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4章 第 144 章

作品:《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这事我记着了, 我也会留意的,要是于副将当真有什么不妥, 我和赵大人说去。”
    李打铁的视线瞧过几人, 面容严肃,不放心的叮嘱道。
    “你们不可自己瞎胡来,这没有影儿的事, 也别在外头瞎咧咧,知道没?”
    “知道知道,打铁哥,我们做事有分寸,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就是就是,我们是憨又不是傻, 他可是副将,咱们就只是兵, 顶多有几分蛮力, 回头他不痛快了, 要是给咱们紧鞋穿,咱们躲都躲不掉,何苦来着。”
    说这话的是孙三里,他也是有自己的小道道。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
    “对, 要么不打蛇,要么命中七寸!”
    李打铁满意的点头,正好孙三里凑他凑得近, 他抬手就见将孙三里的脖子箍在怀中, 抬手拍了拍大脑袋, 笑道。
    “咱们三妞儿也机灵了啊。”
    孙三里生气, “三里, 孙三里,打铁哥,你要是再叫我一声三妮儿,瞧我还和不和你客气?”
    李打铁不以为意,“哟!大家伙儿瞧着了,三妞儿说,他要和我不客气呢,哈哈哈。”
    孙三里气闷,“可恶!”
    众人嘻嘻闹闹,歇够了,将水囊往腰间一别,袍子一拢,举着火把便又去巡视兵营了。
    ……
    望火楼中。
    于常柊看着城北的方向,听着那越来越远的铃铛声,对这临沂雁荡山的养僵人更是不满了。
    临沂雁荡山……
    他可是听家里人说了,那是个重要之地,化去黄泉疣能得灵炁,这是陛下千辛万苦才寻到的宝山,养僵人竟然擅自离开,简直是不知所谓!
    寒风猎猎,吹动于常柊的披风簌簌作响。
    月色下,他的面容自有一股冷肃之炁。
    ……
    又是一个艳阳日,顾昭睡得正香时候,屋门被人敲响了。
    “昭儿,醒了没?”老杜氏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醒了醒了,阿奶再等等。”顾昭起身,随口应了一声。
    ……
    片刻后,顾昭推开屋门,迎着明媚的天光,打了个哈欠,她瞧着等在门外的老杜氏,不免好奇道。
    “阿奶,有什么事吗?”
    往常时候,老杜氏就怕她睡不够,哪里会来敲门喊她。
    顾昭抬头看了一眼日头,估摸了下,此时约莫未时两刻,春日融融,正是好眠时候。
    老杜氏拍了拍顾昭的衣裳,将上头并不存在的尘土拍去,又拉扯整齐,这才道。
    “大人派人来唤你了,应该是有要事,快快,阿奶给你准备了热水,就在灶房里,你赶紧洗簌洗簌,紧着跟着那小哥去府衙瞧瞧吧。”
    老杜氏有些担心,“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会这么说也不意外,顾昭在州城当值已经有好一些时日了,平日里,潘知州从来没有派人相唤过,就连点卯都不强求顾昭。
    眼下,他吩咐人找来家中,应该是有要事相商。
    ……
    顾昭算了算日子,心里有了底,她侧头瞧见老杜氏的神情,抓过自家阿奶的手,轻轻拍了拍,宽慰道。
    “没事没事,我想应该是京里来消息了。”
    老杜氏诧异,“京里?”
    见顾昭点头,她好似想起什么,恍然道。
    “啊,是你说的谢家庄那事。”
    顾昭:“对,算算日子,应该是为了这事。”
    老杜氏想起那整个村庄的人都被恶道人害了,嘴里说了句造孽哦,紧着就催促道。
    “那你更得快一点了,别让大人等急了,要是大人急着出发,你捎个口信回来也成。”
    顾昭失笑,“哪里这么赶,回家一趟还是成的。”
    ……
    来人是潘知州身边的小厮,顾昭见过几次,知道他叫做观言。
    瞧见顾昭,观言连忙站了起来,和顾昭打了声招呼,接着就将来意表明,言简意赅道。
    “顾小郎,京里来消息了,陛下准许大人进京,大人让你带上东西,申时在府衙门口相见。”
    顾昭点头:“好,我申时一定到。”
    观言传完消息,起身便要走。
    时间紧迫,顾昭想着府衙应该事情颇多,就没有多出言挽留,送他到大门处便往宅子里走。
    老杜氏迎了过来,瞧见顾昭没有出门,还有些意外。
    “怎么说?你不一道去府衙吗?”
