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第 49 章

作品:《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日头落在大鳖的龟壳上, 暖洋洋的烘炙了上头沾染的水底湿气。
    往日里,这是大鳖尤为喜爱的活动,今日却也提不起半分兴致了。
    顾昭瞧着它那可怜兮兮的豆儿眼, 里头好似失去光泽,显然真被那龙太子折腾得不轻。
    顾昭目露同情。
    小孩子什么的, 真是又可爱又可恶。
    “唉,八郎受苦了。”
    听到这一句, 大鳖眼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可不是么!
    它简直是遭大罪了。
    大鳖看向顾昭, 更加真情实感了,几乎是哽咽道。
    “顾道友, 还是你知我, 咱们就是那钟子期遇伯牙,知音也。”
    说着, 它将右鳍朝顾昭探去,要和顾昭碰拳。
    顾昭有一瞬的心虚。
    在听闻樟铃溪有龙君时,她也曾腹诽过八郎是那龟丞相。
    毕竟在那些话本子里, 龙君误了布雨会被斩龙头, 烧毁了珠子会被罚当大马,四海龙君跟脚各不相同, 相同的只有那白胡子的龟丞相。
    堪称是流水的龙君, 铁打的龟丞相。
    可见,这爱瞧话本子的人和妖的脑回路, 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想到这,顾昭对册封八郎为龟丞相的龙君,莫名的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当然,说是不能这么说的。
    没瞧见八郎都哭了么!
    顾昭弯腰伸手碰了大鳖的右鳍,思忖片刻, 道。
    “八郎莫烦,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就是知道你心里搁了事儿,这才带着大家伙儿来瞧你了,你看,我给你带了啥。”
    说完,顾昭松开大鳖的右鳍,在宝船的甲板上翻出了大肚皮的酒瓮子。
    顾昭拍了拍那大肚皮,直把酒瓮子拍得嘭嘭响。
    “瞧见没,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我们给你带的,好酒呢!”
    瞧见酒瓮子,大鳖快活了一些,四肢在水里拨了拨,直搅得那水涡涡泛起一个个水花。
    它畅笑道。
    “好好,果然还是顾道友怜我。”
    那厢,竹排上的卫平彦眼睛都气红了。
    表弟好生不要脸,明明是他进灶房里摸出来的酒瓮子,他一个没看牢,怎么就成表弟特意带的了?
    顾昭笑眯眯的和八郎又说了几句,哄得八郎兴致高昂的朝樟铃溪的江中游去,势要为顾昭这知己赶几尾又鲜活又美味的活鱼过来。
    顾昭挥手,“八郎辛苦了,早点回来啊,我们等你一起喝酒吃菜!”
    远处的江心中翻了个浪头,大鳖兄豪迈又精神的声音穿了过来。
    “小事一桩!”
    顾昭心里满意,回过头就对上了卫平彦有些发红的眼睛。
    他站在竹排上,目光不善又气愤的朝这边看过来,仔细看,里头好似还有两分的委屈和三分的愤懑。
    手中抓着一只紫色菱角,菱角被他掰断,一半吃了,另一半还卡在壳里。
    菱角肉雪白雪白,新鲜脆甜多汁模样。
    似是注意到了顾昭瞧菱角的目光,卫平彦将剩下的半块菱角肉掰出,随手一扔便到了自己的嘴里。
    嚼了嚼吞了下去。
    卫平彦:“哼!”
    空壳在顾昭面前一晃,颇有炫耀之意。
    顾昭意外。
    啊,是真的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呢?
    在卫平彦气呼呼的模样下,顾昭倒是不敢多问了。
    炸毛的猫儿可是逗不得哄不得的。
    ......
