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9. 不解 开始写给皇帝的谢罪书。

作品:《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祝缨难得遇到这种的情况,一瞬间,她的脑子转得非常的快,来不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想清楚,甚至完全没办法去理解这个叫关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参自己。

    她将自己应该摆的表情摆在了脸上,惊讶地问:“什么?!”

    关擎是谁,她是知道的,被段智整了那么一回之后,她对段家的一些亲近的关系都做过功课。但她是真的不明白,关擎这会儿不老实猫着,跳出来参她,想干嘛?

    郑熹等人也都懵了,他们也知道关擎是谁,同样不明白关擎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一本是个什么意思。郑熹完全相信,祝缨不可能干出来瞒丧不报的事儿。一个脑子够用的“孝子”,不瞒比瞒能发挥的效用更大。

    政事堂也是不肯相信的。

    与祝缨打过交道的人脸上也都是一片惊讶之色,沈瑛甚至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音。当年,祝缨与花姐的那个婚事,就是因为冯家打了祝缨的父母而解除的。那个时候的祝缨可不是现在的大理寺卿,就是个乡下跳大神家出来的穷小子。那都没有忍,利索地把婚约给解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办出这种事的人。

    当然,也有怀疑的。甚至在想,如果祝家父母是去年过世的,而她的连升三级是在去年末的鲁逆案中得的。这个……那确实……

    祝缨又追问:“消息确切么?”

    陈萌就站在祝缨附近,悄悄挪了点位置,小声劝道:“你莫急,先问明白。哎,你不知道吗?”

    祝缨道:“不……不是,我爹娘怎么会出事呢?”她没理满殿的君臣,转身抓起袍角就往外跑。

    冷云在背后喊:“哎,你干嘛去?快拦着!”

    殿上也没人听他大呼小叫的,皇帝也看傻了,还是太子说:“阿爹,叫人追过去吧,他别再出了事儿。”

    皇帝经儿子提醒,忙下了令,声音总比跑步快,门口的禁军拦了一拦:“祝大人,冷静些。”

    祝缨道:“我还能怎么冷静?关擎呢?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是真的还是诅咒我家?”

    很快,两人都被带到了殿上,郑奕已完成了他的“在人群里突然发问”:“关宗明!关擎是你儿子吧?”

    关宗明呆若木鸡,被周围人点了出来。郑奕缩回了人群,深藏身与名。

    皇帝面前便出有了三个人,皇帝先问关擎:“尔弹劾大臣,可有实据?”

    他是好奇死了,所谓“风闻言事”通常仅限于御史,且一般御史也不会真的听风就是雨,多少得有点儿依据。关擎还不是御史呢!皇帝也知道,祝缨的父母远在梧州,三千里,且不说祝缨知不知道、隐没隐瞒,关擎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有证据?会是什么证据?

    关擎只说了一句:“陛下召彼父母赴京便知。”

    王大夫挺身而出:“尔有何据?”

    关宗明也破口大骂:“逆子!”

    祝缨却显出了冷静的模样,对陈萌等做出了一个拒绝的手势,死盯着关擎问:“是监视我全家,还是只构陷我?”

    陈萌等人都放心了,祝缨这是恢复冷静了。

    一句话问出,原本不相信的、怀疑的都把心换了一个方向,他们不关心祝缨了,“监视”就有点可怕了。

    关擎却闭紧了嘴巴,关宗明顾不得礼仪,急蹿了上来,抬手就打:“你说啊!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祝缨实在很费解,这父子俩又是唱的哪出啊?红脸白脸?演得也太拙劣了!

    御史出来维持秩序,关宗明磨牙。

    皇帝道:“这……着御史大夫查明。”

    祝缨忙说:“陛下,臣有一请。”

    “哦?何事?”

