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9章 第 129 章

作品:《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桌上有灰衣小厮端上来的茶盏, 此时茶汤氤氲着热气,潘知州端起杯盏, 浅呷了一口, 又将杯盏重新搁置回桌上。
    半晌后喟叹一声。
    “哪里是亡国箴言,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顾昭点头。
    是极,小儿皇帝, 成年藩王,为了炼药而搜罗天下奇珍, 荒废国事, 置万民于不顾。
    再加上朝廷之中宦官方士当道,贤德之人人人自危。
    如此, 自然是亡国之兆。
    ……
    潘知州想着顾昭方才说的话, 紧着又问道。
    “这么说,那庆德帝已经活了?身边还有其他亲信的方士和鬼母蛛这等诡谲之物吗?”
    他目光炯炯,里头有着慎重。
    谢家庄之事骇人听闻, 令人惋惜, 他亦心痛不已。
    不过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阻止下一个谢家庄的出现。
    顾昭摇头, “此事还未知, 我试过对冲虚道长的命胎搜魂, 想探一探庆德帝的复活之计。”
    “不过, 庆德帝的复活之计在它脑海里就是一个禁制,我要是再往下探, 它会直接自爆。”
    顾昭有些庆幸自己收手收得够快,不然她探不到只言片语不说, 还险些失去了冲虚道长。
    那岂不是成鸡飞蛋也打了?
    说实话, 顾昭也是着实敬佩那庆德帝, 居然哄得冲虚道长愿意对自己下那神魂禁制,宁愿魂飞魄散也要替庆德陛下瞒着。
    真是……真是真爱啊!
    当然,在冲虚道长口中,那是它要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
    潘知州将桌上的白瓷瓶和圆珠收好,沉思片刻,道。
    “一会儿我写一封奏折,请陛下允我进京秉告此事,小郎,到时可愿随我走一遭?”
    像他这样的外官一般三年进京述职一次,其他时候想要进京,那是要得到陛下允许的。
    顾昭自然点头,“听凭大人差遣。”
    ......
    正事说完,顾昭心里轻松了一些。
    这样才对嘛!
    窃国复国……这等想要动摇社稷根本的大事,就得让高堂上的人知道,她一个州城的小小更夫可不懂庙堂上的尔虞我诈。
    ……
    事已如此,潘知州心下定了筹谋,这才有心思和顾昭寒暄。
    他请小厮上了些茶点,拂手示意道。
    “小郎莫要客气,瞧这时辰,应该是从临沂回来便来我这儿了吧?先吃点茶点填填肚子。”
    顾昭也确实饿了,她笑了笑,道。
    “那我就不和大人客气了。”
    桌上搁着白瓷碟子,上头点缀一些翠玉豆糕和杏仁佛手,还有一道奶香浓郁的霜糖奶糕。
    潘知州瞥了一眼,抚了抚须,笑道。
    “都是寻龙那孩子买的,说是城北新添了一家点心坊,唤做牛记,奶香特别的浓郁,他可喜欢了。”
    “这不,家里这些天尽是甜口的,要我说啊,这东西偶尔吃两遭还成,多吃几天,那是还不如一碗面片汤来得好吃。”
    潘知州对自己那憨儿子,那是怨念颇深。
    不过,想着儿子在外头吃到好吃的,还不忘往家里捎带一些,给老爹也尝一尝,他眉毛一挑,又是喜滋滋模样。
    顾昭吃奶糕的动作停了停。
    别说,她也馋面片汤了。
    热乎乎又咸香的面片汤,肉煎得酥酥的再下汤面,上头搁一些菌菇,再添一些香葱碎,到时她一定要舀一勺的辣子......
    吃上一口,鲜香又暖胃。
    顾昭愁大苦深。
    糟糕,都怪大人说起面片汤,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她吃这喷香的甜点都不香了!
    潘知州没有察觉,兀自和顾昭闲聊道。
    “想不到,去岁那一场山火竟然是这般起的,唉......到底是欲壑难填,辜负了山神护城的心意,不知山神是不是对我们失望了。”
    那一场山火,毁的可不止是山林万木,还有山上那许许多多的小生灵。
    潘知州心情又沉重了两分。
    顾昭喝了一口茶,清冽的茶香将那甜腻冲淡,只余茶叶幽长的清香。
    “大人莫要如此说,就像世间有光的地方,对应的,自然也有阴暗的地方,世人也是如此,有好也有坏。”
    “山神仁慈,祂定然知道这个理儿。”
    “春分时分,龙君会来布雨,到时我也能相助,春雨过后草木丰泽,山林早日青翠,山神也能早一些恢复元气。”
    潘知州意外:“龙君要来?”