    日头渐渐的高了,小箩筐里的菱角越堆越多,紫皮的菱角脆生生的,还带着水露,阳光下格外的新鲜诱人。
    王慧心泛着竹排在水面上,素手撩过水面,拎起那手掌叶一样的菱角叶,神情认真的看着根茎下方是否长了菱角。
    顾昭靠在甲板边的船舷上,撑着腮看王慧心,眼睛晶亮。
    真的好漂亮啊。
    她今儿穿了身青布小碎花的半臂襦裙,一头乌黑的发丝扎了辫子盘起来,戴了个斗笠,显得利落又清爽。
    偶尔几缕发丝顽皮的飘下,为那张漂亮的脸添了几分稚气。
    王慧心又摘了两粒菱角,将它们放在竹排上的小篮子里,菱角叶则小心的重新放回水面,说不得回头还能继续长菱角。
    她站直了身子,抬手擦了擦汗,眼睛四处瞧了瞧,正好看到顾昭看过来的眼睛。
    王慧心噗嗤一声笑了,桃花大眼儿格外的耀眼,好似潋滟了一片江河。
    偷看被当场抓了个正着,顾昭有些羞赧的移开视线,故作若无其事。
    随即又瞥了王慧心一眼,正好被整暇以待的王慧心抓了个正着。
    王慧心笑眯眯。
    顾昭轻咳一声,大方的瞧了回去。
    没错没错,她就瞧了!
    美人谁不爱瞧呀。
    王慧心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深了。
    ......
    瞧见这一幕,赵家佑轻啧了一声,踩着竹排晃了晃,招呼顾昭道。
    “顾小昭,走了,咱们得去下网了!”
    ……
    顾昭和赵家佑将渔网朝樟铃溪的江面撒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漾起层层水痕。
    赵家佑朝江面看去,“那龟大仙来了吗?”
    “快了吧。”顾昭也跟着眺望。
    话才落地,远远的便传来了八郎的声音。
    “顾道友,我来了。”
    顾昭凝神去看。
    只见樟铃溪的江水中,一只大鳖赶着鱼群来了,鱼潮涌动,时不时可见泛着光的鱼鳞。
    偶尔几只大的要跑,大鳖便抬了右鳍,水涡涡打着旋朝鱼儿卷去,晕头转向的鱼儿便又跟着鱼群朝顾昭这边过来了。
    顾昭欢喜:“八郎豪气!是个大鱼群!”
    “当真?哈哈!”赵家佑也跟着踮脚看。
    ……
    卫平彦顾不上和表弟生闷气了,他搓了搓手,瞧着那鱼群的眼里都是垂涎欲滴。
    “表弟,大鳖兄这朋友可以处!”
    “下次我还给它带酒瓮子。”
    顾昭愣了愣,随即失笑。
    她可算是知道卫平彦方才为什么炸毛了。
    顾昭拍了拍卫平彦,宽慰道。
    “表哥放心,一会儿我会给八郎说说,这酒瓮子是我表哥特意带来的,方才是我不对,贪功了。”
    “成吧,勉勉强强原谅你了。”卫平彦哼气。
    两人和好如初。
    ……
    鱼群入了大网,顾昭几人费了一番力气,这才将鱼儿拽上了宝船。
    宝船甲板的木板掀开,下头便是一处鱼室,装了水,鱼儿暂时就养在那处了。
    卫平彦挑了几条最鲜最嫩的,欢喜道。
    “好了,先吃这几条,剩下的明儿和后儿吃。”
    王慧心瞧了瞧,觉得这卫平彦挑的鱼儿真不错,肉质细嫩,看那大尾巴有劲儿的样子,便知道鲜活得很!
    卫平彦只会吃鱼,既不会烹鱼也不会杀鱼,挑完鱼便眼巴巴的瞅王慧心,显然是在指望王慧心杀鱼了。
    顾昭嫌弃。
    真是半分没有遗传到大姑妈的巧手和利落。
    “让让,回头慧心阿姐的衣服该弄脏了,还是我来吧。”
    顾昭目光一沉,手握大刀,气场张扬,自带杀气。
    她学着顾秋花的样子,拍鱼,剖腹去腮,刮鳞片,那黑背且沉重的菜刀在她手中显得轻巧极了。
    顾昭的动作很快,一条鱼刮完往旁边的盆子里一丢,另一只手已经卡住了第二条鲜鱼。
    菜刀飞舞,砧板叮叮。
    不一会儿,卫平彦挑出的几条鱼便被顾昭剖好了。
    瞧着鱼群里有几尾鲈鱼,顾昭想了想,三两下便杀了鱼褪了鳞片。
    “表哥帮我一把。”
    ……
    瞧着顾昭这一连串熟稔的动作,以及那眼熟的气势,不知不觉,卫平彦躲在了赵家佑的身后。
    他借着赵家佑高壮的个子挡了挡,不想还是被顾昭给叫住了。
    卫平彦苦巴着一张脸出来了。
    “要我干嘛?”