    祝缨道:“陛下或发一旨,命当地官员查访,或派使者往梧州去探看,臣绝无怨言。臣也想知道父母的近况,前番家书二老健在,有手书与臣。然而臣父年近七旬,恐怕不堪舟车劳顿,故尔前番入京不敢奉父母还京。若因这一路颠簸而生意外,臣愧为人子。”

    皇帝安抚她道:“我自有主张。御史大夫。”

    王大夫出列,道:“急发文书,半月可还。”

    祝缨直起身,半转了脸,看向关擎,道:“当然,你们可以这样设计折磨我的父母,他们到京后要是有一声咳嗽,我就把您全家舌头割了,让你们永远咳不出声儿。路上碰破一点油皮,我送您府上一家子整整齐齐地去见阎王。要是发生不测,我就请您的祖宗出来晒晒太阳。您背后的那个人,挖地三尺我也会把它找出来送去同您作伴的!您珍视的、在乎的,我都会把它毁掉的。”

    说着,她指了指脚下。

    关擎露出恐惧症神色。

    王云鹤喝道:“胡闹!”

    祝缨转过脸看着他:“您知道的,我从来不说大话。”

    王云鹤也被噎了一下。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了,有谁同情我,为我做了这些事,后果算我的。有谁厌恶我,做了同样的事想让我担恶名,我也认!我受其益,不介意担这个后果。无论爱我恨我,我都谢他。”

    施鲲听她越说越邪性,也喝止了:“你退下!谁个要召你父母进京了?”

    丞相们人老成精,也看出关擎样子不对,再看祝缨也不像是隐瞒。祝大也确实上了年纪了,三千里,让他跑这一趟,要是好好的人到京之后累死了,算谁?

    谁都不愿结这个怨。

    刘松年也说:“知道你的孝心,但这么说失礼了!”

    祝缨道:“我每办案,不刑讯逼供,不牵连无辜,不构陷无关。如果有人坑害我,我怎么反击都问心无愧。我会让它们知道什么是株连、什么是清算!”

    皇帝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当场放狠话,看完了全场才说:“都是胡闹!王卿,你去查。”又指着祝缨,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三天,再回来上朝。

    祝缨躬身应了。

    皇帝也没心情再继续议事了,当时散朝。

    群臣恭送,皇帝还没走远,就听里面冷云说:“哎,你别犯浑呐!”

    他倒是关心祝缨,见祝缨往关家父子身上打量,出言相劝。

    祝缨道:“怎么会呢?动手也不是现在,外甥像舅,他要跟段琳似的穿着软甲,我现在打他不是白费力气?”

    皇帝的耳朵突地竖了起来!

    段琳!

    鲁逆案里,皇帝忌惮的是鲁王,但是最厌恶的还是段琳。鲁王一直都是那副德性,干出什么事情都不意外。段琳呢?穿着软甲看自己被人行刺,他倒安全了!他竟然不提前首告,陷君父于险境!

    那个段婴的所谓首告,肯定也是首鼠两端!

    皇帝的步子重了起来。

    里面,祝缨还真没动手,关宗明又要打儿子,关擎抬脚就走。王大夫道:“你站住。”

    关擎站住了,对王大夫道:“我知道您想问什么,请容我先回家办完家母的丧事吧。”

    王大夫惊讶地说:“你、你家?”

    关宗明忙解释说:“他娘死了,他伤心得糊涂了!并不是故意的!”

    他还想看时,祝缨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到这一声,祝缨压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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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拥簇着祝缨,陈萌等人都宽慰她:“莫急,许是他失心疯了!”

    陈萌又举例说张仙姑和祝大的身体都挺硬朗的,应该没有事的,且皇帝也没有下令让他们进京。本来就是,这些京官父母在原籍的多得是,怎么能个个都在京里呢?

    祝缨道:“我知道,我……我现在有些乱。”她扯过施季行,把大理寺的事务先都交给他,说自己得先回家一趟,派人到梧州去问问,到底怎么样了。

    施季行道:“只管去。”

    祝缨对周围匆匆一揖,快步出了皇城,胡师姐等人在外面等着她,见了她很惊讶:“大人?”

    祝缨道:“走!回家去!”

    京城街上有人,也不能疾驰,她倒慢慢冷静下来。觉得父母出事的可能性不大,就算父母有事,别业里还有花姐,还有小江、侯五,还有之前到了山上的巫仁等人。别业之外,又有苏鸣鸾等人。

    尤其是花姐、苏鸣鸾,一内一外,不可能一点风声不给她传。不可能所有这些人一夕之间全都出事了的!