    “那小叔祖和小姑奶奶也来吗?”
    顾昭点头,“龙君和小南小北形影不离,自然也是要来的。”
    潘知州畅快:“好好好,到时我让府里准备一些供奉,到时供奉山神,供奉龙君。”
    顾昭失笑。
    山神那份供奉她不知道,不过,龙君那一份定然是进了小南小北的肚子。
    ......
    顾昭辞别潘知州后,潘知州也忙碌得很,明日便是春分时节,他想了想,吩咐外头的灰衣小厮。
    “观言,去把陈长史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是,大人。”小厮观言领命退下。
    不一会儿,陈长史便被观言带了过来。
    “大人,您寻我?”陈长史人未至声先至。
    他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汉子,此时穿一身灰袍,宽大的袖袍被他用一根黑色的襻膊缚起。
    因此,他瞧过去格外的利索,仔细一看,灰袍上还沾了一些泥点。
    潘知州也不寒暄,紧着就道。
    “州府买的树苗都到了吗?”
    陈长史示意大人看他身上的那些泥点。
    “到了,大人唤我时,我正在盘点查看这些树苗……嘿,还真别说,大人您亲自吩咐的,下头的人那是一点也不敢糊弄。”
    “我方才和张老汉瞧了,各个苗株都鲜活着呢!”
    张老汉便是州城寻来的,种植果树一把好手的老农人之一。
    潘知州颔首:“好,你们做事我放心,既然苗子都来了,今儿就种到息明山去吧。”
    “府衙的人手不够,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城外寻赵庞赵参将,让他调一些兵丁。”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那些买了果苗的人家,你也拨一些兵丁过去,让他们今日将果苗都种下。”
    陈长史大惊,“大人,怎地这般着急?”
    潘知州叹了口气。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向那遥遥的息明山山脉,只见山势连绵,宛转迂回,远远看去,积雪消化,裸露的山石露出黄褐之色。
    春风吹过,平添几分凄凉。
    潘知州肃容,沉声道:“山神护我靖州子民,我等自然也要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明日春分时节,龙君布雨,到时,息明山定然是草木丰泽。”
    “我们早一日将树种下,有龙君相助,树苗得活的可能就更高,如此,息明山也能早日青翠。”
    说完,他将山神阻拦瑜娘血煞之炁下山的事,还有谢家庄无一人存亡的事,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要不是山神和那恶道相斗,并且伤了恶道,拖延了他作恶的时间,咱们州城定然不是只是死了十二位儿郎这么简单。”
    他沉了沉声,虎目闪了闪,不无后怕道。
    “说不得,我们会是头一个谢家庄。”
    陈长史悚然。
    ……
    片刻后,他长身而立,肃容拱手,正声道。
    “是!”
    “大人放心,我等定然将事情办妥!”
    陈长史立马去安排事情,另一边亲自去城外寻了赵庞赵参将要兵丁,州府忙碌了起来。
    ……
    那厢,靖州城州府。
    书房里,潘寻龙知道龙君和小南小北要来这一消息,欢喜的一拍手。
    “爹,你忙你的公务去,这供奉之物就交给我来准备吧,定然让龙君他们满意。”
    说完,他揣着银锭子就要往外头走。
    “回来回来!”潘知州招手。
    “爹?”潘寻龙转回了身。
    潘知州轻咳两声,“别买那甜口的了,腻!”
    潘寻龙摆手,“哪呢,就得买这个!”
    “爹你这就不知道了,小南小北虽然是咱们家的叔祖和姑奶奶,但人家还是两小娃娃呢,小娃娃不爱吃甜的,谁爱吃甜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头走。
    “爹你就放心吧,牛记点心坊的甜点和汤饮,咱祖宗一定满意!你年纪大了,不知道小娃儿爱吃的,这事,就是得听我的。”
    说完,潘寻龙不待潘知州说话,提溜脚步,三两下便不见了踪迹。
    潘知州吹胡子。
    胡说!
    他哪里年纪大了?分明是正值壮年!
    ......
