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4章 安葬

作品:《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514章 安葬
    臨近秋收時,祝纓暫停了墓地的營建,将大部分的勞力遣散回家準備秋收,只留一些工匠做些裝飾之類的手藝活。
    今年安南的收成尚可,各地的官吏較往年更有經驗了一些,從秋收之前就預估了當年的産量,較之山外風調雨順時為少,于山區而言則完全可以接受。蘇喆、巫仁、項安等人在西州,趙蘇、祝煉等人在各地,緊張地忙碌着。
    祝纓與花姐卻閑了下來,連同二江,都在幕府裏看着池塘裏的錦鯉。她們的話也不多,許多時候只是安靜地坐着,有時在亭子擺下桌子,各幹各的事。祝纓不時寫些東西,花姐與小江則是寫寫畫畫。
    寧靜也有被打破的時候,譬如前面事務涉及幾方,需要祝纓決斷。
    這天,巫雙拿着一些公文過來:“姥,這些須與祝将軍協調。”
    安南五州,剛好剩下一州,這一州裏有祝青君的屯墾。雖然“剿匪”是祝重華提出來的,實則匪患最嚴重的是這裏,這裏便被祝纓取名為“普安州”。因而祝青君的軍屯大部分也落在這裏。
    這一州又是沒有刺史的,幕府有時會直接下令管一管這一州,它的司馬職務級別較低,與軍屯不相對等,出了事不免要央求幕府調節。司馬也是個妙人,他官職略低些,卻要管普安州的事務,遇事必要搶個先,吃沒吃虧先叫兩聲痛。
    小江與花姐相幫祝纓把桌上的稿紙收了起來,巫雙将手上的公文放了下來,她性格活潑,看祝纓的表情沒那麽沉郁了,小聲說:“姥,這都第三封公文了,上一次是黛州,上上次也是普安州,總這麽弄……也太麻煩了。”
    祝纓批了公文,道:“是嗎?”
    “嗯。”巫雙乖巧地發了一個音節。
    祝纓道:“好了。”
    “诶?”
    祝纓把公文推一推:“拿去吧。”
    “哦……”巫雙吐吐舌頭,接過公文,溜了。
    小江道:“她也沒說錯。”
    祝纓點了點頭,對祝青雪道:“到前面兒說一聲,晚上一起吃飯。”
    “是。”
    小江與花姐對望一眼,都猜到了一點。
    晚飯時,蘇喆等人都到了飯廳,人還沒到齊,祝纓便到了,路丹青擡眼看去,見祝纓依舊清瘦,步子輕靈了一點,之前手裏拿一手杖已經不見了,不由放心。
    項安有事,來得最晚,到了告一聲罪,祝纓道:“都坐吧。”
    這麽忙的時候突然請吃飯,一定有事,幾個小輩坐下的時候心中都有些不安,将自己近來所作所為想了一遍,連在心中閃過的一些念頭都掏出來反省了一下,十分惴惴。
    祝纓道:“普安州與軍屯那裏又争道?”
    蘇喆道:“是。兩下争起來,又報損,說對方弄翻了自己的車,壞了兩車秋賦。”
    “不但這兩處,還有梧州、博州、黛州等處,他們或是資歷老、或是功勞大、或是年紀大有成算,你們難以驅使,又難以兼顧協調,所以心浮氣躁。”祝纓說。
    路丹青雖在幕府,但這個事不是她的責任,出聲為蘇喆說話:“青君姐姐倒是多有容讓,普安司馬唯恐被人排擠了,遇事總先叫嚷,他就是聲音大,事情并不大的。”
    蘇喆臉上一紅:“也是我本事不夠,沒能先安排好。”
    “人力有窮時,哪能事事都安排了?找個人管這一攤子吧,這事兒你們行文不靈,鎮不住。還須我來。”
    “您的意思是?”
    “明天一早,青葉去把普安刺史的印章取來,讓青君暫兼刺史之職。之前普安州不歸她管,還要争路,現在手心手背,我看她怎麽辦。”
    小江聽了有點想笑,忙低下了頭。
    蘇喆微愕,點了點頭:“這也是個辦法。不過,正在忙碌的時候讓她現在就接手,會不會忙不過來?只怕誤事。”
    祝纓道:“哪裏就這麽嬌貴了?讓她幹。”
    “是。”
    次日,幕府便發出了任命,至此,安南五州都有了刺史,至于祝青君會面臨什麽樣的難題,祝纓就不管了。不經些難事,怎麽能磨煉出本領?