    顾昭将好抓的鱼头塞到卫平彦手中,“来,表哥你扽住这里,抓牢了,别掉了。”
    指点卫平彦扽住鱼头腮处,顾昭抓住鱼尾,只见刀花一晃,那鱼皮便被她褪了下来。
    顾昭和卫平彦扽住那鲈鱼,另一只手握着刀,刀速快得几乎只看的到残影。
    不消片刻,整只鲈鱼便被她褪得只剩下鱼骨了。
    ……
    几条鲈鱼下来,顾昭那手刀技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顾昭吹了吹黑背的菜刀,暗叹。
    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她顾昭解鱼。
    这刀工就是这般丝滑!
    ……
    剔下来的鱼肉用刀背拍成鱼泥,一盆子的鱼泥被王慧心端去,准备和着那面粉做丸子汤。
    顾昭将砧板和刀子装在桶里,蹲在竹排上清洗。
    大鳖前肢趴着竹排,一半身子在水中,一半在竹排上,脖颈伸得长长的,竹排上那一坛子的酒已经被它喝得差不多了。
    “嗝儿!”大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摇头晃脑。
    显然已经有三五分的醉意了。
    “畅快!”
    “八郎我有许多日未这般畅快了!”
    顾昭将洗净的砧板和大刀放回脸盆,探头去瞧了瞧旁边的酒瓮子,不赞成道。
    “八郎,饮酒伤身又误事,小酌即可。”
    大鳖一个醉酒的鳖兄才不管这么多呢,当即摆了摆鳍肢,耷拉下绿豆眼,嘟囔道。
    “扫兴!不许说这个!”
    甭管是人还是大鳖,只要是嗜酒,那就有一个共通之处。
    这一刻,顾昭在大鳖身上瞧到了被老杜氏唠叨少饮酒的顾春来的气势。
    顾昭:......
    算了算了,别被人拿网子兜走就成!
    左右大鳖在水里淹不死。
    ……
    “对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猫儿表哥吗?他仰慕八郎你许久了,今日这酒就是他带的。”
    顾昭探头朝甲板瞧了瞧,不想却不见卫平彦的身影。
    “怪了,表哥呢?”
    卫平彦躲在船舱里:......
    表弟和娘一样可怕……不,比娘更可怕!
    顾昭瞧了一圈,没有瞧见,便也不管了。
    大鳖精恍然:“难怪难怪,我就说今儿这酒的味道怎么不太对,感情不是顾道友带的啊,嗐,味道是差了一点儿。”
    顾昭没好气。
    “别挑剔,有的喝就不错了!”
    ……
    都说酒壮怂人胆,这对大鳖精也是一样的,大半酒瓮子的黄酒下肚,它话头也多了,对着顾昭大吐苦水。
    “我可算知道为啥人间的妇人脾气如此暴躁了,那小娃儿啊,就是磨人,偏生那龙君宠那两娃娃宠得厉害,时常唤我陪那两娃娃戏耍。”
    大鳖愁闷的将脑袋耷拉在竹排上。
    那等娃娃顽皮起来,当真无法无天。
    这个说自己穿了马甲,那个让自己脱了龟壳,又扯头又扯尾巴的……
    龙君驮着两娃娃游弋江底,坐腻了龙座,它们又要来坐大鳖。
    大鳖:“你别小瞧了那两娃娃,个子小小的却沉得很……顾道友,你道那两娃娃的真身是什么?”
    顾昭忍着笑意。
    “是顽石吧。”
    大鳖意外,“顾道友如何能知?”
    顾昭一本正经,“月观星象所得罢了。”
    大鳖嫉妒死了。
    难怪精怪都爱作弄那等凡人。
    这凡人不愧是钟灵毓秀的存在,一遭入了道,那修行几乎是一日千里,它们精怪却连开智都得有机缘巧合才成。
    一时间,大鳖更愁闷了。
    ……
    顾昭见状,连忙道。
    “别别别,八郎莫烦闷,我刚刚那是猪八戒吹牛,大嘴说大话罢了。”
    “我哪里会夜观星象啊,这事也是巧了,前些日子那龙君掀了一伙贼人的宝船,喏,就是眼下这艘宝船,那时我恰好追赶贼人,和龙君和龙君身边的小儿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顾昭伏低做小,连连讨饶,这才将大鳖精的心情哄好了一些。
    顾昭:“我见它们身上青中带着一分白,分明是幽魂机缘巧合附了那顽石,这才成了精,所以我有所一猜罢了。”
    大鳖幽幽叹了一声,语气里都是惆怅和委屈。
    “明明我也只是龟孙子,那龙君偏生叫我做那等,龟爷爷带娃娃的活儿,烦死龟了!”