    而且没有听说往梧州去的官道出现问题。

    可是关擎这是为什么呢?段氏以死相逼?

    那他还不如学他大舅,买几个刺客更有用呢!

    姓关的真的疯了吗?

    冲回家,家里人也吃了一惊,祝文迎上来问道:“大人……有事?”她还抬头看了看天,大太阳的,不到落衙的时候啊!

    祝缨道:“这些日子有没有从南边来的信儿?”

    “没有啊!”

    毕竟三千里,哪怕以祝家现在的条件,一年能有个三、四封信就算很不错的了。其中一封还得是过年的时候。

    祝缨道:“把二郎和三娘找回来,对了,小妹呢?也叫回来。”

    午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了,都很疑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祝缨先问他们:“可有收到南方的来信?”

    都说没有。

    祝缨对项安道:“发一封书信去别业,问一问……”

    项安眼巴巴地等着下文,却见祝缨的语气艰涩了起来:“问一问,二老还健在吗?”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

    祝缨道:“要快!再把别业的事儿问明白了。”

    祝青君道:“大人,是哪里的消息,别业那里出事了吗?那我亲自跑一趟吧!我现在身体很好!别业有什么事,我也能问明白了,大人还有什么要我查问的消息,我都给大人捎信儿来。我也想老师她们了。”

    祝炼道:“还是我去吧。”

    林风道:“你们两个小东西争什么争?要去也是我。”

    苏喆皱眉道:“别添乱!你还有官身呢,刘先生不点头,你就走?阿翁,总不能所有人都不报信来,多半是讹传。派人回去看一看,也就放心了。青君……”

    祝青君坚持道:“我得亲自去一趟。大人,我本来就是押送年货来的,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身子不争气,大病了一场才耽误了回程。竟在京里享起福来了!是时候回去了。”

    祝缨道:“也罢,你去一趟,不急着回来,带上眼睛和耳朵,里里外外仔仔细细都看清楚了。确认二老无恙传一讯息回来就行。吉远府也看一看,沿途也看一看。再回来告诉我。”

    “是!”

    项安道:“我再打发两个伙计陪着她。”

    项乐道:“大人,我也回去一趟吧。青君年纪小。”

    祝缨看了看他们,道:“去吧,其他人这两天都不要出门了。”

    “是。”

    苏喆道:“等一下!我可是阿苏县的头人!你们以我的信使的名义往南走,可以走驿站,那样快些!”

    她让侍女取了印信,交给祝青君:“给我阿妈带个信,说我在这里很好。”

    到了晚上,赵苏等人都聚到了祝府,人人担心。

    赵苏问道:“义父,二老……”

    苏喆道:“二郎和青君已经回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了。”

    赵苏等人开始大骂关擎,一伙人怎么也想不到他这是为什么。祝缨道:“你们只管放心做你们的事情去。相隔三千里,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无论真伪……无论真伪……我都会没事的。”

    除非梧州所有人合伙骗她,否则不至于。

    赵苏等人见她镇定如常,才放心地走了,然后到了赵苏家喝酒。

    赵苏道:“有人说义父在朝上口出狂言,睚眦必报,这可不好!咱们不能坐视旁人污蔑义父!”

    赵振道:“我们当然要为义父辩解!”

    “不不不,辩解是最差的办法!”

    “你说怎么着?”

    赵苏道:“孝道!姓关的逆贼余孽,这样明着害人父母。不值得让人生气么?”