    那厢,顾昭回到家,好好的休息了一番。
    等醒来的时候,正好是落日时分。
    只见天畔霞光万丈,浮云都被晕染了一层橘色,温柔的在天上漂浮。
    老杜氏正在院子里收簸箕,上头铺了晒得干干的冬菇。
    “阿奶,我来吧。”顾昭过去帮忙。
    她拿防潮的油纸将这些菌菇重新收好,然后搁在竹篮子中,绳子一吊,悬在了灶房的木梁上。
    老杜氏敲了敲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脚,“老喽老喽,干点活都累人,还是娃娃的腿脚利索,三两下就做完了。”
    顾昭想着自己在跳丸日月中感受到的,心有戚戚的点头。
    “是格外的不利索。”
    老杜氏不知还有这茬事儿,她想着院子后头的那些灰浆和刨刀等工具,问道。
    “对了,昭儿,那些泥巴和木头你还玩吗?不玩的话,阿奶回头帮你把东西先收起来,搁在那儿不收,总觉得有些乱,白糟蹋这好房子了。”
    有了甜水巷这处宅子,老杜氏那是更爱干净了。
    顾昭:......
    表哥误她!
    她真不是玩泥巴。
    顾昭:“先别收,我还要做个东西,阿奶你别操心这,回头我交代小令收拾就成。”
    老杜氏点头,“成。”
    倏忽的,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眯眯模样。
    “咱们昭儿还小,偶尔玩下泥巴也不打紧,以前你阿娘拘你拘得紧,平日里都在家里耍。”
    “后来啊,你又要接你阿爷的班,养家糊口,更是没有玩耍的时间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这孙女儿可怜巴巴的,心酸得很,原先的笑模样也淡了下去,苍老的面上都是对顾昭的怜惜。
    老杜氏抬手为顾昭顺了顺发,爱怜道。
    “要是还要那糯米,只管叫阿奶给你煮,别听你表哥的,玩泥巴有啥不成的!”
    顾昭拖长了声音,“阿奶......”
    老杜氏:“好好,不是玩泥巴,阿奶小点声说。”
    顾昭无奈,罢罢,就像阿奶说的,玩泥巴也没啥不好。
    ……
    那厢,听到老杜氏提到了阿娘张氏,为人子女,顾昭也问了几句张氏那儿的近况。
    当初张氏改嫁,嫁的是通宁县的一户富户。
    是顾昭的外家保媒拉纤的,听说那户人家的婆娘生孩子时,失血过多没的,留下一大一小的两个娃儿,小的那个刚出生便没了娘,大的和顾昭差不多大。
    张氏回娘家探亲,偶然见了那富户,她面容姣好,气质温婉,正好入了富户的眼,一步三回头的贪看了几眼。
    张氏娘家嫂子瞧见了,就上心了。
    后来张氏改嫁,许是那奶娃娃缠人,又或是她新夫家不愿张氏同顾家多有往来,张氏也就顾春来断腿那段日子回来稍坐了片刻。
    说上几句话,送上一些节礼就走了。
    ......
    顾昭关心,“阿娘在那通宁还好么?”
    老杜氏看了一眼顾昭,为自己方才提到张氏有些懊恼。
    她还记得张氏离开之时,昭儿可是生了一场大病的。
    顾昭宽慰,“没事,雏鸟离巢,这亲缘一事也是这样,我长大了,阿娘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以前是我钻牛角尖了。”
    张氏那儿,她当做亲戚往来,年节也有送些年礼过去,倒是那边不是太热情,偶尔回些只言片语,上次还特意捎信来了,让她不用破费再送。
    老杜氏叹了口气,“还成吧,听说日子颇为和美,就是没有个孩子傍身,她总是有些难安心。”
    “毕竟,这后娘可不好当。”
    顾昭愣了愣,没有再说话了。
    ......
