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 第 62 章(捉虫)

作品:《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桑阿婆这话不轻不重, 吕公子听后却是心里一惊,一个怔愣,差点从马上翻下来了。
    顾昭手诀一翻, 化炁成风, 托着吕公子重新坐好,不忘贴心道, “公子小心。”
    吕公子受宠若惊:“谢,多谢道长。”
    他拿眼睛瞅了桑阿婆一眼,想着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埋怨话, 连连拿衣袖遮面,羞道。
    “是小生失礼,是小生失礼了。”
    桑阿婆拄着杖往屋里走去,再出来的时候, 她手中已经拿着一本靛青色皮壳的册子了。
    顾昭看了一眼, 问道。
    “阿婆, 这是?”
    桑阿婆翻开纸张, 一边翻,一边解释道。
    “每个找我说合生辰八字的人家, 我这里都有留着底,既然这吕公子说我算得有误,我就再给他算上一算……找到了, 就是这一页。”
    桑阿婆细细相合, 旁边, 顾昭接过桑阿婆手中的册子,眼睛扫了几眼。
    这八字合得没有错。
    吕公子的阴寿十八,生肖属羊,张家小姐兰馨阴寿十六, 属鸡,生肖鸡在地支中属于酉金,羊则属于未土。
    都说金土夫妻合六强,酉金未土虽然不及酉金辰土,却也是不错的相合属相。
    两人命格相生,更妙的是四象相会。
    四象相会,桃花便生。
    顾昭对照书里说的相合相忌,下了一个结论。
    嗯,桑阿婆合的八字没有错。
    那厢,桑阿婆重新又合了一遍,确定无误了,这才接过顾昭手中的册子,阖上。
    她的目光看向大马上的吕公子,微微点头,沉声道。
    “老婆子合得没有错,是天造地设的良缘一对。”
    顾昭补充道:“吕公子,你们这姻缘是渐入佳境,小溪流水,源源不断的合相。”
    “要不,我再送你回去,你和张小姐好好的相处,多聊聊天,说些风花雪月,谈星星谈月亮,再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很快,你们便能夫妻和顺,情投意合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你说的九十有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张家给的这个八字,确实还是个小姑娘鬼呢。”
    “不成不成!”吕公子愁眉耷脸,“要是没有误会怎么办?道长,你方才也瞧到了,她多粗鲁啊,我多说两句她就拿麻绳将我捆了!”
    “指不定现在就在鬼道里守着和尚庙,等着我自投罗网呢……我一介读书人,回头再落到那张娘子手中,焉有反抗之力?”
    吕公子说到后头,涕泪连连,他想起方才的事还心有余悸,凄厉的求道。
    “道长,到时木已成舟,生米成熟饭,我这清白可就回不来了!”
    顾昭一窒。
    这一口一个清白,砸得她肩上沉甸甸的。
    吕公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了一下,继续道。
    “至于张小姐生辰九十有三这事,我也是听那媒人扎纸说的,她有点憨憨傻傻的,我多问两句还问不清楚了,只是一直念叨,丧良心哦,丧良心哦,老太太娶小夫郎哦。”
    “你说我这般,如何敢娶嘛!”
    吕平涛说到后头,拿着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叫苦连连愤懑模样。
    顾昭惊讶,“啊,媒人扎纸说的这话?”
    张家这送亲队伍的媒人婆,那是她扎的啊。
    顾昭坐不住了。
    敢情这不是桑阿婆的锅,是她顾昭的锅啊!
    那媒人扎纸是顾昭头一次扎纸的成品,桑阿婆那时还夸顾昭扎得颇有灵性。
    顾昭心道:难不成是她扎的媒人出了什么问题,这才在新郎面前胡言乱语,惹得这一场天作之合的婚事要告吹了?
