾昭收了缆绳,攀着麻绳上了福船。
    赵家佑累得不成人样,才上了船就跑到船舱里,往地上随便一躺,闭上了眼睛。
    大男娃火力壮,便是不盖铺盖都不觉得冷,没一会儿,船舱里就都是震天的呼噜声响了。
    顾昭本来也要进船舱的。
    听到这声音,她的脚步在半空中顿了顿,又转身回了甲板外头。
    ……
    樟铃溪的江水一下下的拍着福船。
    江风带来遥远的炁息......林子里的小松鼠在高高的松树上动了动耳朵,清泉在大石头上淙淙流过……
    林子里窸窸窣窣,草盛苗高,草丛中缀着零星的花朵苞儿,风儿阵阵,枝叶摆摆。
    偶尔几滴露珠滚动,“嘀嗒”一声落在了青砂的石头上。
    同时也落在了顾昭的心里。
    “嘀嗒......”
    “嘀嗒......”
    “嘀嗒……”
    顾昭闭目盘腿。
    精纯的生炁化作元炁,如甘霖入体,一滴滴的朝绛宫处汇聚而去。
    不知何时起,那似水洼的元炁化作朦朦雾气,绛宫处起了煦煦和风,风愈演愈烈,最后成了盘旋入天的风气。
    卷龙似的风气在绛宫处席卷呼啸,端的是银山拍天浪,气势不凡。
    顾昭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冷汗。
    ......
    大宝船上。
    安山道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起身走出了船舱。
    他隔着江水远远的看去,这一看不禁喃喃道。
    “……金丹换骨,居然是金丹换骨啊。”
    一时间,他目光怅然,看向江面的眼里有着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嫉妒和失落。
    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事,机缘际遇可遇不可求。
    在安山道长眼中,弯月的月华似天上流水般朝那一处倾泻而下,就像是一团光柱。
    莹莹又似点点碎光,此外,江风助力,送来了远处山间精纯的生机之炁。
    一时之间,月华之力,山河之力,无一不向那处涌去,仔细一看,其中似乎还夹着点点碎金似的光。
    安山道长瞪大了眼睛去看,扶着船沿的手一紧,失神喃喃道。
    “功德之力?”
    好半晌,他松了松劲儿,往后仰了仰身子,面上有恍然之色。
    “难怪,难怪......”
    难怪月华和山河之力如此眷顾,原来是有功德加身啊。
    江面上的月华一点点的收敛而去,最后只有流萤在水面上飞舞。
    显然那修行之人已经收功,化丹功成了。
    安山道长意犹未尽的收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踱着步子又回了船舱。
    睡觉睡觉。
    昼短苦夜长,他人金丹换骨成大道,有朝一日,他安山道长也能来个大梦证长生道!
    美哉美哉!
    ......
    小宝船上。
    顾昭眼睫动了动,随即缓缓的睁开了。
    “呀。”她有些惊讶的看着停在自己手背处的流萤。
    就这么轻轻一动,流萤似受到了惊吓一般,振了振翅膀,所飞之处留下点点黄绿的冷光,倏忽一下,那漂亮的身影便消失在夜翘灯中。
    夜翘灯挂在船舱入门处,灯闪了闪又晃了晃,随即静静不动。
    顾昭惊诧,“这是开了灵智吗?”
    很快,她就顾不上那流萤了。
    屏息凝神,内视绛宫处。
    只见原先如水洼一样的元炁此时汇聚成一粒金丹,圆陀陀又光亮灼灼,似金非金,金丹表面还有几缕元炁缠绕。
    顾昭尝试着化炁成风,宝船一下便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大大的水痕在船的后头漾开。
    如果说原先的化炁成风是雨燕啄水,那现在有了金丹,就似那鹞鸟掠水了。
    凶悍强劲了不是一星半点。
    ……
    赵家佑还在船舱里睡着。
    左右睡不着,顾昭化炁成风,风推着宝船朝西面行去。
    江面上,顾昭的船和祁北王府的宝船相错而过。
    夜里风大浪大,视野不明,祁北王府的船就地停泊在原地,船舱外头燃了好些盏的灯笼。
    烛火微黄,水波漾漾,船身晃动,船舱里的众人早已经入了夜的梦乡。
    数个或大或小的梦境漂浮在船的上方,有粉粉桃桃想家人和娘子的美梦的,也有梦到了美酒佳肴的饕餮梦……形形色色,各具滋味。
    其中,一粒晦涩又灰蒙蒙的梦境格外的显眼。
    顾昭多瞧了两眼,忍不住将今夜在山茶花那儿化的元炁送了几分过去。
    老是做噩梦怎么成!