    很快,其餘三州也都知道了這件事,事情只在心裏轉了幾轉,三人就又忙着秋收去了。一眨眼,便到了幾州刺史到幕府述職的日子。按照安南與朝廷的約定,今年安南還是不交錢糧的,幕府今年依舊是個肥年。
    趙蘇離得最遠,趕得最急,他已隐隐感覺到祝纓似乎在培養祝青君。倒也不是不行,祝纓沒有親生兒女,孤兒出身的祝煉、祝青君從小被祝家撫着長大,又姓了祝,是十分合适的。祝青君還有一個別人都不具備的長處:她長于征戰,但又不是只會想着軍功的莽夫。如今西番亮刀在明面上,朝廷的小算盤在暗地裏,安南需要祝青君這樣的人。
    這個他也不眼紅——他自己的年紀在那裏了,兒子又還小,眼下還是在安南把根紮牢更劃算。
    至于以後,安知他的子孫不能做節度使呢?反正祝纓說話是算數的,并不要将這個職銜固定在哪一家。趙蘇以為,這個職位可與“丞相”相仿,丞相也沒有父傳子的,不是麽?但是可以表現、可以争競。
    以後會不會有人有私心,想竊取安南家天下,那就是以後的事了。可能性不算小,但也不必介懷,幾家可以互相制衡。
    真正讓他急着趕路的原因是,祝纓下令時的狀态,她是在什麽情況下下的令?梧州經過兩大喪,一場是祝大,一場是張仙姑,父喪母喪,祝纓表現得完全不同。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且近來祝纓疏于政務,突然下令,很有點不祥的味道。
    中途,他追上了祝煉,看得出祝煉也有點着急,兩人寒暄幾句,并辔而行,口裏說的卻是:“也不知墓修好了沒有,這次能多留幾天,送二老入土就好了。”
    趙蘇道:“吉遠士紳也打聽呢。”
    “他們。”祝煉說。
    趙蘇道:“我省得。”
    二人趕到西州城,在城外與祝青君相遇——祝重華已經到了——三人碰了個頭,接着就要與巫仁打交道了。
    提到巫仁,趙蘇有點頭疼:“她以前沒這麽難纏的。”
    祝青君笑道:“現在她與您熟了,當然就難纏了,不熟的人,她話很少的。”巫仁的話一多,就會沖,趙蘇也拿她沒辦法。
    祝煉道:“先見老師!”
    ……
    三人趕到幕府,祝重華也在,正與蘇喆說話,看兩人的表情,仿佛交情不錯。蘇喆面帶微笑,正說着什麽,看到趙蘇叫了一聲:“舅舅。”與祝重華止住了話頭。
    幾人碰面,第一要問祝纓。蘇喆道:“一大早出城去工地了,西州秋收完了,工地開始複工了。”
    趙蘇道:“那我們去看看。”
    蘇喆道:“我陪你們去。”
    天色還早,工地不算很遠,幾人縱馬很快趕到。祝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老遠看到祝纓提着支短杖指指點點,不像衰頹的樣子,他把馬驅得更快了。
    幾騎到了跟前,祝纓将短杖支地,問道:“都來了?”
    幾人滾鞍下馬,祝纓對祝青雪道:“扶着點兒重華。”祝重華年紀不小,以前沒怎麽騎馬過,不如其他人娴熟。
    祝煉先說:“老師!”
    叫完一聲,又沒了詞兒,祝纓一笑:“哎!”
    她一笑,大家都笑了,趙蘇環顧四周,道:“進展還算順利。”
    祝纓道:“唔,再有幾天就得,你們若是無事,還能吃一杯酒。”
    祝煉道:“我是一定要留下來送殡的。”
    趙蘇道:“吉遠士紳也想來吊唁。先前阿婆走的時候,他們并不知情,這些日子消息才傳到吉遠府,都說要來盡一份心。”
    “行,回家再聊吧。”祝纓說着,對着監工低聲吩咐幾句,讓他留意工匠的飲食。
    祝煉與祝青君上前要攙扶,祝纓道:“不用你們,走了。”說着,将短杖扔給祝青雪,自己扳鞍上馬,看着比祝重華利索多了。
    回到幕府時已是天黑,祝纓索性招呼大家一起吃飯,祝纓花姐、幕府心腹、幾個刺史、趙霁等人,滿滿坐了一屋。
    祝纓平素頗為随和,屋裏很快就呼朋喚友,熱鬧了起來,到上完菜,趙蘇等人一齊向祝纓問好,屋裏才暫時安靜下來。
    趙蘇祝酒,祝的是祝纓身體健康、長命百歲。看到祝纓恢複了平靜,所有人心情都不錯。
    祝纓道:“好。”
    趙蘇等人祝酒畢,各自重新坐下,冷不丁聽到祝纓輕描淡寫了一句:“今天有旨意到,你們來得正是時候,省得我再派人發抄了——皇帝立了太子。”
    口氣平淡得與剛才說“這是新釀的米酒”一模一樣。
    趙蘇手抖了一下,米酒從杯沿流到他的手指上,他将酒杯放下,問道:“不知是哪一位?”