    顾昭惭愧。
    ……
    想到这,顾昭回过头和桑阿婆说道。
    “阿婆,我送吕公子回鬼道,顺路再问一问,看看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阿婆拄着拐杖往前走一步,不放心了。
    “老婆子也一起去。”
    顾昭:“那敢情好,说不得还能瞧瞧王娘子和曲叔叔的婚礼呢。”
    ……
    顾昭牵起大白马的缰绳,抬脚往前,只见平地起了一道飓风,风卷着人的衣物和头发,盘旋的往天上吹。
    这是鬼道和人途相重叠时产生的风气。
    随着另一只脚跟上,顾昭和桑阿婆以及吕公子便到了鬼道之中。
    桑阿婆抬头看了一眼这鬼道。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空气中阴郁之气浓郁,身上被一团郁郁之气缠绕,好似要侵蚀那生机之气,普通人在这等地方多待一会儿,身上的阳气便会受损。
    顾昭拍了下桑阿婆,桑阿婆周围的鬼炁被炼化,鬼炁化为元炁缠绕在桑阿婆周围,她原先有些发沉的身子,一下便轻松了。
    桑阿婆看顾昭,喟叹道。
    “顾小郎好本事。”
    顾昭冲桑阿婆笑了笑。
    两人抬头寻那张家的宅子,这些宅子衣物由阳世烧到阴世,虽然精美,实质上却是纸衣纸宅。
    鬼道风气中带着不吉的鬼炁,那等纸衣纸宅最容易受到侵蚀。
    屋舍若隐若现的在灰雾中,鬼影幢幢,魂灵麻木的飘荡着,地上有一些破损的纸人,风吹过,纸张簌簌飘动。
    桑阿婆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
    张兰馨的阴宅颇为好找,无他,此时那一片天地还在洋洋洒洒的下着金银雨,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桑阿婆目光凝了凝,“顾昭,这吕公子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顾昭顺着桑阿婆的目光朝那一片土地看去。
    金银雨下,无数道飘忽的黑影似浓雾一般游弋在半空中,时不时还有桀桀的怪笑声传出。
    当真是群魔乱舞模样。
    顾昭:“先找那媒人纸扎,还有张小姐,咱们问问,事情便都清楚了。”
    顾昭回头瞧了一眼面露忐忑的吕平涛,安慰道。
    “吕公子放心,要当真是有鬼冒名顶替,那亲事自然是做不得数的。”
    吕公子欢喜:“哎!”
    ……
    张家庭宅。
    顾昭客气的叩了叩门上的虎头铺首,开门的是一位纸扎的小童。
    顾昭:“打扰了,我们找张小姐。”
    小童:“客人随我来。”
    顾昭牵着马进了院子,桑阿婆拄杖跟上。
    随着顾昭一行人进了院子,原先搂金宝,银宝的众鬼动作一滞,随即,不知道是哪个鬼喊了一声。
    “抢亲的道长来了!”
    “张娘子,道长将你的夫婿还回来了!”
    “……”
    吕平涛坐在大马上,小腿肚子发软,忍不住出言反驳。
    “没有拜天地,亲事不算数的,小生不是张娘子的夫婿。”
    “桀桀桀。”鬼影似一团团浓雾一般在院子里胡乱的飞舞,幽幽幢幢的怪笑声从里头传出来。
    “小生哩,他说小生哩,大家伙儿快听听,他说自己小生哩……老姐姐有艳福喽,桀桀桀。”
    哄堂喧闹的笑声闹得大白马上的吕平涛悲愤不已,带着手套的手紧紧的拽了拽红衣。
    顾昭:“老姐姐?”
    她重复了一句,神情若有所思。
    “这么说,今日要当新嫁娘的张兰馨真是九十有三了?”
    这话一出,乱舞的鬼团又是一滞。
    “走喽走喽!吃完大席,我们也该走喽!”
    “是极是极,咱们走喽!”
    如黑雾的鬼影在半空中转了转,纷飞做鸟散状,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顾昭也不拦它们,她的目光落在迎亲队伍里头,那儿,着一身红金线马甲,下头搭水红衣袖的媒人扎纸正蔫耷模样。
    这是她扎的媒人扎纸没错。
    顾昭颇为稀罕的多瞧了两眼。
    在鬼道中的扎纸,那比人途中的更像人,除了有眼无珠,她和人一模一样,顾昭为自己的手艺欢喜,觉得便是媒人婆头上那朵层叠绽放的红花,都格外的好看!