    正好看看满树山茶花开。
    见着那梦境的灰色一点点褪去,顾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宝船朝玉溪镇驶去。
    ......
    翌日,天光大亮。
    孟风眠打开屋门,走到甲板处。
    安山道长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声音如洪钟,可见昨夜那大梦长生术练得不错。
    “风眠小友,今日倒是起得迟了,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孟风眠迟疑了下,随即摇了下头。
    “一开始是有些不好,到后来倒是还成。”
    安山道长深吸一口气,抻了抻身子,“真是个好天气啊。”
    孟风眠也迎着江风,让那徐徐的江风吹动发丝。
    他自小便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的他提着一盏灯禹禹前行,他知道前头没有路了,却还是要一直走下去,一切都是那般的灰暗晦涩,就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走在那样的路上,时常有孤独和疲惫涌上心头。
    每次做了这个梦,他的心情都会受到影响,郁郁低落好一段时日。
    但是昨晚不一样了。
    在那条异常艰辛和孤独的路上,路边长出了一株山茶树。
    山茶树长得又高又青翠,花荣叶茂,一眼看去,满树的花开。
    花瓣层层叠叠的绽开,馥郁芬芳。
    点点流萤绕着茶树上下飞舞,在山茶树繁茂的枝丫上,一盏黄绿的小灯暖暖的亮着。
    ……
    孟风眠笑了笑,情难自禁道。
    “是啊,是个好天气。”
    ……
    平情岛处,孟风眠和安山道长分别。
    安山道长踩着竹筏,腰间别着大葫芦和大烟杆子,和孟风眠挥手。
    “风眠小友,咱们祁北郡城再见。”
    孟风眠颔首,“再会。”
    ……
    大宝船扬帆,朝祁北郡城的方向驶去。
    安山道长多瞧了两眼,随即奔赴另一个方向。
    只见他长袍微微鼓荡,脚下的竹筏晃水,水波在竹排的后方漾开。
    ......
    那厢,靖州州城,杜家。
    江榴娘自悠悠梦中醒来,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她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娘,起来吃饭了。”
    屋子外头传来杜霄云的声音,他是江榴娘的儿子。
    江榴娘还恍神着,没有出声。
    ……
    杜霄云见屋里没有动静,有些不放心的抬脚过去,正想推开门,想着儿大避母,脚步在门口停了停。
    伸出手敲了敲屋门,又喊道。
    “娘?”
    江榴娘回过神,连忙应道,“哎,没事没事,就来。”
    杜霄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正在摆早膳的老太太李银花瞥了这边一眼,道,“你啊,就放心吧,都在家里能出什么事?”
    杜霄云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也不和自家奶奶辩解。
    饭桌上。
    江榴娘瞧着婆母已经将饭食都做好,就连碗筷也都摆好了,面上带上了两分惶恐,道。
    “娘,怎么连饭都帮我盛了?这,这不合规矩,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吧。”
    李银花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并不是太在意道。
    “算了,自己家里讲那么多规矩干嘛,世浪没了这么多年了,我老婆子什么都不懂,这个家就是靠你熬针线撑下来的。”
    “唉,真要计较了,你还是咱们家当家做主的顶梁柱呢,快吃吧,别想这么多,你啊,当得起老婆子盛饭盛菜。”
    江榴娘哭笑不得,“娘,你浑说什么啊。”
    杜霄云扒了几口饭,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江榴娘一眼,忍不住劝道。
    “娘,你今儿怎么老是恍神?”
    “是不是最近做针线活太累了?不然歇几天吧,师父最近接了挺多活儿,我跟着做也能分些银子。”
    杜霄云跟了个木匠,不过是十五岁,学艺却有四年了。
    李银花附和,“是啊,榴娘,银子是赚不完的,还是身子要紧。”
    江榴娘瞧了瞧两人关心自己模样,知道他们是被杜世浪当年突然的疲累去世,给惊着吓到了。
    想到了杜世浪,江榴娘迟疑了下。
    “娘,我不是累着了,我昨儿梦到了世浪,心里搁了点事。”
    杜云霄停了筷子。
    李银花更是惊了,急急道。
    “世浪回来过了,他说甚了,在下头吃饱穿暖没,是不是没银子花了,不怕,回头我就去香火铺里捎点大金大银回来。”
    江榴娘摇了摇头,“他这些倒是没说,就是有件事很急,世浪说他的阴宅进水了……阴宅风水出了岔子,恐怕咱们阳宅的风水也会受到影响。”
    说罢,江榴娘便将杜世浪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银花坐不住了,当下便要去寻那懂行的先生,还要上山瞧瞧。
    迁坟,堪舆出一处吉地,件件都是大事啊!