    顾昭:......
    她瞧了瞧周围,压低了声音。
    “八郎莫说这话了,仔细旁人听了笑话。”
    大鳖更委屈了。
    就因为它们是龟族,所以儿子、孙子,两个都做不得,只能做那爷爷?
    哪有这般道理?
    明明它还小着呢!
    ……
    顾昭仔细的想了想那日见过的龙君,眼下她金丹有成,对上那龙君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八郎既然不愿意做龟丞相,不然我寻一寻那龙君,和它好好的谈一谈。”
    大鳖期期艾艾,“哎,这倒也不必。”
    顾昭:“嗯?”
    “你是不是担心我打不过啊?放心吧,前些日子我得了点造化,绛宫处已经结了金丹,那龙君非真龙,虽然它有地利,但我和它切磋一番,再好好的谈谈,想来那龙君也能听进去一二。”
    顾昭是发现了,不论是人还是精怪鬼物,那都是比谁的拳头更大,谁大就听谁的!
    互相不服,打一顿便能好好说话了。
    别的不说,桃三娘便是这样。
    原先在她面前多阴邪啊,现在都小意温柔了。
    大鳖精瞧着跃跃欲试的顾昭:......
    “不了不了。”
    大鳖连忙拦下了顾昭,心里暗暗道。
    到底是它喝多了,还是这顾道友喝多了?怎可如此暴躁!
    ……
    大鳖:“虽然龙太子闹腾了点,但有的时候也挺可爱的……别叫我龟丞相就成,我听了有点不自在。”
    顾昭看了过去。
    大鳖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它们也不容易。”
    ……
    原来,在两百多年前,靖州这一片地域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干旱。
    连续三年的旱灾,这一带百姓苦不堪言。
    天上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流金铄石,草木枯萎,土地龟裂……林间时常见到动物被晒死渴死的尸体。
    人也不好过。
    大鳖叹了口气:“天有异象,地有异动,听说干旱的第二年还出现过地动,更是雪上添霜了。”
    那两娃娃和龙君便是出生在那个年代。
    那时天热得厉害,人人都是来樟灵溪担水生活,浇地。
    没办法,人没有了水会死,没有了粮食也会死,不种地吃什么?没有了雨水,大家只能靠自己的肩膀,自己的脚,担着一桶桶的水到地里。
    山里的动物也跑下了山,往樟灵溪里喝水。
    大鳖:“凡人也知忌讳,那等下山讨水的动物,人不到万不得已时候,断不会去捕杀食用的。”
    顾昭点头,“是不是因为山神坐镇?”
    如果说人有城隍,那么动物也一样,它们有庇佑它们的山神。
    天有异象,人类更要为旁的族群留下活路,凡人要是赶尽杀绝,会失去神佑,惹得神怒的。
    到时自然会有自取灭亡的一日。
    大鳖声音里有着激动,“是,下山饮水讨活路的,都是有山神庇佑。”
    “那龙君便是一条下山讨水的白蛇,昏在路上差点被人捡回去烧蛇羹补身子了,是那两娃娃将蛇捡了回去,养在家里,给了水活了下来。”
    顾昭听得认真。
    大鳖继续讲那两百年多前的时光。
    那两娃娃是龙凤的兄妹,一前一后差了一刻钟,两人谁都不服谁大谁小,时常闹闹腾腾。
    白蛇通灵性,虽然不过腕粗,却会哄着这两娃娃。
    娃娃的父母瞧见这样,颇为稀罕,也就留着白蛇在家里了。
    尤其是那娃娃的爹,据说还是个读书人,往年没有大旱时,他时常会挑灯写些话本子,投到那等书肆,赚那么点微薄的银两,为家里添一些嚼用。
    干旱粮贵,夫妻两人白日冒着那晒死人的太阳去樟灵溪里担水到田间,人晒得脱皮了,都想护着地里的粮食。
    如此一来,家里就只有白蛇陪着两娃娃。
    顾昭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大鳖想着龙君说的话,继续道。
    “天公不怜,第三年的时候,就连樟灵溪有些水浅的地方都干涸了。”
    顾昭瞧了一眼碧波无边的樟铃溪,一时间有些悚然。
    这等大江都有干涸的地方?