    顾昭的目光引得了媒人扎纸的注意。
    它侧过头看了过来,怔楞了下,随即从轿子旁边过来了。
    顾昭意外,桑阿婆也面带诧异。
    桑阿婆:“顾昭,这具扎纸觉醒了一点灵。”
    顾昭点头,她也瞧出来了,这扎纸和旁得不一样,它,它好似会思考。
    灵不是鬼魂,是制造它的人赋予的,这扎纸中的灵虽然只有一点,但也令顾昭和桑阿婆意外了。
    “是你和吕公子说的,那张兰馨小姐九十有三吗?”顾昭目露期待的问道。
    扎纸媒人甩了甩帕子,愁眉耷脸,“是啊,一个是大娘,一个是皮嫩小子,不合适不合适,做这门亲丧良心了嘞!”
    它有眼无睛的眼睛瞧了瞧顾昭,一拍大腿,喝道。
    “乱点鸳鸯谱!”
    顾昭稀罕得紧,连连应承,“是是,媒人大姐说得对,来来,咱们坐一边来,慢慢分说。”
    ……
    原来,扎纸虽然有人形,张兰馨却是半点不放在心里,纸人和那等烧下来的冥器,在她眼里是一样的。
    吕公子来迎亲,张兰馨掀开了轿帘,从小缝里偷偷瞧了一眼,欢喜不已的自言自语。
    “真是青葱又稚嫩的少年郎啊,真好,我张兰馨痴长九十有三,还没有瞧过这般面嫩的书生郎哩。”
    张兰馨痴痴的笑了一会儿,正好被给新娘子递福橘的扎纸媒人听了个正着。
    这么一听,她当下如被雷劈,原先蒙昧的思绪一下也清朗了起来,这才去前头寻了大马上的吕平涛。
    ......
    鬼道里。
    吕平涛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
    “是是,道长,就是这样,我本就不欲成婚,奈何凡世家人恐我一人在阴间烦闷孤单,特意和张家结了阴亲。”
    吕平涛长吁短叹,继续道。
    “倘若是张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她,她九十有三了。”
    “小生,小生实在无法接受,她都是我祖奶奶那辈的人了,说不得我们喜欢的东西也不相通,我喜欢去年的坊间话本,她喜欢五六十年前的戏曲......”
    吕平涛对上顾昭的眼睛,抽了抽鼻子,两行血泪说下来就下来。
    “道长,小生实在不想和她谈星星谈月亮,更不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就让小生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待着吧。”
    顾昭:......
    媒人扎纸将手中甩的帕子递了过去,噘着嘴啧啧个不停,凑近抚了抚吕平涛瘦削的后背,怜惜道。
    “莫哭莫哭,乖乖莫哭。”
    “回头大姐再给你找个好的!”
    吕公子有点怵这样的媒人扎纸,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收回了哭声,打了个哭嗝。
    “不不,不用了,谢谢大姐儿了。”
    媒人扎纸甩了下帕子,唇边的美人痣动了动,嗔道:“讨厌,咱俩啥交情?跟大姐还这般的客气。”
    “呵呵,客气客气。”吕平涛一手倒撑着桌子,狼狈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畏惧媒人扎纸,尴尬的笑了笑。
    旁边,媒人扎纸蔫耷的精神头一下便鲜亮了起来。
    吕平涛心里哀嚎,难道他这是前门拒狼,后门又进虎么?
    顾昭将这一幕收在眼底,一言难尽。
    她扎的这纸人,这是真成精了?
    ……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里头走出一道艳红衣裳的倩影。
    只见她满头的琳琅珠玉,宝玉衬得那张俏脸珠光宝气,只是此时俏脸阴沉,上头覆着一层薄怒。
    “好啊,我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原来是媒人扎纸啊!”
    “你也是我张家烧下来的,算我张家的奴仆,怎能如此背主?”
    背主的媒人扎纸后背驼了驼,不过,她的视线落在顾昭身上,又支棱了起来。
    “我这是良心未泯,哪里是背主了?”
    “道长扎我的时候,就让我别的可以没有,但有一个东西绝对不能没有。”
    “那就是良心!”
    媒人扎纸掷地有声。
    “我?”顾昭以手指了指自己,神情意外。
    她有吗?
    她怎么不知道?