    “嗐,动土是大事,事情多着嘞,世浪这孩子,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李银花又急又气,口不择言的念叨了几句自家死鬼儿子。
    杜云霄默默扒饭。
    可怜的死鬼老爹,死了都得被唠叨。
    江榴娘又有些不安,“娘,这事也说不准是真是假,动坟开墓门毕竟是大事,要是只是我的梦怎么办,咱们动了坟,不就惊扰到世浪了。”
    李银花想了想,这倒也是,不禁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片刻后,她又急忙问道。
    “除了这,他还说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江榴娘想了想,梦里的她有些迷迷糊糊的,说真话,她还被杜世浪那骨挝脸吓得不轻。
    江榴娘瞥了一眼李银花,叹息。
    说不得就是这样,相公才不入婆母的梦。
    那等模样,婆母瞧了该多伤心啊。
    江榴娘回忆了下,突然道。
    “啊,我想起来了!”
    “他一来就一脸喜滋滋的,说是碰到了一位道长,是道长瞧出不妥,他才回了阴宅瞧了瞧,哦,道长是送一堆犯事的骗子去了府衙门口,他还拢到了几柱香火尝了尝,说是滋味很不错。”
    李银花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咱们上府衙一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杜云霄利落的下了桌。
    “娘,阿奶,我腿脚利索,我去瞧瞧,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杜云霄一溜烟的跑出了宅子。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家院子外头的那株山茶花已经开始落花了。
    虽然落花,瞧过去却比之前那样花开盛极时的样子好了许多。
    ……
    杜云霄到了府衙门口,那儿闹闹哄哄的,他寻了个面善的汉子问道。
    “阿伯,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汉子戴着斗笠,显然是要去做活的,眼下却被这热闹耽搁了脚步。
    瞧见小孩问话,他兴致高昂道。
    “嗐,你小子是来得迟了,现在这样算什么热闹,今儿早上那样才叫做热闹呢!”
    “你是没瞧见啊,早晨时候这里三十来个汉子,各个赤条着身子,只穿着个亵裤被人绑了手脚,丢在这里。”
    “……啧啧,惨,真惨。”
    “听说还是什么蜂门的安家帮,那石狮子里的状纸写得明明明白白的,哈哈,也不知道是哪家高人做的这等好事。”
    汉子幸灾乐祸,“那胖高的是头头,听说江湖人称老蔫儿,这下是真的蔫了。”
    “哈哈,他更惨,连个亵裤都没留下,皂役带走的时候,还夹着腿儿呢!”
    汉子说的畅快淋漓,显然这等恶人被这样磋磨,他心里痛快得很。
    杜云霄却没什么心情听故事了。
    他勉强的道了声谢,拔腿便往家中跑去。
    ......
    杜家。
    杜云霄一把推开家门,还未喘过气来,便急急道。
    “阿奶,娘,真的,府衙门口真的有一伙贼骗子被人绑了丢在那里。”
    李银花和江榴娘一惊,面面相觑。
    这般看来,那杜世浪的阴宅是真的被冲到了。
    李银花一把丢下手中的抹布,骂道,“作死哦,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嘴里埋怨杜世浪,手中的动作却不慢,李银花去屋里寻了银两,找了靖州城看风水的荔先生,去租赁行租了驴车,一起去了息明山。
    山腰处,饶是心里有准备,李银花等人也是惊了一跳。
    只见这一片的地方被雨水冲击,沙土被冲开了一个大洞,洞口下头直接连着墓穴的墓门,也不知道里头怎么样了。
    荔先生留着山羊胡子,一时眉头紧缩。
    “动了墓门就惊到亡者了,瞧现在这般,也可能只是墓门被冲击到了,要是忌讳的话,我们也可以添土。”
    李银花还没有说话,江榴娘先发话了。
    “动坟!”江榴娘语气坚决,“里头肯定是进了沙石,还泡了水,这地方不成,我们要另外寻一个地方安葬。”
    荔先生无可无不可,“成吧,左右你家相公也去了十几年了,此时皮肉化去,就当做是捡骨葬了。”
    “回去后我算一个良辰吉日,另外,我为你寻一个捡骨的婆子。”
    李银花和江榴娘不住道谢,“麻烦荔先生了。”
    这入土为安,破土为凶,李银花和江榴娘虽然着急,却也知道这事急不得,需得合合日子,看看良辰吉时。
    荔先生瞥了一眼这婆媳一人,也是庆幸道。
    “好在这下不是那流年闰月,流年闰月断不能捡骨再葬的。”
    李银花也在庆幸。
    “是是,祖宗保佑。”
    ……
    三人正要下山时,江榴娘眼睛瞅过上方的一处坟茔时,惊诧的咦了一声。
    “娘,你快看,那处坟茔的土地也被冲了个洞。”
    李银花一看,“哎!还真的是啊。”
    荔先生一看便惋惜了。
    “看来前些日子的那场雨大啊,还邪门,这等富贵地的墓穴都被冲垮了。”
    江榴娘:“富贵地?”