    事隔这般久了,她一想都有些怕,可想而知,两百多年前的百姓看到那一幕,该是如何的慌张!
    ……
    都说和尚不说鬼,袋里没有米。
    三年的干涸无雨,坊间也多了许多求雨的神婆和尚道长。
    河边多了三牲五牲的摆案设斋,然而,接连好些日子的乞雨没有丝毫效果。
    人间不见那龙君,也不见那泼盆的大雨,就连春日那湿面的细雨都不曾有。
    ……
    “天呐,您这是要绝了我们的活路吗?”
    耄耋老者穿着短褐,嘴上起着干皮,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他双手朝天,跪拜在地久久不起,呜咽又颤抖的声音从那干皮的嘴里喃喃溢出,说着旁人听不清的心酸之语。
    大家伙儿停了动作,慢慢的,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心酸忐忑一下涌上了心头。
    这种年头,活着本来就是艰难的事。
    呜咽声层起彼伏,有人在乞求,也有人在咒骂,还有人在沉默......
    ......
    大鳖的脖颈又往酒瓮子里钻了钻,将下头残留的酒又咽到腹肚里,这才压下万般情绪,继续往下道。
    “不知道是哪个人起了头,说了一句,既然三牲五牲不成,那便用人牲!”
    顾昭悚然:“人牲?!”
    人牲人牲,顾名思义便是以人当牲,如鸡鸭猪牛羊一样,拿命供奉给神灵和人鬼。
    大鳖脖颈微微点了点。
    “没错,还是那等未长成的孩童。”
    人食五谷,沾染凡俗便已经脏污,功名利禄更是一身污浊,哪里比得上孩童?
    他们如白纸一般纯真心善。
    提出人牲的人说得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富贵人家尚且宠爱那等书童小丫,那龙君身边定然也缺那乖巧伶俐的扫洒童子。”
    “凡间这般苦,送娃儿到龙君身边,也是一场泼天的富贵机缘了。”
    ……
    听到这,顾昭忍不住唾骂了。
    “呸!歪理邪说!真这般好差,他怎么不留给他自己了?”
    被这么一弄,龙君的正神都得成邪神了!
    ……
    大鳖继续道。
    “那两娃娃是龙凤胎,是最早被选为人牲的孩子。”
    左右邻居街坊都在说,那两娃娃生来便有异象,诞生之日的晚霞就像红莲一般。
    而陪着两娃娃的白蛇,更为这份神异添了两分佐证。
    ……
    去田间养护稻谷的夫妻二人回到家,瞧着地上蜿蜒的血迹吓得两腿发软,最后在一个好心的阿婆提醒下,跌跌撞撞的朝樟铃溪的江畔跑去。
    然而还是迟了,夫妻二人惊骇着眼看着那两娃娃被丢到了河里。
    紧接着,一条手腕粗细,约莫丈长的白蛇七寸处淌着鲜血,在一片砂砾土石处游弋而过。
    它獠牙大张,当场就咬了那绫罗的富商和设坛的和尚,两人脸上一下子就浮现了青灰。
    众人惊惧的后退,目光害怕的看着白蛇。
    谁都没有想到,在两小儿手中乖乖模样,还会晃头讨食的白蛇,居然是如此剧毒之蛇。
    好在,那白蛇的七寸处冒的血阐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它受的伤一点也不轻。
    果然,白蛇的复眼阴阴的朝众人扫过,在逼退众人的时候,它眼里闪过人性化的悲凉。
    接着,在夫妻二人追过来的时候,它拖着长长的身子投到了樟灵溪中。
    白蛇蜿蜒游弋而过,樟灵溪的河水被血水沾染,绽开一朵朵如雾的血花。
    白蛇拖着最后一口气,在樟铃溪里寻到了两娃娃,它的长尾卷过男娃,头又去缠那女娃的腰腹处,用尽了力气朝水面浮去……
    最后,它的复眼失去了光泽,瞧着水面处的光亮越坠越下去,最后沉在和樟灵溪冰冷的河底。
    ……
    水波逐流,两个娃娃被白蛇缠绕,沧海桑田,时移境迁,两百年的时光在沉寂中悄无声息的流淌。
    人途鬼道交叠重重,天下灵潮涌动,死去的亡魂倏忽的睁眼。
    大白蛇的魂灵卷着两个娃娃的鬼灵,它们被水流冲到了玉溪镇的涯石山下。
    那儿的水底有两尊光头石娃娃,憨态可掬,随着水波微微滚动。
    娃娃的不远处,一条五爪金龙石雕栩栩如生。
    兔眼,鹿角,牛嘴,驼头,蜃腹,虎掌,鹰爪,鱼鳞,蛇身。
    ......