    “是,就是道长!”媒人扎纸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抬起自己的脚,让众人看她那磨平了的红绣鞋,开口道。
    “道长让游走四方,勤恳说亲。”
    顾昭点头,对对。
    媒人扎纸又掀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水红色扎纸里头有些泛黄和磨出毛边的里衣,沉痛道。
    “道长还让我要做那等好媒人,可以贫,可以穷,万不可丧了良心,你们瞧,我这旧里衣就是证据,倘若我没了良心,专门做那等黑亲,凭借我的勤快,何愁不能富贵?又何须在鲜亮衣裳里头穿破衣?”
    媒人扎纸有眼无睛的眼睛看了一眼新嫁娘,挺直了腰板,铿锵有力,道。
    “我这是有良心,不是背主!”
    ……
    桑阿婆朝顾昭看来,赞叹道。
    “后生可畏。”
    她低头若有所思一番,沉声道。
    “难怪这纸扎觉醒了灵,因为它被扎纸之人赋了良心,又恰好遇到了不平的黑亲,心中积愤震荡煎熬,可不得醒了灵么!”
    矛盾激发思考,这一思考,自然会觉醒灵。
    顾昭讪笑:“呵呵,我就是这样考虑的。”
    顾昭的目光落在媒人扎纸的里衣处。
    那鞋子的磨边是她想的,这里衣的泛黄纯粹是因为颜料沾染了一些,她搓了搓,没有搓掉,反而纸张被搓薄了。
    后来,顾昭索性就将这里衣染了淡淡的黄。
    顾昭看着赞赏模样的桑阿婆,又瞧了一眼吕公子和扎纸媒人,他们一脸的道长就是英明……
    顾昭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了,这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罢了。
    ……
    “背主就是背主,还整得这么好听!”
    张兰馨阴沉着脸,她瞪了一眼扎纸媒人,威胁道。
    “回头就烧了你!”
    扎纸媒人缩了缩,躲在了吕公子的后头。
    “吕公子,你可得护着大姐,大姐都是为了你啊。”
    吕公子朝顾昭看来,凄凄道。
    “道长......”
    “莫慌!”
    顾昭站在吕公子身前,目光直视张兰馨,开口道。
    “张家姑娘去时不过三岁,算上阴寿,如今也不过十六岁,媒人扎纸都听到了,你已经九十有三,这么说来,你就不是张兰馨。”
    张兰馨嗤笑一声:“笑话,我不是张兰馨又是谁?我张兰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张,名兰馨,就算说到天王老子面前,我也是不惧的!”
    顾昭不上当:“就算你是张兰馨,那也不是张员外家的张兰馨。”
    张兰馨窒了窒。
    顾昭和桑阿婆瞧了她的神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桑阿婆叹了口气,“张姑娘,你这是利用同名,占了张家小姑娘的香火啊。”
    张兰馨没有说话。
    顾昭:“张家小姑娘呢?”
    张兰馨摘下头上的红盖布,上头的琳琅珠宝也被扯了下来。
    她瞧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想着那老哥哥的话,这顾小郎可是连桃三娘都能收拾的,到底是心有俱意。
    恨恨道,“十二年前便投胎去了。”
    顾昭和桑阿婆意外,“这般快?”
    鬼灵投胎,向来先是寿终正寝的老鬼,像张家小姐那样夭折的小孩,新丧一年,哪里有这般快便投胎的。
    张兰馨绷着张脸,她抬头看了一眼顾昭和桑阿婆,见这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显然不是好相与的,这才继续道。
    “唉,那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来了地府整日哭哭啼啼,还说什么对不起阿爹阿娘,死了都不安生模样。”
    “我和她有缘分,我们都唤做张兰馨,正巧忌日又是同一日,整整差了一甲子年,所以啊,那忌日乍一看,它是一样的。”
    张兰馨眉眼一瞪,看向顾昭时理直气也壮了。
    “道长,我也不占那小丫头的便宜,她想着投胎,我一介老鬼,凡间没有子孙后代,在阴间冷衣冷食的,日子过得狼狈,我把我的投胎时机让给她,她将凡间的爹娘让给我,这不是公平得很么!”
    没有了阳世的供奉,那便算是孤坟野鬼,也就是俗称的要饭鬼。
    只有寒食节或者是清明节时,路口有人布施祭奠,这才能讨一口供奉,穿一身薄衣。
    顾昭和桑阿婆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说不清楚了。
    这一老一少的张兰馨,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啊。
    顾昭不解,“没有供奉在鬼道渡日艰辛,有了投胎的机会,你怎么不去了?”