    顾昭解释:“大人让我申时到府衙,到时一道出发,阿奶,我一会儿出门后就直接跟大人走了,你和阿爷姑妈在家里,要照顾好自己。”
    “我前些天已经托了小井姑娘和谢公子,我不在这几日,它们会帮忙瞧着州城,要是事情很急,你就去老井那儿燃三根香,再念叨念叨,它们会听到的。”
    老杜氏嗔道,“嗐,能有什么事儿啊?”
    “我瞧你前些日子在咱们宅子的围墙根脚旁走来走去,又是念叨,又是埋符的,说是什么八方护宅符。”
    顾昭:“是镇宅八卦五雷符。”
    老杜氏一拍脑门,懊恼不已:“对对!就是这个!瞧我这记性,才听了两天便忘记了。”
    顾昭失笑。
    老杜氏宽慰道:“你不是埋了镇宅八卦五雷符了吗?你放心,我们夜里不乱走,就在家里歇着,哪都不去。”
    想到镇宅八卦五雷符,顾昭放心了一些。
    这符箓是她参悟流云,将悟到的镇宅符和雷符相改,这才绘制而成的符阵。
    此符阵有八道灵符,道道不同。
    前几日,她于深山中寻了一株千年柏树,以元炁和它交换,换了一截柏树枝回来。
    松柏乃是吉树,尤其于镇宅一事上有极强的功效,便是坊间百姓也知,魑魅魍魉中的魍鬼性喜食人脑,这柏树便是它的克星。
    是以,许多人会在家中院子里种上一株松柏。
    便是屋舍小的人家,也会养盆小小的松柏树,搁在廊檐下,既是好看,更是辟邪。
    ……
    经过炮制切片,松柏树枝被做成柏板,镇宅八卦五雷符箓刻在这柏板中,最后,顾昭依着八卦之位,依次落下这八道不同的镇宅符。
    离卦为南方、巽卦为东南、震卦为东方、艮卦为东北、坎卦为北方、乾卦为西北、兑卦为西方、坤卦为西南。①
    在最后一处方位的符箓落下时,甜水巷的顾宅倏忽的起了莹光,光彩大盛,带着煊赫之势。
    那一刻,游蹿在靖州城角落里的魑魅魍魉心惊不已,不过好在,片刻后,这光亮又沉寂了下去。
    眼下虽然是寻常模样,不过,要当真有那阴邪之物不长眼的来顾宅撒野,这镇宅八卦五雷符会让它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
    老杜氏摆手,“你别担心我们,倒是你,自己出门在外更是要小心,三餐要按时吃饭,别仗着自己修为好,就不吃饭也不睡觉。”
    “是人,他就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没!”
    顾昭听着老杜氏的絮叨,心里熨帖。
    “阿奶,我知道啦。”
    老杜氏瞧了瞧天色,“好了好了,不唠叨你了,你等一等,奶奶给你拿些银子去,都说穷家富路,出门没点银子怎么成?”
    顾昭:“哎!我也给你们带京里好吃的。”
    老杜氏抿唇笑了笑。
    孩子就是孩子,去一处地儿,最先想的便是那处好吃的。
    “好,别忘了给你阿爷带一些好酒,他事多,要是不给他带,回头该说咱们昭儿偏心眼了。”
    老杜氏摇头,“老小孩,老小孩,这越老,脾气咋反倒作上了?”