    日头尚早,荔先生也不见外,他直接抬脚往上攀爬去。
    江榴娘和李银花只得跟了过去。
    荔先生探看了一下,果然,这处墓穴和杜家那处一样,都被雨水冲了个洞,沙土滑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进了那墓门。
    荔先生:“是啊,富贵吉地,这风水一事常说分金差一线,富贵不相见,你家相公虽然离这处墓穴近,但两家的风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李银花不赞同了。
    “我那也不差,家里和睦,后辈孝顺。”
    荔先生点头,“是还成,都说埋在龙头出贵子,埋在龙尾出宰相,埋在龙口出皇上,这里多少也算是个龙尾了,这一户人家啊,必定有官运在身。”①
    李银花瞧了上头墓碑的名字,依稀有些印象。
    她恍然,“对了对了,这儿是许相公家的坟,哎,你还真说对喽,这许相公是咱们靖州城的官哩!”
    李银花迟疑了下,“这个位置,我记得好像葬的是他家娘子。”
    荔先生来了兴致,“哦?是许靖云许大人吗?我记得他家娘子没的时候肚子里还有娃娃呢。”
    “大凶之人本不可以葬祖坟,他和娘子情深,硬是力排众议,为了化煞,请的法师还是我师兄呢。”
    李银花叹了口气,“是啊,可怜许家娘子了,生得可漂亮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般美丽的女子。”
    桃花大眼儿,瑶鼻小樱唇,低垂眉眼时,那长睫毛似蝴蝶似的颤动。
    怎么瞧怎么迷人。
    李银花冲江榴花认真道,“我活了也快一甲子了,咱们靖州城不比那等小地方,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但我可以保证的说上一句,这往前往后,我都还没有见过像许家娘子这般漂亮的人。”
    她说着,眼睛看向那被风雨侵蚀的墓碑,再漂亮,现在也不过是地里的一捧黄土。
    情深的许相公也有了新的娘子。
    说那许相公情深吧,许娘子没了不过半年,他又抬了个娘子回来,说他薄情吧,他现在待之如珠似宝的娘子,又有六七分像前头的娘子。
    李银花喟叹一声。
    男人呐,也许情深的对象从来都只有自己吧。
    ......
    江榴娘跟着看了一眼墓碑,问道。
    “真这么漂亮吗?”
    荔先生跟着拈胡子,点头,“这事我倒是听闻一一。”
    “我那师兄回来时,曾经说过,他做过那么多场法事,人生前生得再体面再漂亮,这死了面容都是难看可怖的。”
    “这许家娘子啊,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死人了。”
    李银花、江榴娘:.......
    唏嘘几句,一行人下了山。
    ......
    荔先生回去算良辰吉日。
    李银花左想右想,夜里都是那许家娘子的音容笑貌,到最后坐了起来,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
    “不成不成,我再这样想,非得想出了心病不成,我得告诉许家相公去。”
    ......
    翌日,天光大亮。
    李银花寻了身体面的衣裳去了许家,寻那许靖云许大人。
    虽然许靖云已经是州城府衙里的文书了,李银花只是靖州城里普通一老妇人,但两家以往是邻居街坊,许靖云半点没让人怠慢,吩咐人好茶待着。
    “婶子怎么来了?”
    李银花有些拘谨,茶水抿了一口连忙放下去,正襟危坐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
    “明儿我家就要动土了,你看看是不是寻个人看看,许娘子的坟也被那雨水冲到了。”
    “老话都说了,一运一命三风水,三分阳宅七分阴,这阴宅犯了忌讳,咱们阳宅也得不到妥帖。”
    从李银花将事情说了后,原先面带热情客气笑容的许靖云有些沉默。
    他的手一直摩挲着杯沿。
    李银花瞧了瞧,倒也乖觉,赶忙起身道。
    “嗐,我也只是瞧到了,不说心里搁着这事不舒坦,许相公你是读书人,自然懂得比我这等老太多。”
    “好了好了,我就先回去了,明日世浪阴宅迁居,家里事情多着呢。”
    许靖云回过神:“婶子再多坐坐?”