    张兰馨沉默了片刻。
    “我在等一个人。”
    “我从金钗之年等到桃李年华,女儿家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在等待,我死了以后都还在等,这么多年了,我也等累了,这才想要了结这一段缘分。”
    “我听说了,了结一段情缘,最好的方法便是开始另一段的缘分。”
    顾昭还没有说话。
    吕公子皱巴着脸,愁眉苦脸的连忙接话。
    “那你也不能来骗我啊,你问都没问过我……我不想当你的另一段缘分!”
    张兰馨瞪了他一眼。
    好个不解风情的小子!
    吕公子瑟缩了一下,随即又大声嚷嚷道。
    “本来就是嘛!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寻别人去吧!”
    张兰馨俏脸狰狞了一下,“强扭的瓜是不甜,这偷来的瓜特别甜!你再多言,就算是有道长在,我也要偷你来张家拜堂成亲!”
    吕公子打了个颤抖,目露惊恐的看着张兰馨。
    这等老鬼,就是可怕!
    比他生前的奶奶还凶!
    吕平涛嗖的一下,以和他手无缚鸡之力不符合的灵巧身姿跳了起来,躲在顾昭身后。
    “道长护我!”
    顾昭还在掰着指头算着。
    金钗之年到桃李之年,那是阳间八年。
    倘若和小张兰馨忌日差了一甲子年,她如今九十有三,那边该是七十三年前身亡,死的时候正是桃李之年。
    乖乖,这一前一后足足等了八十一年,猴子西天取经也不过九九八十一难罢了。
    顾昭忍不住问道。
    “这么久了,你等的那人应该已经死了吧。”
    张兰馨摇头,“没有,他没有死,我从来没有在鬼道里见过他。”
    说不得,他比你死得早呢?
    顾昭忍了忍,还是把这话说出来了。
    张兰馨怔楞了一下,随即否认道。
    “不可能,他要是比早死,怎么不等等我?”
    “八十一年我都等了,他总不能短短几年都等不住吧。”
    顾昭不再多言。
    难说,男儿家多薄幸,她这段时间看多了!
    顾昭侧头看向旁边的媒人扎纸,开口道。
    “大姐,回头给吕公子瞧良缘的时候,别忘了捎上张娘子那份。”
    说罢,顾昭从张兰馨那儿将张家烧下来的婚书取走了,随着婚书碎成糜粉,吕平涛惨白的脸一下便松了一口气。
    他褪下身上的红衣,那衣服倒也神奇,一脱下来,眨眼便成了巴掌大的纸衣样式。
    吕平涛一身青衣的儒装,头戴纶巾,放松下来后,他抬手举足之间自有读书人的儒雅谦逊,和方才那动不动掉泪模样差太多了!
    吕平涛将大马牵过去,拱手作揖道。
    “张娘子,那等男子不等也罢,这大马还你。”
    张兰馨多瞧了吕平涛一眼,眼眸流转,瞥了一眼大白马,道。
    “吕公子,是兰馨失礼了,这大白马便当做是赔礼,予你吧。”
    吕平涛连连摆手,“这怎生使得,小生家里已有大青驴了,这白马,娘子留着自己用吧。”
    吕平涛说完,又和顾昭道了个别,转而看向桑阿婆,长长作揖。
    “阿婆,方才小生人前道是非,失礼了。”
    桑阿婆摆手,表示不以为意。
    顾昭推了他一把,“别磨蹭了,快走吧。”
    顾昭化炁成风,吕公子瞬间便化作一团黑雾样的鬼影,原地打了个转,转眼便消失在灰蒙的天色下。
    张兰馨目露惋惜:可惜了。
    顾昭:……
    所以嘛,这吕公子穿啥书生袍子啊,还整得这么好看,这不是诚心让老鬼怦然心动么!
    ……
    几人收回目光,顾昭看了一眼张兰馨,开口道。
    “既然小张姑娘已经投胎去了,那咱们怎么的也得给张员外说一声。”
    张兰馨别过脸,“不要!”
    “我都把投胎的机会让给她了,这爹娘合该是我的!”
    顾昭、桑阿婆:......