    顾昭好笑,“成,你给阿爷说一声,我还给他带京里的话本子。”
    ……
    这厢,顾昭被阿奶念叨不舍着,那厢,州城府衙里,潘知州也在不放心自家的小子。
    他一会儿交代管家瞧着少爷,别让他只知道做功课,偶尔也要放松放松,回头身子骨熬坏了就不妥了,一会儿又紧着让潘寻龙不可乱跑,不可胡来。
    当真是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潘寻龙眼巴巴的瞅着潘知州,“阿爹这么不放心,不然揣着儿子一道去吧。”
    潘知州哭笑不得,“还揣呢,你都多大了?阿爹踹你还差不多。”
    潘寻龙悻悻,哼,他越大爹越凶,真烦!
    潘知州温声:“好了好了,这次进京,阿爹除了要述职,还有要事要办,带着你,旁人该说闲话了。”
    说罢,他颇为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潘寻龙瞧了他爹一眼,只见他两鬓微微有些霜白,眉头拧皱着,似有无数的操心。
    因着这段时日的忙碌,就连以前他投喂出的一点点肉也消下去了。
    哎,他爹也是个憔悴的老头子了。
    潘寻龙心酸得厉害,推着潘知州在官帽儿凳上坐了下来,伸手便朝潘知州的脖颈按去,亲昵道。
    “阿爹别操心我了,有俞管家和阿娘管着,我又不会少吃少穿,哼,你不带我便不带我,等两年赶考了,我自个儿去京里。”
    潘知州被按得舒坦,闻言哈哈畅笑。
    “成,我儿好志气,到时咱们潘家一门双进士,也是一则美谈。”
    潘寻龙鼻子哼哼,“那是自然,阿爹,你就等着吧。”
    ……
    潘知州轻装简行,带了府衙里的陈长史,衙役卓旭阳和钱炎柱,与顾昭汇合后,一行人便去了靖州城的码头。
    那儿,州城的大宝船早就得了消息,等在那儿。
    几人上了宝船,船儿扬帆,很快,只见樟铃溪的江水被宝船破开,船工喊着号子,伴着流水哗哗声,船儿往前,春风沁凉的吹来,吹皱了一池的江水。
    顾昭站在甲板上,任由春风迎面吹拂而来,只见她衣袂簌簌,乌黑的发丝扬起,眉眼舒展。
    偶尔几只白鹭掠水,再飞起时,鸟喙中衔一条细长的白鱼。
    顾昭瞧着心动了。
    都说鱼之味,乃百味之味,食之鱼,百味无味,所以有鱼羊成鲜的说法,其中,要数这春日的鱼儿最为鲜嫩。
    顾昭的眼眸在江水中搜寻大鱼,在瞧到一条大鱼时,手诀一番,鱼跃腾空,带起晶莹水珠。
    随即,只见大鱼“砰”的一声落在了甲板上,鲜活摆尾扑棱。
    “好好,顾小郎好本事,今儿咱们有口福了。”
    顾昭手中拿着草绳,正待缠上鱼嘴时,一道声音响起,她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笑道,“大人。”
    来人正是潘知州。
    只见他穿着一身百草霜色的圆领袍子,说是州城操心万民的知州大人,更像是一位和好友寻山访水的文人骚客,行进间自有一股洒脱肆意。
    “这鱼儿倒是颇肥。”他抚了抚须,毫不在意的蹲了下来,跟着一起瞧顾昭手中这扑棱的大鱼。
    “自然,我捡着最肥的捞的,春日万物勃发,不单单草木茂盛,这鱼儿也是如此。”
    顾昭麻利的将麻绳穿过鱼嘴,递给了潘知州身后的钱炎柱,笑道。
    “炎柱大哥,就拜托你了。”
    钱炎柱就差拍胸膛了,“顾小郎,你就放心吧,我婆娘的手艺不差,我的手艺只有比她更好。”
    “哟,咱们小钱还是会烧饭的啊,不过,我也瞧出来了,嘿嘿,你就是个怕婆娘的。”卓旭阳打趣。
    “去去去,少在这儿埋汰我,一会儿你不许吃。”
    钱炎柱和卓旭阳下去了,两人提着鱼儿,一边走还一边笑闹着。
    顾昭收回目光,看向潘知州,问道。
    “大人,当真不用化炁成风吗?行船会快许多的。”
    潘知州摇头,“京畿重地,虽然富贵,却也鱼龙混杂,咱们还不知深浅,也还不知陛下是何心思,按往常的行程进京即可。”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江面之中。