    李银花摆手:“不了不了,下次哈,下次婶子再来。”
    许靖云也没心事客气,送完李银花后,他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枯坐了许久。
    “怎么坐在这里啊。”一道略低的声音带着嗔意传来。
    许靖云回神,侧过头看去。
    一眼便看到自家夫人带着盈盈笑意,轻抬莲步,香风款款的走来了。
    许靖云缓了缓脸色,“是笑舸啊。”
    班笑舸步履轻盈的过来,翩跹动人,行进间似有香风连连。
    虽已经三十好几,却还保养了一副好容貌,只见她纤纤玉手搭在许靖云身上,娇声嗔道。
    “相公,今儿怎么了,可是府衙里的事情烦人了?哼,我就知道那些个大人最是讨厌了,什么事都堆在相公身上,回头打雀牌的时候,我非得好好的闹闹他们家夫人不可。”
    许靖云捏住班笑舸的手,不轻不重道:“夫人莫闹。”
    班笑舸鼻子里出声:“哼!”
    许靖云叹了口气,“不是府衙里的事,是翘娘的事。”
    班笑舸脸上的笑僵了僵。
    翘娘姓王,是许靖云的结发夫人,约莫十四年前,怀胎接近足月时突然人没了。
    一下子没了夫人,就连夫人腹中的胎儿也没了,许靖云受不住了,人几乎垮了下来。
    直到他遇到了班笑舸。
    堂屋里。
    许靖云多看了两眼班笑舸,心里五味杂陈。
    笑舸和翘娘生得像,桃花大眼儿,不说话时也带着三分笑意和风情,唯一不同的是,翘娘的声音似山林的灵鹊,婉转动听,带着水乡女子的娇软。
    而笑舸则不同,声音稍微硬了那么几分,急躁起来还有些像大公鸡。
    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有了笑舸,时常时候,他觉得翘娘并没有离去,只是遗憾笑舸没有孩子,他膝下的两儿俱是出自妾室生养。
    许靖云收敛了下复杂的心情。
    银花婶子的话,让他恍然,原来翘娘一直长眠在地了。
    许靖云开口道。
    “你准备些程仪,我寻那荔先生问一问,翘娘的坟被大水冲了,我得和他上山看看,咱们也要让荔先生算算,是否要给翘娘捡骨再葬。”
    班笑舸收敛眉眼,低声道。
    “是。”
    ......
    月影梆声。
    顾昭的身影被月光拉长,赵刀走在前头敲了敲梆子,沉声喊道。
    “三更天,鸣锣通知,平安无事。”
    顾昭缩了缩脖子,不敢和赵刀搭话。
    前两日清晨,她驶着宝船回到玉溪镇,用了刚修成的金丹功力,费了牛鼻子的老劲儿,终于画了一张变形符,趁着没人时候将那符箓贴在宝船上。
    宝船瞬间缩小成手掌大小,被她收了起来了,现在搁在六面绢丝灯里了。
    桃三娘收拾了下船舱,在里头住着倒也舒坦。
    赵家佑就惨了,回家便被修理了一顿,直打得嗷嗷痛哭。
    金凤仙倒是有替赵家佑给赵刀传信,但赵家佑是赵家独子,这十一三岁半大的小子跟着个更小的小子去追那贼人,赵刀哪里放心哦。
    那东叔的脸还被划花着呢!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赵刀见到赵家佑时候,眼睛就发疯了。
    抽起竹鞭子打了下去。
    顾昭在远处瞧着都替她家佑哥皮疼。
    这两日上值,顾昭莫名的有些心虚气短。
    赵刀没好气:“躲着我干嘛,干活了。”
    顾昭知道这是赵叔不生气的意思,当下快活应道,“哎!”
    ......
    夜色昏黑,人途鬼道影影错错的交集又分开,夜色似浓雾一般在半空中流淌。
    在这一片黑中,一道似骷髅架子披青白面皮的鬼影四处探看,似在搜寻什么。
    只见他长手长脚,身量却不高,穿一身簇新的蓝色衣袍。
    倏忽的,他那似窟窿洞的眼睛一睁,伸出手往前一抓,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怪笑。
    “桀桀,终于找到你了。”
    顾昭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