    顾昭惊讶:“涯石山脉?”
    大鳖点头,“是啊,那龙雕和娃娃石雕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是通阴的,大白蛇和那两娃娃一靠近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成了石龙和石娃娃了。”
    顾昭恍然。
    是她和桃三娘大战那日,涯石街里被拖到鬼道中的石雕像。
    那石雕入了鬼道,自然通了阴。
    ……
    顾昭听后,颇为敬佩那白蛇,纠正道。
    “不是石龙石娃娃,是龙君、龙太子和小龙女。”
    大鳖:......
    它还未说话,忽然感受到身下的水波震荡,鳖的脖子往大壳子里缩了缩,暗道。
    “不好!那俩祖宗寻我来了!”
    顾昭:“嗯?”
    ……
    很快,顾昭也感觉到了。
    似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蜿蜒游弋而来,卷起无数的暗流。
    砂砾翻滚,河蚌紧闭了蚌壳。
    顾昭站了起来,凝神朝江面看去。
    下一瞬,一条数丈高的五爪金龙凌空腾起,撩起巨大的水花,似浪一般的朝宝船溅来。
    顾昭眼疾手快,扯了一片菱角叶朝龙君方向扔去。
    原先不过是巴掌大的菱角叶瞬间张大,如大伞一般将龙君带起的水流挡在了外头。
    “抱歉,是吾失礼了。”龙君声音瓮瓮如雷。
    赵家佑和王慧心都瞧呆了,就连在船舱里头躲着顾昭的卫平彦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瞧到龙君,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龙,是龙啊!
    以前他只在祁北城的学堂里瞧过盘龙柱,哪里见过这等真龙真身。
    ……
    顾昭卸了菱角叶上的元炁,菱角叶瞬间变成了巴掌大小,自半空中飘飘落下。
    王慧心离得近,忍不住伸手接了接,左右的翻看。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太神奇了!
    她多瞧了几眼,忍不住将那格外青绿的菱角叶塞到了荷包里。
    ……
    顾昭顿了顿,冲半空中盘浮的石龙拱了拱手,道。
    “龙君。”
    她想了想,也冲龙尾处蜷卷的两个光头娃娃拱了拱手。
    “龙太子,小龙女。”
    话才落地,就见其中瘦一些的光头小童捂着脸,声音有些尖的叫道。
    “龙君,龙君,你瞧他,他唤我小龙女,嘿嘿,小龙女呢。”
    “莫吵,吾已听闻。”石龙如兔的眼里一片温和,腰背处微微拱起蜿蜒,目光直视尾部蜷卷的小童。
    龙息喷到小童脸上,惹得两个小童天真又稚气的哈哈畅笑。
    “好痒,好痒!”
    ……
    大鳖微微探出头,小声吐槽道。
    “顾道友,你莫被它现在这副吾吾吾的斯文模样骗了,在水底的时候啊,它比我都像那等糙汉子,现在这样,它是在撑龙君面子!”
    顾昭:……
    石龙瞪眼,“放肆!”
    “丞相私逃龙宫,吾还未计较,汝却在道长这处言我等的不是,该当何罪!”
    这一声瓮瓮幢幢,龙尾的小童也在拍掌助威。
    “丞相该当何罪!”
    “丞相该当何罪!”
    大鳖生无可恋的将自己缩了回去,心里泪流。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它才不想当那劳什子的丞相!
    龙太子难缠闹人,有这样的龙君和龙太子,它觉得自己的龟丞相就像在唱大戏一般。
    大鳖朝顾昭瞥去求助的眼神,四肢抠竹排。
    顾道友,救救八郎啊。
    顾昭:......
    呃,这该死又熟悉的无语凝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