    “長子。”
    “啊?!!!”除了祝重華,趙、祝、蘇、陸等人都失聲驚叫。
    祝纓道:“是啊,不是好事。”
    皇長子他是個傻子!然而他又占着個“長”,在沒有“嫡”的情況下,也不能說這樣的選擇有毛病。但是衆所周知的是,一個傻子是當不好皇帝的,傻子的兄弟們也不會服氣。選了個傻子做太子,還能說明一件事——傻子他爹如果不是只有這一個兒子,那就是遇到了難題、被人掣肘了。
    皇帝的處境或者心境也非常的不妙。再聯系一下鄭、冼沒有分出勝負的黨争,這個朝廷……
    蘇喆感慨道:“陳相公又要犯難了。”
    祝纓道:“他犯難的事兒将來還多着呢。三件,東宮,黨争,邊患。哪一樣都不能掉以輕心。不止是陳萌,這三件事還可能會影響到我們。你們都是安南的菁華,要心裏有數,天下大勢,必會影響到安南。”
    “是。”衆人一時失了談笑的興致。別的可以不管,這個邊患怕不包括西番?安南如今可不想對上西番啊!
    祝纓道:“怎麽這麽個表情?天塌不下來,還沒到眼前呢,準備着就是。沒有這幾件事,以後也會有別的事把安南牽扯進去。要沉住氣。”
    “是。”
    “好了,來,今天只管吃飯。”
    接下來她便不再說朝廷大事了,祝纓又說起安葬父母的事情,這個事大家都能說上兩句。蘇喆說她母親在信裏也問起了,也說一定要到場的。郎睿也說他父母也要來。路丹青、林風就不提各自的家人。
    祝纓對趙蘇道:“吉遠的人要來,路途太遠,不必都到,有幾個年輕力壯身體好的能趕過來就好。我給他們發帖子,來了你管待他們,多半還要提路的事兒。”
    “是。”西、北兩處關卡要緊,梧州同樣重要。吉遠士紳磨了趙蘇有一陣子了,希望進出安南能夠更方便一些,如果可以,希望可以在西州設個會館。
    聊了一會兒,氛圍又漸漸好了起來,頗有幾個人微醺。
    過不數日,新墓建好,蘇鳴鸾等人也陸續趕到,吉遠士紳到得最晚,奠儀卻最豐厚。荊綱這次沒有來,他又被起複,已不在吉遠府,打頭的依舊是趙蘇的父母與顧翁。
    祝纓先不與顧翁深談,只讓趙蘇先把他招待到客館去,留趙氏夫婦在幕府說話。
    她對趙娘子十分直接:“阿姐,你有事。”
    趙娘子咧咧嘴:“瞞不過你。這可真是……這事也只有我來說了,飛虎,死了。”
    蘇飛虎死了,但是蘇晟還在北關看大門,他連西州都很少回來,也不知道願不願意回家奔喪。按說應該是願意的,不過這幾天的犟勁兒,回去還要面對兄弟、嫂子,難講。
    祝纓看向蘇鳴鸾,蘇鳴鸾也是苦笑:“還請姥同他說一說,他或許會聽。”
    祝纓道:“讓新樂去替他回來。”
    蘇鳴鸾姑姪倆齊聲道謝。
    祝纓對蘇喆道:“你也回去一趟吧,一旦發生口角,也好勸解勸解。”
    蘇鳴鸾會意,道:“我也老了,與這群猴子鬧不動了,好在她還年輕,有的是力氣。”
    蘇喆道:“我要等阿婆下葬再回去。”
    祝纓親自主持儀式,将父母的棺椁葬入墓中,封閉了墓道。墓朝向北方,祝纓自己對“故鄉”沒有執念,不過想父母應該是想回去看看的,便這麽安排了。
    從墓地回來,蘇家人便匆忙返回。顧翁并不與他們同行,獨自登門求見。顧翁所求不出意外,也是設會館、請求通過安南的驿路北上時方便一些。對此,祝纓早有預料。她修這驿路為的也就是與山外的聯系,此時當然不會拒絕。
    顧翁大喜,拜倒在地:“咱們福祿縣,永念恩德。”
    祝纓道:“且慢高興,我修這路可不容易,壓壞了要付錢的。”
    顧翁一怔,馬上說:“這是應該的!”
    祝纓道:“好。”她抽商稅很輕,攏共抽三個二十分之一,分別從兩個關卡收取。即貨物進來,抽二十分之一的過關稅、二十分之一的路費,出去,再抽二十分之一。除了這些,在安南全境,不再另收任何稅。
    這是直接收進府庫的,然後由府庫做出預算,酌情使用。
    顧翁心事已了,這才随着趙蘇一同東歸。祝纓親自送趙蘇出城,順便把顧翁一同送走。祝青君又來辭行,祝纓道:“軍屯不要讓別人插手,這些人、地、糧都給我留着,你要從中選出精壯,繼續訓練他們。”
    “诶?”
    “萬一有用呢?”祝纓說,“一旦有變,現有的兵馬是不夠使的。匆忙之間召集的壯丁,打打西卡、吉瑪這樣烏合之衆還能應付,如果對方是官軍,那就是刀俎魚肉。練着吧,山外有事,我們是不能獨善其身的。”