    晚风从山林处吹拂而来,清冽的风被高山一挡,便成了煦煦和风。
    风拂过地上新冒出的小草,小草摆摆,似带着欢喜之意。
    顾昭来到市集的铁匠铺,在那儿买了一个铁疙瘩,得亏她是靖州城出了名儿的顾小郎,不然像铁疙瘩这等东西,寻常人没有官府批文,那是别想买到的。
    官府管控铁器,就是连每户人家的铁锹锄头,都是写了编号登记在册的。
    路上,许多人荷着锄头,裤管一边高一边低的往回走。
    夕阳的橘光落在脸上,虽累却是乐呵,偶尔再抓起脖颈上搭着的汗巾子,擦擦头上冒出的汗。
    顾昭在等铁疙瘩,瞧着这一些沾了黄泥的人,眼里有着好奇。
    “呵呵,是不是在意外,怎么大家好像都去地里劳作了?”铁匠抡起大锤,往烧得发烫的铁条上用力一锤。
    “铛铛-- ”火花四溅,铁匠赤膊的皮肉也跟着跳了跳,上头肌肉虬结。
    火光映得他面色膛红,不过,此时却挂着笑意。
    顾昭的视线又朝街道上看了一眼。
    只见荷锄的人三三两两的结伴,有的还相互搭着肩膀,时不时的说上一句什么,乐乐呵呵又放松。
    “是啊,大家好像一起忙碌去了。”
    铁匠:“不是好像,就是一起忙碌去了。”
    “今日,府衙里的大人们都和我们说了,去岁那一场山火,那是山神护着我们州城,和恶人相斗,后来被恶人用了奸计,这才烧了我们的息明山。”
    他说到这,恶狠狠的呸了一声。
    “要是让我知道那恶人是谁,非得骂他个祖宗十八代不可!”
    顾昭听了过去。
    只见铁匠又抡了铁锤,咬了咬牙,面色狰狞的砸下,显然是将那火烧的铁胚当恶人捶打了。
    她轻笑了一下,只听铁匠又道。
    “这不,大人吩咐了衙役和兵丁上山种树,大家儿知道了,自个儿也拎了锄头和铁锹,结伴上山种树。”
    “大家伙儿都说了,以后啊,我们年年这个时候,都要上息明山上种几棵树。”
    “不拘是什么树,长此以往,息明山定然又是一片青翠。”
    他又砸了下铁胚子,中气十足。
    “咱们靖州城的人都念着山神大人的好,一定会让山神大人恢复元气,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了十年......百年,息明山一定会和以前一样好。”
    他顿了顿,发狠道。
    “不,一定要比以前还要好!”
    “下次再碰到狡诈的坏人,定然不能让他烧了去!”
    这时,又是一阵山风吹来,里头似乎带着一道浅浅的笑意。
    那是息明山山林之意的声音。
    顾昭怔楞了下,随即面上也扬起了明媚的笑。
    真好啊。
    祂念着他们。
    他们,亦念着祂。
    ......
    拎着铁疙瘩回到甜水巷的顾宅时,天光正是擦黑时候。
    纸人畏火,院子里的灯笼是顾春来拿火折子点燃的,待所有的灯都燃着了,他将绳子一拉,灯笼高高挂起,于温柔的春风中微微摇摆。
    烛光映衬在地,风来,光影摇动。
    顾昭招呼了一声,“阿爷。”
    顾春来朝石头花盆中磕了一锅烟灰,回头就见顾昭走来,手中还拎着一团铁疙瘩。
    他老花的眼睛眯了眯,道。
    “这是铁疙瘩吧。”
    顾昭点头,“是啊。”
    顾春来不解,“这铁疙瘩拿着作甚?”
    顾昭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露出促狭的一笑。
    “做个小东西。”
    “哦?”顾春来来了兴致。
    这些天化雪,泥地湿滑,顾昭拘着他,不让他夜里时候出门。
    喇叭藤另一边,老家的老伙计们也回屋歇着了,他这是百无聊赖啊。
    见顾昭说要做个小东西,顾春来大旱烟一抽,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跟上顾昭。
    瞧见顾昭回头,他摆摆手,眯眼笑道。
    “阿爷就瞧瞧,不打扰你。”
    他顿了顿,又道。
    “阿爷能瞧吗?”
    顾昭点头,“当然。”她颇为羞赧,“就是我的手艺可能有些粗糙,不过也没事,这玩意儿不要好看,结实耐用就成。”
    最好用个百年,千年。
    顾昭在心里偷偷的想道。
    ……
    后罩房处。
    这一处和他们刚搬来时的模样差了许多,只见黑泥地整得整整齐齐的,上头种了菜和姜葱。
    许是顾昭修行时有元炁溢散,虽然是早春时候,这些菜苗已经长势颇好。
    望过去一片绿绿葱葱,鲜嫩清爽模样。
    顾春来饶有兴致的看着铁疙瘩在顾昭手中变成了火红的铁水,接着,就见她从家里祖传的宝贝灯笼里提溜出一个小人。
    恩,小人。
    恩?小人?
    倏忽的,顾春来脸上的神情愣住了。
    他眼瞅着顾昭要将小人丢到铁水里,有些慌的摇手。
    “昭啊,这,这是啥啊?”