    只见江水碧波无垠,明媚的阳光落在上头,就像是点点碎金,表面上一片宁静美好,谁也不知道,在这江水的下头,是否有暗流无数,只等着人一着不慎,席卷拉扯,淹溺无声息了才罢休。
    迎着江风,潘知州的喟叹才出嘴边便被吹散了。
    “……这世道,当真是乱了啊。”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江面,片刻后,她轻声道。
    “大人,我知道了。”
    潘大人这意思是敌暗我明,树大招风,表现寻常一些,更不容易引人注目。
    要当真有冲突,还能有后手,退避一二。
    ……
    不知不觉,一轮圆月升空。
    碧波无垠的江面中瞧月景最是迷人了,只见圆月倾泻下沁凉的月华,江面上有明亮的月光碎片,远远的看去,江和天连成了一线。
    朦胧夜色中,似有轻薄的水汽浮空,更为此景添几分纤尘不染之意。
    天上月和水中月遥遥相对。
    顾昭扒着船沿,视线瞧着这月色,忍不住喟叹道。
    “好美的月。”
    宝船浮在水面,悠悠晃晃,耳畔里除了春风细微温柔之声,便只有流水哗哗的声音了。
    此情此景,静谧得让凡尘中那一颗喧嚣的心都沉静了下来。
    ……
    然而,在另一个地方,却有一颗死寂的芳心在浮动。
    鬼道的天光黯淡蒙昧,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在一片苍茫之地中,涂宅门前那两盏红灯笼更显耀眼了。
    光亮喜庆又温暖。
    幽幽的光透过红色的桑皮纸,照亮了方寸之地,也将大门中间那块匾额照得明亮,只见上头涂宅二字写得风流肆意,偏偏收脚的地方却又透着些许的婉约。
    绣楼的梳妆镜台上,一枚铜镜端正的搁在上头。
    铜镜浮雕并蒂海棠花的纹路,花开得娇艳,一朵挨着一朵,亲亲昵昵。
    只见一朵更大一些,一朵小一些,瞧过去就像是大的那一朵拢着小的那一朵,亲密的喁喁私语。
    “哎哟,羞死人家了。”涂九娘搁下口脂,视线瞧着那铜镜,倏忽的就捧着脸蛋,娇羞的眼眸含春,一副羞答答模样了。
    小雅:……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涂九娘一脸兴色的拢过铜镜。
    她左右又瞧了瞧自己,见自己姿容艳丽,闭月羞花,尤其是唇……
    只见红脂染过,上头带着丝桃粉红,又有几分的莹白剔透之色,就似那最鲜美的果子,诱人采撷。
    涂九娘纤纤玉指指着铜镜的并蒂海棠花,撑起袖摆遮脸,羞答答道。
    “小雅,你瞧这个并蒂海棠花,大的是潘郎,小的是我,到时,潘郎那宽直的宽袍垂下,拥着我......是不是就和这并蒂海棠花一样了?”
    话落,她红着脸放下了遮面的袖摆,青葱的两根食指缓缓相碰,似有缠绵之意。
    再抬头看向小雅时,媚眼如丝。
    “小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雅:……
    得,已经从大公子变成潘郎了。
    “对不对嘛!”涂九娘扯了扯小雅的衣摆,轻轻的拉了拉,摇摆的撒娇。
    “对对对,小姐你说的对,你和大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雅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了。
    涂九娘知足了。
    她拿起玉骨梳,对镜理云鬓,又细细的梳了梳发尾,拿起眉笔浅浅的描了两笔,最后,于鼻梁两边的山根位置处点了两点,正好对着潋滟的眼角位置。
    瞬间,这一张娇媚的面庞上添了几分娇俏的魅惑。
    倏忽的,她又摔了手中的眉笔,心烦意燥模样。
    “真烦,到处都灰灰的,瞧了烦死了,小雅,掌灯!”