    “对!”卓珏说,“我明天就寻同乡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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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祝府又迎来了不少的客人,离家近的冼敬来了。

    冼敬先在东宫里跟太子聊了一会儿,他虽不能为祝缨打包票说祝大张仙姑没死,但是还是讲了:“祝缨当不至于隐瞒。”

    等落衙,又被王云鹤叫了过去:“你去祝家,告诉祝缨,只要直道而行,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于是冼敬来了。

    祝缨对他说:“我已经派人南下去探看了。”

    话没说完,陈萌又来了。

    接着,冷云也来凑热闹。

    祝缨也还是那句话,施季行又被施鲲派了来问。然后是闲在家里的温岳等人,郑奕也带着郑川晃了来。

    不多时,家里就是“高朋满座”了,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关擎要干嘛。

    最后带着疑惑离开了。

    祝缨给施季行使了个眼色,施季行会意,留到了最后。

    祝缨道:“我现在不方便,你帮我查一下,那个关家到底有什么古怪。我总觉得,段氏的死有什么不对。关宗明不像是假意责怪儿子,关擎的神色也不像个正常人的样子。还是回到段氏身上,得安排人看一眼尸体。”

    施季行道:“行!包在我身上了。”

    送走所有人,祝缨在书房里枯坐,直觉告诉她还是与段氏有关,但仍想不明白关擎这么做的理由。很快,她决定不去想了。此人并不重要,但是这件事,确实麻烦。

    父母到京城,以后再要离开就又是奔波了。还有别业,她离开别业已经有些时候了,也很担心自己长久不回去,别业会走了样子。

    今天的狠话不是胡乱放的,也是为了警示一些人,以后不要想拿她的父母做文章。

    接下来,她该做什么呢?

    祝缨想了下,打开了一份空白的奏本,开始写给皇帝的谢罪书。

    绝不承认父母已经不在了,但是要向皇帝认错,认自己当时情绪激动,没注意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了。抱歉,但不后悔。十分对不起皇帝,实在是损了朝堂的威严。给皇帝道了八百回的歉,然而自己行得端、坐得正,绝不饶了诅咒自己父母的人。

    诚恳认错、也认罚,下次还敢,绝对不改!

    最后是请假,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有父母的消息了,什么时候销假回去。免得不清不楚的回去,有损朝廷威严。

    检查了一遍错字,祝缨将奏本合上,安心等施季行打听的消息。两家死对头,应该更顺手些吧?

    岂料次日施季行带回来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关擎死了!

    “关宗明说,昨天他儿子回家看到母亲的棺材就发狂要杀人,他制止的时候误杀了儿子。这是不是丢卒保车?”

    “杀亲儿子保谁?”祝缨问。

    施季行道:“关宗明以前也不算一号人物啊!他们家什么时候上过台面了?”

    两人想不明白,郑熹也想不明白,政事堂也不知缘由。一群聪明人从此竟都多了一个疑问。

    因这一事耽搁,

    祝缨问施季行:“段氏暴毙,查出什么来了么?”

    施季行道:“我让我娘子去吊唁,武相与一个女卒扮作丫鬟,往棺材里看了一眼,不是自杀。当时叫破,已经在查了。”

    “好,这件事我现在要避嫌,拜托了。”

    施季行笑道:“您这是哪里话?遇有疑案,职责所在。我这就回去继续办。”

    “查出来之后,不必再来告诉我。”

    “哎?”

    祝缨道:“我在闭门思过,怎么好再让你登门?”

    此后施季行查案,祝缨就闭门谢客。

    说是闭门思过,期间来人没断。

    先是皇帝派了杜世恩过来,给了一些赏赐以作安抚。但是也让杜世恩斥责了她几句,说她确实过激了,冷静一下也好。

    杜世恩说完公事有给祝缨透了个消息:“施少卿查出来段氏之死有蹊跷,陛下下令他彻查了。”

    祝缨让他带话给皇帝:“臣对别人无话可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陛下。唯愿父母康健,可以一心效忠陛下。”

    一个月后,御史台终于有了回音:“二老仍在,现居福禄县,唯老封翁足疾,不良于行。二老又有亲笔书信捎回。”

    祝大的信说一切都好,就是惦记让祝缨在京城给他找套做法事的家什,梧州的工匠手艺不好,这边庙里的东西坏了没出弄。

    张仙姑的信里除了报平安、关心身体、问祝缨在京城缺不缺钱,还问了“你带过去的猫,现在怎么样了?跟它一窝的其他猫都拖家带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