    “阿爷莫惊,这就是我晌午和你们说的,冲虚道长那恶道。”
    顾春来放心了。
    是恶道啊。
    还好还好,他还以为他家昭儿胡来了。
    怕自己打扰到顾昭,顾春来走到旁边的石凳旁坐下,瞧着不再说话。
    ……
    见有阿爷瞧着,顾昭想了想,就没有将命胎丢到铁水中,而是让它悬浮在半空中等着。
    那厢,冲虚道长瞧到那通红宛若岩浆的铁水,不屑的冷嗤了一声。
    小人儿负手而立,硬气道。
    “顾道友,你也恁的小瞧我冲虚了。”
    雷火之罚他都受住了,又何惧这小小的凡间铁水。
    顾昭点头附和,“是是,道长最是英勇了。”
    冲虚道长一拳就像是打在棉花团上,得了肯定,反倒气闷又阴郁的扫过顾昭一眼了。
    顾昭不理会他。
    只见她手诀翻飞,那通红的铁水一点点的塑形,先是上头的铁棍,接着是下头圆圆如水瓢一样的半球。
    此时,半球的表面倏忽的起了一道道刻纹。
    纹路繁复又不冗杂,一道又一道的交叠,上头有莹光阵阵。
    冲虚道长也是有眼力的人,它当下就眉头锁了锁。
    “这是锁灵阵,不,其中又有散灵阵......”它眼眸睁大了一些,“你要将我锁在其中,再一点点散我的灵?顾道友,你好狠的心呐!”
    杀人不过头点地,哪里有这般软刀子慢磨的?
    顾昭没有理它,在最后一道符文落下的时候,她手一扬,悬浮在半空中的冲虚道长只觉得自己被一阵风一扫,倏忽的落入那半球之中。
    只见上头光彩大盛,它身上束缚的元炁和圆球符文上的元炁一道伸出,就像锁栓一般,两厢相扣,紧紧束缚。
    冲虚道长停滞了一刻。
    它觉得它成了那圆球,圆球成了它。
    五感通达,触、味、嗅、听、视,无一不通。
    冲虚想动一动,奈何,被束缚在这圆球之中,它一点也动弹不得,只得徒然的喊道。
    “顾道友?顾道友?”
    “顾道友,这是何意?”
    ……
    “成了!”顾昭喜上眉梢。
    她仔细的看手中的长柄半球,只见这是质朴的土褐色,明明是一个大铁疙瘩打造,拿在手中却轻盈得很。
    关键是,长柄前头的半球能装。
    顾昭瞧了瞧周围,前头香樟树下有一瓮的水缸,里头装的无根水,平时,顾春来和老杜氏存了水用来浇菜的。
    她拎着这长柄半球走了过去,从水缸中舀出一勺水,接着往菜地里浇去。
    只见落水均匀,被这水浇过的菜苗抖了抖,好似得到了春雨的滋润,一下长了一些。
    与此同时,冲虚道长感觉自己命胎的灵散了一丁点。
    散灵,定然是方才那散灵之阵!
    惊怒之下,冲虚道长顾不得计较方才那一下,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无根水中时的灭顶感觉,一并冲来的,还有那无根水沉积多日的水臭味儿。
    冲虚道长沉声,“顾道友,你这是将我炼成器灵了吗?”
    这时,旁边的顾春来欲言又止,止而又言。
    “昭啊,这是……这是粪勺吧。”
    冲虚道长这方外之人没有瞧出来,顾春来这个老更夫是一下就瞧出来了,他们虽然将田地佃出去了,不过,他们也是种菜的。
    种菜,难免就要施农家肥。
    顾昭手中这东西,除了手柄的地方不一样,其他地方一看,分明就是一个粪勺啊。
    顾春来这话一出,冲虚道长僵住了!
    接着,它就听顾昭开口应和,仔细听,声音里还有两分的得意和促狭。
    “是啊。”
    “阿爷,晌午时你也听我说了,这冲虚道长有肉身的时候,那是搅风搅雨的大人物,没道理只剩命胎了,就不让人家搅……”
    “你说是吧,那样,道长该多不习惯啊。”
    顾昭语气认真:“咱们老顾家,那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厚道人家,这不贴心的事儿可不能干!”
    顾春来:......
    搅啥?
    搅粪吗?
    ……不,他没那么厚道,厚道的是他老顾家的孙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