    小雅:“小姐,大门口已经点灯火了。”
    涂九娘烦闷,“两盏怎么够?一会儿带了潘郎回来,他瞧着咱们这只燃了两盏灯火,定然还以为我涂家寒酸,回头轻看了我!”
    “再点!我要涂宅热热闹闹,华灯溢彩!”
    小雅有些迟疑,这灯……燃的是鬼啊。
    鬼,也是会死的。
    “怎么?我的话不顶用了?”涂九娘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我堂堂涂家九娘,燃几根鬼烛,点几盏鬼灯,有什么干系?还是,你也轻看了我?”
    她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瞬间,此处无风自动。
    只见那如云雾的发鬓一下扬到了身后,娇媚的表情没了,沉着的脸有阴森之炁,瞧过去有几分吓人。
    小雅一下就跪了下来,低头轻声道。
    “小姐莫怒,奴婢这就去。”
    说罢,她站起了身子,矮身道了个万福,低着头往外退。
    待阖上门后,这才转过了身。
    屋里,涂九娘桃粉色的唇微微撅着,色泽饱满诱人,幽幢的小曲儿从那口中哼出,带着缠绵悱恻之意。
    并蒂海棠铜镜中,一头乌黑的发被梳直,如瀑如绸,很快,涂宅中有许多盏的灯笼被燃起。
    或红或粉或蓝的灯笼升空,就如人世间元宵佳节中的灯祭。
    灯笼摇摇摆摆,散发出明亮又幽幽的光亮,绣楼里,涂九娘瞧着铜镜,铜镜倒映着灯笼幽幽的光,她眉眼垂了垂,顺了顺乌发,唇边勾一个舒心的笑。
    这样才对嘛。
    她和潘郎头一次的月下相会,怎能寒酸呢?
    呵,不过是无人供奉的孤坟野鬼罢了……
    阴间无缘,阳间无亲,借她燃灯又有何不可?人世苦短,活得狼狈丢份,死了还是可怜虫,于她手中化灯燃烛还可以灿烂一时,是她怜惜它们呢。
    涂九娘起身,莲步清幽的走到窗棂边。
    她托着腮往外瞧去,看着那各色浮空的灯笼,眼里有痴迷之色。
    瞧,多美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鬼道的涂娘子梳妆打扮着,想要盛装后,衣袂款款的来人途。
    今夜月圆,孤月于幽蓝的天空茕茕孑立,就如形单影只在鬼道中的她一样。
    她,想要邀那妆点了她晦暗天光的大公子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一人温文尔雅,一人姿容卓绝,不需多言,只眼波流转便是含情脉脉。
    然后,她要带他去鬼道,赏一赏那佳节才有的灯祭。
    ……
    樟铃江上,宝船的厢房中,潘知州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醒过来了。
    他哆哆嗦嗦的拥着被子,盖得更严实了一些。
    这天,真是够冷啊。
    “阿嚏阿嚏!”
    怎地盖好被子了还来?
    乖乖,难道是他那憨儿躲在被子里念叨他了?
    潘知州迷迷糊糊的想着,想到潘寻龙,他心里熨帖又欢喜。
    嘿!今儿,他憨儿给他捏背了哩。
    月华倾泻而下,顾昭盘腿而坐,闭眼于月华中修炼,金丹滴溜溜的直转,江水送来清冽之炁。
    ……
    另一厢,靖州城城北,义庄中。
    裴一清裹着厚袄,屋子大门打开,此时坐在一张矮凳上打着瞌睡。
    他的脚边搁一盏白灯笼,在不远处的天井里,那儿摆了张小方桌,方桌上头搁一面铜镜。
    铜镜约莫五寸大,像个脚盆,和顾昭说的尺寸相比,它绝对够大。
    只见上头刻着并蒂海棠的纹路,做工精巧又精致,不过,小娘子喜欢小巧的东西,这铜镜精致虽然精致,但它却是个滞销货。
    铜镜这般大,没的把小娘子的小脸蛋照大了。
    可不就是滞销了!