    顾昭:“又不是小张姑娘求你给的,再说了,这十几年的供奉,还有这场阴亲,你骗张家供奉也够久够多了。”
    在顾昭的软硬威逼下,张兰馨终于上了大马,准备让顾昭带着出鬼道,寻张员外夫妻二人说个明白。
    扎纸的媒人也被顾昭带着给了张翠喜,它会帮着张翠喜说亲,媒人扎纸跟在张翠喜身边久了,说不得灵会得到成长。
    那样,便是它的又一番造化。
    ......
    通宁县镇,张家。
    夜色昏昏沉沉,白日的喧嚣褪去,张家一片的宁静,大家都沉浸在梦境之中。
    顾昭凝神看去,张家宅子上头漂浮着或大或小的梦。
    她寻了正屋的方向,将那两团做着喜悦美梦的梦境拉到了一起,两梦相合,顾昭这才用了入梦符。
    “张员外,员外夫人。”
    张尚志和施芸娘迷迷糊糊的,两人看着这一片雾茫茫的地方,忍不住道。
    “这是哪里啊?”
    “谁,是谁在唤我们。”
    顾昭:“是我啊,张员外,玉溪镇的顾小郎,哦,还有桑阿婆,前些日子,你邀请我们来喝杯水酒,你还记得吗?”
    张尚志瞧着迷雾中若隐若现的小郎,还有一个拄杖老态龙钟的老婆子,更要命的是,他们身后跟着一位穿红衣的。
    张尚志吓得瞬间清醒了,他转身便将身边的娘子护在身下,颤抖着声音,道。
    “各位鬼兄,我张家要是有得罪的地方,回头一定设斋供奉请罪,我家娘子胆小,万万莫要吓人。”
    顾昭:“......你睁眼瞧一瞧,我真是玉溪镇的顾小郎,旁边这是桑阿婆,你别怕。”
    顾昭看了眼梦里的迷雾,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梦的内容是梦主决定的,这夫妻二人定然是白日里戏看多了,梦里好大的一场雾啊。
    ……
    顾昭说后,张尚志试着想了下白日亮堂的堂屋,周围的场景一下就变了。
    张尚志欢喜:“哎!还真是这样!”
    他朝前头看,没有了迷雾,眼前的三人便看得很清晰了。
    张尚志:“真是玉溪镇的桑阿婆和顾小郎啊,娘子莫怕。”
    几人落座,张尚志也扶着施芸娘往主座上一坐。
    “来人......”上茶。
    张尚志正待招呼丫鬟婆子看茶,又觉得自己梦里再多出人,好似有些不妥,万一一个没想好,丫鬟婆子没脸怎么办?
    他迟疑的看了一眼顾昭,目光落在桌上,想着桌上有茶,下一瞬,桌上当真便有茶了。
    张尚志喃喃:“妙哉,妙哉啊!”
    顾昭和桑阿婆都没有喝茶,这茶盏看过去再真,也只不过是梦一场。
    顾昭:“今日我和桑阿婆来,是想和张员外说一件事。”
    顾昭和桑阿婆对视了一眼,桑阿婆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顾昭便回过头看张尚志,将今日这事简单的说了一下。
    最后,她指着一身红衣的张兰馨,开口道。
    “这位张姑娘也叫张兰馨,只不过不是你家的张兰馨,两人的忌日正好差了一甲子年,所以啊,这几年张家的供奉,还有今日的阴亲,其实是被这位张姑娘接了。”
    张尚志和施芸娘喃喃,“兰馨投胎了?”
    顾昭点头,“是的。”
    “其实,你们要是烧供奉的时候有留意,还是能看出来的,虽然两位张姑娘之间颇有缘分,但大张姑娘和张家是没有亲缘的,所以是外鬼。”
    “外鬼接供奉,化宝炉里的香火一簇一簇便乱做一团,只有正主接了元宝,那香火才是一簇簇分开的。”
    张尚志和施芸娘还不能相信。
    “投胎了,怎么就投胎了呢?”
    张兰馨绷着脸,颇为不自在模样。
    “她一直念叨着对不起阿爹阿娘,还说这样不对......死了都还是不安生模样,你们放心,能去投胎,她欢喜着呢。”
    张尚志和施芸娘抬头看了过去。
    “对不起......我们?”
    “这话从何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