    如此一来倒是便宜裴一清了。
    他以极低的价格将这铜镜拿了下来,守了几日,终于守到了今日。
    三光俱足的铜镜是正午的日光,身心清净的心光,还有满月子夜的月光。
    前头两个已经采了,现在只差满月子夜的月光了。
    ……
    “梆,梆梆!”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敲响,铜锣声幽幢,一下便在黑夜之中荡开,驱散了夜的沉寂,也惊醒了睡得不沉的裴一清。
    “到了吗,到了吗?到子时了吗?”
    裴一清脚下蹬了一下,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手忙脚乱中,差点没有跌跤。
    他眼眸急急的朝天井的铜镜看去,倏忽的眼睛睁大。
    只见月华好像一束光一样的落了下来,那普通的铜镜上有莹光浮起,接着,上头有三道光相互追逐,最后融为一道。
    它盘旋着铜镜的镜面,闪了闪,随即缓缓的寂灭。
    “成,成了?”
    裴一清有些恍神。
    三光俱足的铜镜,他当真做出来了?
    ……
    裴一清抿了抿唇,提起脚边的灯笼走到天井中,低头仔细看那面铜镜。
    此时镜面朝天,上头映着月光,并蒂海棠花的纹路,每一道浮雕都是精致。
    然而,上头已经映不出他的人影了。
    成了,真的成了……
    三光俱足的铜镜,他做成了。
    裴一清有些手抖的将铜镜抱起来,片刻后,他的手不抖了,面容也有了坚定之色。
    鬼物是可怕。
    但,他接下来要见的人,是他阿娘啊,是生下他的阿娘。
    ……
    裴一清也不耽搁,原先他还想再等一等,不过,在拿到三光俱足的铜镜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这般的期待,期待着见自己的阿娘。
    见自己找她,她会不会吓到了?会不会不认得自己?
    不……说不得以前时候,她也在他身边瞧着他,只是他瞧不到,不知道罢了。
    ……
    屋门关上,窗棂也关上,一面铜镜摆在东北位置,面朝西南方向。
    屋里点着灯笼,在铜镜的旁边各有一根白烛,烛光映得黄铜的镜面晃着幽幽的冷光。
    裴一清燃了三根香火,视线瞧了瞧铜镜。
    只见上头什么都没有,没有烛光,没有自己的影子,更没有这寒酸的屋舍倒影。
    他给自己壮了壮胆。
    不怕不怕,他可是睡义庄,和不化骨白僵做邻居的书生郎,这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怕不怕。
    而且,前些日子,他还特意瞧那不化骨赶僵,为的不就是养胆子吗?
    ……
    裴一清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这才将香火燃上。
    很快,屋里便是幽幽的烟火香气,他盯着那袅袅腾空的烟气,将顾昭教的口诀念出。
    “香火过乡,一遍、两遍、三遍,不念不灵,香烧四方神,牵我牵挂魂,阴阳如天堑,怜我思亲情,香火引路,寻我至亲人……”
    他低声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什么时候,铜镜上有一道迷雾拢过。
    裴一清心下大震,眼眸紧紧盯着铜镜,口中的口诀念得更快了一些。
    顾昭说了,迷雾过后,他便能见到他阿娘了。
    到时,他将手探向那铜镜,微微闭目即可,不过到那时,他应该坐好,因为探向铜镜后,他的魂便能被牵引到鬼道之中,于茫茫鬼道之中飘忽的寻他阿娘。
    裴一清盯着铜镜。
    渐渐的,浓雾散去了,白烛的灯火跳了跳,屋里,他的影子跟着摇曳了一下,就像影子自己动了动,无端的平添了几分诡谲。
    看清了,看清了……再散去些迷雾,他便能看清了。
    裴一清期盼着,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前踏近一步。
    迷雾散去,铜镜中出现一道影子。
    待看清影子后,还不待欢喜,倏忽的,裴一清僵住了,面有惊骇之色。
    怎,怎会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